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当然不是来结婚,平白无故成个家,谁乐意?
当进入喜堂之后,看到天地两字,他们知道绣楼上,那具白漆棺材被移到何处。
就在眼前盖着红布的桌子地下。
桌上瓜果三牲俱全,偌大猪头笑盈盈地,像是对死人祭祀,而非活人婚礼。
顾念春讲完唱词,已至“一拜天地。”
赵玄没有动,新娘也没有动,四周宾客,脸上笑意如初,盈盈看向他,仿佛在催促:带上那朵红花,共结两姓之好。
红花被侍女端到眼前,正欲系上,赵玄却摇了摇头:“不必了。”
“郎君可是对妾身不满意?”
新娘转过头,哪怕有红盖头遮挡,传递在身上,仍有股被注视感觉。
“没这个意思。”赵玄环顾喜堂,眼底光芒越来越亮:“知道你与谁有关了。”
“远古八神,婚丧嫁娶真君。”
新娘没回话,依旧看着他。
“你不可能是祂化身,否则镇压我们易如反掌,你或许是修行了祂的仪轨,触摸到一丝气息,于是在这里造就了这场局。”
“婚丧嫁娶局!”
“你听过螳螂吗,一种很有意思的虫子,螳螂结婚之后,母螳螂会将公螳螂吃掉,用于汲取营养,生子。”
“不想永生永世继续做木偶,你想活,十年一届大婚,一年一届小婚,窗外数不尽的桃林,里面埋藏的魂魄,就是你这吃掉的新郎吧。”
赵玄拔出惊蛰剑,声若雷霆:“这座喜堂,便是你仪轨的主要阵势,从内到外杀机纵横,非邀请不得入,是否。”
“郎君聪慧,妾身钦佩。”新娘声如天籁:“既然知道为何当时不走,反倒要进来。”
赵玄,“总要摸清楚底细,不明阵势如何破局……顾兄!”
瞬间,浩荡雷光自剑中掀起,炸开自行将要束缚住他的红花。
顾念春大笑诵诗:“雄鸡一唱天下白!”
原本将要围上来的人群霎时顿住,脸上笑意不再,互相对视,眉目中满是不解。
“愣着做甚,快走罢。”
众人纷纷如梦初醒,看了新娘子一眼,眼见没有反对,便都从门口挤了出去。
只是没过多久,喧闹起来,脸上再次浮出那种笑意,此时不再进来,而是堵在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将所有可以出入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郎君,你我…缘分天定。”
“屁!”赵玄驳斥之:“人定胜天!”
随即一剑自上而下砸落,千钧之势,压得桌椅摇晃不停。
新娘挥手,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势席卷,体现在颜色上,便是漫无边际的白色潮水,既虚幻又真实。
在潮水中间,赫然沉浮着一座白漆棺材,棺材打开一道缝隙,伸出一只芊芊玉手。
铛!
剑势抵消,棺材与新娘重叠在一起,悠然轻笑。
“来!”
简单一个字,白色潮水中,骤然浮起尸骨,身上都带着朵红花,前赴后继扑向两人。
就算被碾成粉末,亦能自潮水中无穷无尽归来。
“郎君,何必挣扎。从了罢……”
从了罢……
从你个头,老子又不是宁采臣,没有和鬼接亲的爱好。
惊蛰剑投入水中,定住棺材,使得尸骨一旦出现,便被雷电剑气劈成粉末。
剑修无剑何如?
有拳!
拳也是剑!
赵玄浑身气息张狂,一拳递出,几乎不下于五境见日修为战力的一拳,让新娘终于不再洞若观火。
一拳,苍天砸落!
顾念春远观此拳,忍不住面露惊色,剑修弃剑不用,一拳威力之强竟不下于握剑。
“挥袖即风雨,一气震山河!”
诗篇念出,灵气附加于拳,威力更上一层楼,竟活生生自现实砸破虚幻,击落藏在水里的棺材。
棺盖破碎,露出里面——一件素白嫁衣,与一只手。
一只手?
赵玄嘴角一撇,觉得晦气,这年月,一只手都能成神。
“这不是本体。”顾念春高声道,刚才那拳震得有点耳鸣:“慧眼看过,手上牵扯痕迹在极远处,是这鬼神将自己支解了,大概是因为小洞天里的限制!”
小洞天禁止见日境界行走,传道千年不止之鬼神,日积月累下境界决然不止见日。想要在洞天存活下去,哪怕是鬼神,也得自斩境界。
将自身肢解化做分身,待到机会来临再聚合升格,无疑为最好办法。
这是一条暗地里的毒蛇,招惹上就会藏在阴暗处窥视。
不过争都争了,来再多亦无惧!
赵玄拳头再次紧握,衣袖飞扬,蕴藏在里面的恐怖气息爆开,直接压得新娘盖头破损,露出断裂的手臂。
那只,藏在棺材里的手,与手臂融合,新娘境界在这一刻无限逼近于见日。
它说:“负心人。”
来人不答,自是出拳攻杀!
拳掌相接,所延伸出一层又一层的气浪,吹倒烛台、桌椅、三牲,让在旁观战的顾念春不得不再次后退,以免误伤。
“负心人,奴家记住你了。”
新娘左手道出此言,裹挟出浓郁雾气潮水,声音渐行渐远,待到雾气散去,面前已空无一人。
只余惊蛰剑镇压着的红嫁衣。
“你让它逃了。”
赵玄注视顾念春,冰冷至极。
这位读书人自进来后只出过两招,并未进入正面战场,在生死攻杀中一直袖手旁观,本以为会在那鬼神驱使新娘要逃离时施术拖住,造成斩杀之机会。
谁知从头看到尾,只顾保全自己。
此为大忌!
感知到剑气自四面八方透入骸骨,顾念春瞪大眼睛,“别急着动手,那鬼神顾某不是不愿拦,实在是拦不住。”
“雾气升腾时,不止于鬼神自身力量,更掺杂着小洞天的阵法痕迹,例如小洞天门扉,顾某非阵法天才,更非境界高妙之人,如何能以一己之力撼动洞天。”
解释尚可,赵玄收了大半剑气,残余一半由顾念春帮忙养着。
翻看红嫁衣,是件不错的法器,差半步可迈入灵器之行列。
先收着,出去之后找万宝楼售卖,约能赚些灵玉。
至于棺材,不是法器灵器,就是一具普通棺材,所承载的神异来源,全凭底板上镶嵌的一枚铜板。
正面为喜堂上白漆棺木,反面为娶字。
娶谁?
收好铜板,赵玄走出喜堂,门外人看着他,他也看着他们。
少倾,拍拍手:“都散了吧,回家去。”
乡老嘴里嗫嚅几声,忽然跪下来,在跪下之后,身后所有人也都一起跪下来,原地只剩下两人站立。
“仙人,饶命!”
“仙人,饶命!”
“……”
“都起来,不杀你们。”
没人起身,少年想站起,刚有动作便又被身边的一个妇女按下来,头颅砸在地上,咳出沉闷响声。
赵玄叹息道:“不起来,那就跪着吧。”
“不是不愿起,是不能起。”
乡老磕头道:“娘娘走了,可还会再回,你二人大可一走了之,我们生民世代安息于此,何其无辜!”
什么狗屁道理,就因为你们是本地人,助纣为虐败露后不庆幸自己没死,反倒怪罪被迫害者。
“按你们的话,我该死在这里?”
鸦雀无声,似在默认。
所谓饶一命,不是让人不杀他们,是劝人自尽,为来讨好鬼神,迎回鬼神,继续荒诞无稽婚礼,凭子孙黄发垂髫,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