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眯起眼睛,沉默了一会:“抱歉,罗夏,我还是觉得你不应该在这里把赌注全部押上。”
他一改那副轻松愉快的神情,希望用严肃的脸让罗夏相信自己的判断:“我相信你,罗夏。自毕业后分别,我发现你变了许多,变得更强大、更自信,总有好点子和超强的行动力。
“所以假如我为伱和王子陛下再牵线搭桥,我相信你的计划能执行下去,但为什么这么急切呢?你我都那么年轻,在动荡的时候保存实力,当局势平稳后,厂子也好,你的法师塔也好,肯定轻轻松松就能建起来。
“如果现在建厂或建塔,克服了重重困难,把你的‘王国’打造好了,恐怕后面的麻烦只会更多:不管你的工厂可以生产什么,从筹建到试产再到稳定量产,都要时间,而战争可能随时开始,可能是帝国与圣王国,甚至是帝国与拜恩来得及吗?
“如果你的产品面向大众,战争中将失去稳定的市场,无法完成产品到商品的惊险一跃。如果你的产品是为军队提供的,当局势紧张时,很大概率将一时无法回笼资金,因为你得到的货款将是战争债券之类的玩意,必须祈祷欠债方取得胜利才行。
“若拜恩战败了,那么情况更糟糕,你的工厂,你建在城市边的法师塔.你的一切心血都会变成别人的战利品。
“哦对,还要考虑局势混乱时原材料的价格与供应、币值的波动
“总之,当下你无论干什么,都将面临极大的风险。眼下就是,不论利润会有多么高,风险永远比利润大。
“所以放弃吧,现在的积累应该足够你在未来好一段时间衣食无忧,找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隐居,精进自己的魔法不好吗?很多法师都是这样过来的。”
巴特不愧是商会的少爷,尽可能为罗夏讲明了利弊,而且他判断,罗夏冒冒失失地干一场绝对是弊大于利。
罗夏认真听完好友的诚恳建议,回应道:“对啊,我们很年轻,如果能晋升大法师,还能得到更多寿命.所以就算你说的,最糟糕的情况发生,只要我们还活着不就可以重头再来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你想做的就是经商?”巴特笑了:“如果你是我老爹的儿子,他肯定会很欣慰地确立你为接班人。”
“不对,我干这些不是为了赚钱!”罗夏斩钉截铁:“只是因为我想这样做。只是因为这个世界太无聊。”
“无聊?”巴特瞪大了眼睛,从外表判断罗夏应该没喝醉,但听到这话他都有点怀疑好友是不是喝多了:“我头回听到一位施法者说无聊。”
“就是无聊!”法师塔顶上的风穿堂而过,罗夏的话借着风回荡在房间内:“自沉默时代以来,有法师和没有法师,对这个世界有影响吗?或者说,如果没有我们,那些平民的生活会变差吗?”
巴特还在思考,罗夏一股脑地说:“不会!我们的法术、卷轴、药剂贵得要死,他们买不起。在乡间地头,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识过魔法,对于他们来说魔法简直是传说。
“即便真的有魔法撞进他们辛苦艰难的生活,也和自然的风暴、地震没什么两样,只会叫他们惊惧和受到伤害,虽然施法者很可能是当这些人不存在。
“大部分法师,都把玩弄以太的把戏当成秘密,严防死守,然后把鼻子翘到天上去。看看现在大部分法师天天在研究什么狗屁玩意.”
他凭记忆随口报着法师们的研究成果:“‘【灵甲术】的拟态花纹设计’‘非空气介质下【魔法飞弹】轨迹与衰减情况研究’.
“哦,还有我带的那两个学徒的课题,‘蓝光屏障在多场景下最佳展开形状的研究’.他们大部分内容是抄的一篇老文章,套用在我开发的新法术上就成新成果了!”
巴特觉得罗夏有些过于愤世嫉俗:“你不能说这些成果没用呀,不是人人像你一样有天赋,也不是所有施法者都能成为大法师。
“正是有研究和交流分享,我们的施法者水平才会进步,即便是无法成为大法师,也能在某个领域上精进.”
“然后产生不了任何价值?研究些你杀我我杀你的技术,等战争爆发,又用幻术、传送魔法等手段躲起来作壁上观?”罗夏越说越激动:
“有些苗头是好的,比如森之塔的法师们愿意考察和记载大陆各地的生态,会为粮食减产在田间地头找原因,想办法。还有繁星之塔,愿意下放一些炼金技术,让普通人也能接触到一些魔法带来的便利。
“但更多的,比如伊斯塔尼的那些法师塔,以及拜恩的秘法塔,总是神神秘秘、藏着掖着。对于拜恩的国民来说,有秘法之塔和没有它,会有什么区别吗?
“风暴塔的法师们白日望蓝天白云,晚上看星星月亮,他们会向农人和市民做天气预报方便他们出行、劳作吗?”
巴特这点上还是与罗夏有些许分歧:“但秘法之塔只是恰好在拜恩境内而已,你不能强求魔法塔都和森之塔一样.据安德烈说,繁星之塔也不过是炼金部和大众联系得比较紧密.”
“你说得对,但我的法师塔不想这样,我也不想再等,去学个什么长生不老的法术,或做个巫妖等一万年,等到这个世界不无聊再出来体验生活。我现在就要开始动手,从早到晚都别闲着。
“卡诺大师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他告诉我,每一千个人里大约有三个有魔法天赋,或强或弱,但每一万人里只有七人能成为施法者。这还是帝国有意培养我们这样平民出身的人学三脚猫功夫的魔法,才有的比例。
“我要的世界,应该那千分之三的人都能学会魔法,要让剩下的所有人都能平等享受到魔法创造的奇迹。”罗夏在一个词上咬字极重。
巴特一时无言,他突然很想点一支名叫“卷烟”的新鲜玩意。但阿米莉亚讨厌那个味道,所以在其他贵族和豪商吞云吐雾的时候,他都微笑着拒绝怂恿。
来杯酒也行.巴特有些茫然,不知道是想浇灭心里的什么,还是想让模糊的情绪更旺一些。
半晌,这位驻镇法师开了个玩笑:“那我觉得你要实现理想,努力成为大法师,再成为神灵,这算是比较可行的路径。”
“所以你就是这样想的。”罗夏直视巴特的眼睛:“对不对?”
“我可不想成神。”巴特张开双掌求罗夏放过他。
“你为什么想要成为议员?想要从政?”
巴特好像被噎住一样,艰难地坦白:“谁都知道,我是少爷而商会里其他人对我百般讨好,对我的父亲唯命是从。小时候,我觉得他如同故事里的君王一样,是巴尔多罗姆的绝对统治者,是说一不二的支配者。
“直到有一次我偶然撞见,严肃、伟岸的父亲在会客室,向一个贵族点头哈腰,向一位议员阿谀奉承,他局促、甚至有些丑陋的笑容比仆人、下属的模样更甚。”
“所以你想成为贵族,想成为议员。”罗夏的目光好像把巴特看穿:“就像当听完我的理想,你的第一反应是:我应该成为大法师、然后再成神。
“成为议员,甚至成为议长也不会改变这个需要向权贵俯首的世界,在你向上爬的时候,可能会被迫向更高位低头,可能会接受下面人的奉承并乐在其中。
“哪怕你成为大法师,也不见得能绝对超然。
“即便要成为神,才能让我的设想贯彻到现实里来,它也只会是过程,不是我的目的。”
“.好吧,我支持你。我全力支持你。”太阳又升了一点,阳光扎进法师塔的窗户,刺得巴特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