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山脉位于帝国的东南沿海,每年的春夏之交,雨水很盛。尤其是山间,持续几个月都云雾缭绕,倒有几分仙境的韵味。
正值清晨,朝阳躲在白雾之后,让天地分界成黑白两色,绛染出一副水墨般的山水画卷。
苏慕芸身穿一袭紫色长裙,背着个包袱,站在木屋的檐下。
“师兄,如果卖掉三十只鸡、二十五只鸭、十五只鹅,那我们就能换到一个特价处理的微损的低等纳石,足够装下所有衣服和干粮。
她身姿纤长,俏脸粉嫩,明眸弯弯,一抹浅笑勾兑了清晨的阳光,让粉红的少女气色更甚,宛若夭夭桃花十里,散发出这个年纪的少女最极致的朝气、清纯和娇媚。
顾源从木屋里出来,他身穿一袭褐色的布衣,将一个厚重的包袱背到身上,先打了个结,然后又打了一个,用力一拉。
这才说道,“你算的没错,可是没必要说得好像我们还有三十只鸡、二十五只鸭和十五只鹅一样。”
为了这次历练,顾源刚刚将所有的家禽都拿到集市上卖了,这才换得了足够的干粮,以及必要的盘缠。
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有一口石磨,石磨旁趴着一条通体黄毛的土狗,此时正一脸不爽地瞪着他。
阿黄有两只玩得很好的鸡,这次也被顾源给卖了,这让它狗生的乐趣少了一大半。
身为凌云宗一霸,阿黄曾一度对顾源龇牙咧嘴表示要单挑,直到被苏慕芸打了一顿后,才收了这个想法。
在阿黄眼里,苏慕芸大抵是个歹毒的女人,打狗用很粗的棍子,丝毫不念同门之情。然而这蛇蝎一般的女人,在顾源跟前,却又总能表现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来。
女人真是一种可怕而又复杂的动物。
苏慕芸看顾源锁好了那扇可有可无的破木门,便向前一跃,双腿并拢地蹦到他跟前。
然后浅笑盈盈地说,“师兄,你不用紧张,到时候你跟在我后面就好了,我会保护你的!”
顾源每次看到那张清纯又半带妩媚的脸庞,总会设想下她要是穿条格子短裙,再配件修身白衬衫,得是怎样摄人心魄的好妹妹,当然有丝袜更好。
但她终究是缺了温柔好妹妹的潜质,比如现在说话时,她的手就搭在他的肩上,明明说着关心师兄的话,但展现出来的却是:好兄弟,一会砍人我罩你的气势。
于是顾源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好兄弟,够义气!”
“师兄,你干嘛总跟我称兄道弟的!”
苏慕芸似有不满,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我明明是个姑娘家啊,今天还穿了裙子的!”
“别拍,小心拍坏了。”顾源忌惮地看着苏慕芸那双看上去柔荑般的手,好心地劝阻。
毕竟她眼下主修的是“崩雷掌”,一种刚猛至极的掌法,正常的使用者,应该是四肢发达的抠脚大汉。
顾源一开始也想不通她身为女孩子,为什么要主修这种技能。直到有一天深夜,看到她往池塘里拍了一掌,“嘭”地一声之后就有好多鱼和鳖肚子朝天地漂起来……
谁能想到呢,原来她只是想崩鱼而已。
顾源觉得,整个宗门就他自己一个,还算是正常人。
......
“走吧,跟师父去道个别。”
两人便走到一间许久未开,门上已长了青苔的木屋前,先跪下朝里面磕了个头。
凌云宗虽小,但是规矩可不少。
“师父,我们准备出发了。”顾源说道。
很快,屋里传来师父那威严而浑厚的声音。
“好,此番是你二人第一次历练,为师送你们三句话。其一:妖虽凶,却凶不过人心。你们可知何意?”
顾源没有思考,随口答道:“知道。师父的意思是,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我们要防妖,更要防着人。”
“不错,”云仓道人高兴地一笑,又说,“果然跟我想的一样蠢!”
顾源听罢,脸上却毫无波澜,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也不想争辩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毕竟老登的想法向来出人意料、神鬼难测,你要跟他争,很可能晚上起夜撒尿时,突然被他在背后拍上一掌。
所以,一开始顾源还常常苦恼于,自己的想法不够离谱而总跟师父格格不入,但慢慢的也想通了,那就是只要自己配合好老登的情绪,入不入是他的问题。
于是他立马很配合的,用恭敬的语气说,“徒儿愚钝,请师父解惑。”
只听云仓语重心长地说道,“为师问你,如若你是那黑水瘴泽的妖,一辈子面朝沼泽背朝天,老老实实以打鱼为生,突然某天有人闯进你家,二话不说就杀你妻儿剁你父母,还抢走你辛辛苦苦攒下的宝贝,你是个什么心情?”
“???”
虽然有所心理准备,但是这次顾源还是有点怒了。
不是,我跟你说斩妖除魔、捍卫正道,你却跟我说入室抢劫、杀人全家?
咋的,出门前我再给你反思一个呗?
不过他很快收起了情绪,转而义正言辞地说道,“师父,要这么说的话,清河郡的修者可是每隔五六年就会去黑水漳泽大肆屠杀、劫掠一番的,简直凶残至极!我要是妖,那我的心情只能是......害怕极了。看到人我就怕!”
“对喽。”云仓拖着长音夸奖了一句,然后说,“所以为师的意思就是,妖虽凶,但人比它更凶。你二人只要气势不输,就先赢了一半!”
“......”好唯心的说法。
但顾源还是做出“受教了”的表情,说,“弟子谨记。”
苏慕芸却撅着小嘴,不知道在嘟囔什么,好在顾源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给她盖住了,要不然这丫头怕是得再睡上八个时辰才能出门。
顾源只觉得,在这破凌云宗,是真的心累。
云仓继续,“其二,这个就很重要了。你二人途中,如遇到乞丐、疯老头、落魄少年、瞎子或是残障人士,切莫嘲笑讥讽。有些无聊的高手,就喜欢玩这种扮猪吃虎的把戏,切记切记啊。”
“师父英明,这种事徒儿在书上也见过不少,那些扮猪吃虎的属实可恨!”
顾源说的挺义愤填膺的,但心里想的却是,特么落魄少年不是就我们吗?
别的宗门讲究以灵石、灵鱼、灵宝啥的提升弟子灵力,咱这凌云宗有什么?光特么讲究个心诚则灵了。
所以这话应该跟凌云宗外面的人说去:莫欺少年穷,莫欺少女穷,莫欺老登穷!
“师兄,你看的都是什么书?”苏慕芸很好奇地问他。
“师父训话,不要插嘴!”顾源一脸严肃地训斥,以表达对老登......嗯哼,对恩师的尊重和敬仰。
云仓果然受用,呵呵一笑,继续说,“其三,这个最为紧要。此番历练,你们务必要带阿黄一起去。”
“为什么呢,请师父指点!”顾源问。
“没什么,主要是遇到危险,好歹可以让它先去送个死。”云仓答。
“......那它要是真的死了呢?”
“那你们拔腿就跑。”
“......”
顾源不由看了眼石磨旁的阿黄,然后用力点了点头:“谨遵师父教诲!”
阿黄这会儿正坐地上用右腿唰唰唰地猛挠脖子,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僵,随后就站起来朝木屋一阵狂吠。
“嗷呜!嗷嗷嗷呜!嗷嗷嗷,嗷嗷,嗷呜呜!”
骂得应该挺难听的。
......
道别完毕,二人一狗便离开木屋,沿着蜿蜒崎岖的山间小道下了山去。
而此刻,山间的木屋内。
仙风道骨的云仓依然在闭目打坐。身上的伤,尚需一段时日才能痊愈。
三年前的那场大战没有见证者,所以也没人能想象,身为正道七巨擘之一的他,会输给一个此前从未显山露水的无名之辈,甚至差点身死道消。
不过好在,那厮也伤得不轻,应该也在疗养。
可无论如何,这世界显然正在发生某种变化。
俄顷,屋中的空气忽然发生一阵轻微的异动,接着隔空传来一个女人高冷而空灵的声音。
“师弟,你放着五大宗之一的掌门不当,却跑来这躲清闲,不觉得有负师门么?”
云仓没有睁眼,只是淡淡一笑,说,“我这脾气若是当了掌门,五大宗迟早要打起来。为免生灵涂炭,我还是窝在这里的好。”
女人冷哼一声,又道,“少来,你分明是为了那女娃。那女娃天生圣体,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你想独占了这份教化功德。”
“师姐说是,那便是吧。”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个狗脾气!”女人顿了顿,又道,“既然你想教那女娃,又为何收那少年为徒?那少年资质平平,若在我宗怕是连做杂役的资格都没有,收他岂非累赘?”
云仓不由微微一笑,道,“师姐此言差矣。我徒顾源虽看上去资质平平,但实际上资质极差......收他主要是给芸儿做个伴。另外也好有个鲜明的对比,让芸儿更有自信。”
“......就为这?”
“自然。不过,源儿既是我徒,我也自当尽力教他。以我的能力,他即便是下下之资,也能成就中上之业......吧。”
“呵呵,就这资质,能突破炼气期就不错了!教他,简直是浪费物力!”
“我连狗都教,不差这一个。”
“......”
屋里一阵沉寂。
不多时,女人又开口道,“你可知今年的黑水瘴泽,比往年更凶险?苏慕芸纵然天才,可你只让她自悟半年,还让她带一个炼气二重的累赘,甚至连基本的兵器都不肯给,届时她若是历练失败,岂非影响道心?”
云仓蓦地睁眼,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要的便是过不了!古往今来,有多少天才倒在了‘自负’二字之上?他们只有失败一次,方能领悟修行之路多险阻,今后才会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没错,云仓承认,自己方才给两个徒儿的临别赠语,都是废话。
便是让他们自悟半年,也是有意为之。
他根本就没想过让他们通过考核。
让他们失败一次,然后意识到修行之难、之险,这才是他们此行最该得到的收获!
说起来,自己第一次当师父就如此用心良苦,果有大贤良师之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