丹阳,春谷县,孙策军大营。
却说自当日孙策回军之后,便趁着秦瑱消灭刘勋之际悄然回军。
一战不仅击败了太史慈,夺回丹阳控制权,还突袭刘勋大寨,获取了不少船只。
眼见刘备军得了战船,却被自己堵在江北无法南下,孙策自是大喜。
当下便将众将聚集,大宴了一场。
这一战孙策可算是极为解气,虽说没有伤到刘备军根本,但好歹及时阻止了秦瑱南下之计。
对于这一战的功臣周瑜,他自是赞不绝口。
宴会之上,便拉着周瑜对众人笑道:
“此战我军所以得胜,全凭公瑾之力!”
“若非公瑾提醒,我等如何能知刘备军算计?”
“若不知他算计,恐再度遭受秦瑱所制。”
“诸位且盛上美酒,与我共贺公瑾之功。”
众人听着此言,皆是笑着对周瑜敬满了一杯酒来。
看着众人如此,周瑜自是一脸谦逊的笑道:
“诸位切莫如此,兄此赞过矣!”
“此战所以能胜,皆是诸位效命之功。”
“诸位如此,瑜属实羞愧难当,羞愧难当啊!”
见他这般模样,韩当便即起身笑道:
“公瑾有大功在身,尚且如此羞愧,那吾等此战寸功未立,岂不当愧至死矣!”
“必是不欲满饮,在此赖酒,且罚三杯!”
众人见状,自是一一起哄,周瑜无奈,只得满满饮上三杯。
他本就俊秀,如此三杯酒一喝下了肚,面色便是微红,显得越发俊美。
众人一看,顿时拍手赞之,均称好一个美周郎。
唯独一人见此,颇为不喜,沉声道:
“而今我军虽胜一场,却只是小胜,刘备尚在江北,诸位何以便如此沉迷酒色?”
“知道缘故的,知我军得了些战船,败了太史慈。”
“可若是那等不知道的见此,怕是要以为这仗败刘勋夺庐江不是秦瑱,而是我等!”
宴会之上,这一声发出自是极为刺耳。
众人自是纷纷回过头去,想看看是谁如此扫兴。
可当他们一看到说话之人,便都偃旗息鼓。
只见其人年约五十上下,络腮长胡,容貌肃穆,极具威严。
此人,便是孙策麾下大将,吴郡都尉程普,程德谋!
因孙策夺取会稽,思虑山越人为患,便认程普为吴郡都尉,屯驻于钱塘。
这一次江东混乱,还是程普率军驻扎钱塘,才使得严白虎退无可退,被孙策堵在吴郡围杀。
后来平定吴郡之后,为了调集兵马回军丹阳,孙策便将程普这一员老将带了过来。
可程普这人天性乐于施予,喜爱结交士大夫,惟独与周瑜不睦。
此时见得孙策如此盛赞周瑜,又兼周瑜一副小白脸模样,他自然颇为不喜。
话语中的酒色二字,却是在暗讽周瑜像个娘们儿。
众人听得此言,自是不敢多说。
唯独周瑜见得此状,微微一笑,亲自倒了一杯酒,端到了程普面前道:
“程公此言极是,说来此战我军虽取得不少战果,但庐江被秦瑱所取,却是事实!”
“秦瑱此人军略了得,今又助刘备据庐江,实属我军大敌!”
“眼下强敌在前,吾等自不当如此欢宴。”
“然则此次因在下之过,我军于寿春大败,又使江东生乱,如今得胜几场,正该鼓舞士气!”
“说来在下此次不过微末之功,过尚不抵,岂可居功?”
“倒是程公此次,据守钱塘,尚未表功,瑜为晚辈,当先敬程公一杯!”
说着,他便一脸笑容的对程普行了一个大礼,随之又将酒水递上。
见得周瑜如此,程普自不好倚老卖老,便抚须道:
“吾又非责备于汝,只是见不惯彼等如此。”
“汝与我敬酒,吾却不敢受之,还望汝收此礼,莫要再如此为之!”
说着,他一把推开了周瑜敬的酒,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饮了下去。
而他如此无礼,周瑜却也不怒,反倒点头笑道:
“程公果然海量,威风不减当年!”
“恐怕昔日廉颇,未能有将军此相,瑜一小辈,今日与英雄饮,当再敬一杯!”
说着,他又将酒杯给程普送了上来。
程普见之,心想这周瑜气量倒是不小,不由冷哼了一声,方才将酒一饮而尽。
周瑜见此,咧嘴一笑,这才回身道:
“依瑜之见,程公之言却是我等该虑之事!”
“如今强敌仍然在侧,我等却不好多饮,不若今日先至于此,待得来日大局既定之时,再行欢饮如何?”
经得程普这一打岔,众人自然没了再喝酒的心思,当下纷纷起身拱手退去。
程普见周瑜不仅不恼,还顺着自己意思劝归众人,不由暗自点头,也是随之离去。
只有孙策正在兴头上,却被程普打岔搅局,便一把将酒爵砸在地上,坐下开始生起了闷气。
也就是程普搅局,要是换做别人,孙策早就大骂逐人了!
而程普资格老,又救过他性命,孙策虽然恼怒,也不好骂人,只得升起闷气来。
周瑜听得这话,不由回身,低头捡起了酒爵又笑道:
“伯符兄这又是何故啊?莫非气恼小弟之举?”
孙策见他这般,自是瓮声瓮气道:
“我等自去年北上,连战至今,尚未得一时歇息。”
“如今好不容易败了秦瑱一场,一番饮宴有何过错?”
“吾只不过多饮两杯,又叫这老卒欺辱,若非念他尚自忠勇,今日必难善了!”
周瑜看着孙策如此,不由暗笑道:
“兄长何以如此?程公针对之人乃是小弟,弟尚未恼怒,兄又怎如此?”
他这一开口,孙策便是眉头一动,想起刚才之状,便皱眉道:
“是啊,方才程普辱及贤弟,贤弟何以不怒,还要如此作态?”
而他一说罢,周瑜便坐到了他身旁笑道:
“因为程公所言不差,眼下我军确实不该饮宴!”
“兄长只以为此次在秦瑱手上讨到了好处,便即欣喜!”
“实则此次秦瑱根本就不知我军至此。”
“我军所败之人,乃是太史慈,虽然联结刘备,却与秦瑱无关。”
“我军所获之船,乃刘勋之物,虽然庐江被占,但秦瑱还未收取此寨。”
“除此二物之外,庐江被秦瑱所取,刘勋水军被刘备军所获。”
“与秦瑱此番收获相比,我军不过夺回两城,取了三四百条船,算不上多大战果!”
“而眼下秦瑱得此大功,尚未丝毫懈怠,仍自调兵遣将。”
“我军所获甚少,又怎能独自窃喜,在此饮宴?”
听着周瑜之言,孙策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本来觉得程普之言十分扫兴,可现在一想,还真有道理。
仗是秦瑱打的,肉也是刘备吃的。
他们不过是捡了些边角料,喝了点汤,有什么资格庆祝?
是直接在战术上击败了秦瑱?
还是在战略上压住了秦瑱?
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没有!
他们甚至都没和秦瑱交手,怎么能算击败了秦瑱呢?
想到此地,孙策一时间便有些羞愧道:
“常言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若非公瑾,吾恐勿怪忠良矣!”
“现在细思,不怪程公如此恼怒!”
说着,他不由暗想自己自从遇到秦瑱之后,格局小了不止一点。
原先击败敌军,他都未必如此高兴。
可现在即便只在秦瑱手上得到点甜头,他都如此兴奋。
可见秦瑱这家伙给了他们多大阴影。
但如此思虑之间,他又沉声道:
“话虽如此,然则程公无论如何,也不当如此辱及贤弟!”
“须知若无贤弟辅佐,为兄此番平乱,未必如此顺畅。”
“贤弟未曾有大过,只有大功,岂可被如此辱骂?”
他之所以生气,一半是程普扫兴,一半却是因为程普侮辱周瑜。
毕竟在他心中,程普是功臣不假,可周瑜却是他砥柱一般的存在。
若非周瑜帮助,他恐怕在寿春之时就被刘备和吕布给诛杀了。
而后即便退回江东,他丧失了战意,周瑜也没有一丝懈怠,一直都在帮助他重拾信心,攻城略地。
甚至这一次回军也全然是周瑜之计!
这种功劳,这种奉献,无论如何都是不该被指责的!
所以他承认程普说得没错,但受不了好兄弟被如此欺辱。
但他话音刚落,周瑜拿起了酒坛,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道:
“若依兄之言,小弟方才是该与程公对骂一番了?”
孙策见状,一把就将酒接过来,一饮而尽道:
“不说对骂,至少也该反驳几句才是!”
见这货抢自己的酒,周瑜不仅不恼,反倒笑着将孙策丢弃的酒杯拿起,随手擦了擦,又倒满了一杯酒道:
“要依小弟之见,天下之事,多半就坏在这易恼易怒之上。”
“岂不知先贤有云:‘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兄只以为别人辱己便当回之,岂不知刚直易折之理。”
“小弟闻刘备得秦瑱,谓鱼之得水!”
“水者何也,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
“秦瑱能为此事,所以能助刘备行王道之举。”
“小弟虽无长材,却也愿辅佐兄长行此道,故当效之!”
“吾如此以诚待程公,程公早晚必当以诚待我!”
“故今日不怒,反而甚喜,如此下去,程公必与小弟为善。”
说到此处,他便洒脱的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孙策见得此状,不由赞叹道:
“刘备得秦瑱,谓鱼得水,吾得卿,只在一谐矣!”
言及此处,他回头看着周瑜一笑,又将杯中之酒倒满,对饮了一杯。
二人如此喝着,不觉竟比方才还要乐上几分。
而就在这时,帐外忽然有人报道:
“主公,江北秦瑱有信传来!”
“哦?竟有此事?”
听到这话,孙策不由站起来对周瑜笑道:
“此人与我等,倒是从未通过信!”
周瑜闻言,亦是点了点头,朝外喊道:
“可将信取来一观!”
那人听此,急忙行出,不一会儿,就将秦瑱的信件取入帐内。
孙策定眼一看,只见秦瑱的信上内容不多,不像吕布那般各种嘲讽,相反还极为和善。
先是祝贺孙策这一次平定了吴郡。
随后反省这一次没有顾及孙策和周瑜,犯了一个大错,导致二人回军丹阳,猝不及防让他吃了一个大亏。
在一番表达个人意愿之后,秦瑱就附上了一段劝告:
“今楚江为孙氏所据,我军无力南下,吾当还军寿春。”
“唯虑荆州之粮乃淮南难民之命脉。”
“彼等粮食,皆陈年积累,难为军粮,望孙郎以万民计,勿要拦截!”
“若果遂此愿,此恩谨记,来日必报!”
看着这封信件,孙策一时开怀一笑道:
“公瑾且看,秦瑱这是服软矣!”
“他心知战我军不过,特以此信前来求我勿拦下他们粮食哩!”
而周瑜听此,便起身凑上前来看了一眼。
仅是这一眼,他就秀眉紧皱道:
“兄长勿要欢喜太早,此乃秦瑱之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