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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海瑞出鞘,江南亏空!

    巡抚衙门大堂上。

    左右两排案桌坐满了红袍紫袍。

    议事之中,不少人便不耐烦了,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在时,浙江官场就对新安江水灾有了终论,王命旗牌连斩十数人,再议下去,也不过是将那点事翻来覆去的说。

    于是,浙官们种种无聊的情状就都露了出来。

    有两个坐在同案的官员正在把玩着一只官窑细瓷的鸡缸杯,有两个同案的官员更是不可理喻,竟在案上摊开一张新抄来的昆曲谱,用手指在案面上,轻敲着板眼,同声哼唱。

    坐在正中大案前的郑泌昌倒是好耐性,闭着眼不闻不问,在那里养着神。

    坐在左边案桌第一位的浙江按察使,执掌浙江二十年刑名,正教着浙官们慎重对待“天使”的何茂才却焦躁了。

    常言道:“人的名,树的影”,邻省海瑞的名,何茂才是听过的,是个较真的人。

    如果海瑞真的发现新安江九县决口的猫腻,在天子剑面前,浙江官场没那么好过。

    从何茂才手中,经过无数个大案要案,虽然不是由他亲自办的,但他知道,很多案件的突破点,往往是细枝末节的地方。

    人的得意忘形,就如同新安江桃花汛前的关堰蓄水,人的疏忽大意,就如同新安江九县决口的粗制滥造。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新安江就演绎在前,这群狗日的还不放在心上。

    何茂才拍案而起,喝声道:“你们有点官样好不好?这里可不是唱堂会玩古董的地方!”

    见上官动了真火,堂上顿时一静。

    那两个把玩鸡缸杯的官员收起了杯子,另领个唱昆曲的官员也不唱了,默默收起了曲谱,手也放了下来,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刹那间,堂上风气一正,官气凛然。

    “德行!”何茂才哼了一声,又道:“淳安,粮食是赈下去了,百姓也有了活路,但事不算完,所赈的粮食不是官仓的粮,那是织造局的粮。

    现在,杨公公进京后下了诏狱,撒手不管了,但粮主沈一石却找到杭州府要粮,这总该有个说法,该拿个章程,你们有什么想法?”

    沈一石不是普通商人,是给织造局办差的商人,织造局的背后,是宫里,是皇上。

    运往淳安的赈灾粮,浙江、杭州府不能不还,不然,沈一石闹起来,让麾下的作坊织机都停了工,皇上改严阁老、徐尚书的五十万亩桑田和浙江的官桑田织不出丝绸,浙江的麻烦就大了。

    这涉及到皇上的内帑,敢让内帑出现亏空,司礼监两大秉笔太监孟冲、石义的死状还历历在目。

    圣怒之下,江南织造局的人要死,沈一石要死,万一,沈一石死前把从前给浙江官场输送银两事无巨细报上去,在座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说没收受过沈一石的银两?

    浙官们的下场不言而喻。

    可是,一百万石粮食,合价七十万两纹银。

    杭州府也好,浙江官场也罢,谁也不愿意拿自己银子去填那个亏空。

    满堂沉默。

    何茂才火气更大了,不满道:“这是解决亏空的态度吗?”

    还是沉默。

    何茂才发飙了,“这亏空是不是要解决?既然都默认了,那就代表要解决,你们解决不了,好!那我和郑大人来解决。

    这笔亏空,各个衙门出,大家认领!”

    “认领”二字一出。

    浙官们的头顿时低了下去。

    各衙门的银子,甚至在银子没有产出前就有了归属,该分的,不该分的,早就分下去了。

    这会儿叫人拿银子出来,这是往死里得罪人的事,谁愿意干?

    见众人都低着头,还不肯说话,何茂才干脆就直接点人了,“马宁远,你是杭州府知府,淳安就是你下辖的县,你说说,认领多少?”

    马宁远抬起头,望了眼郑泌昌,又望了眼何茂才,无可奈何:“何大人,你定,你说杭州府出多少就出多少。”

    “屁话!”

    何茂才见马宁远滑不溜秋,也是不客气,“我让你全出你出吗?你要是全出的话,今天的议事立刻就能结束。”

    所有浙官这时都抬起了头,两眼放光看着马宁远,在胡部堂在时,马宁远是心腹的存在,杭州府又是浙江第一府,绝对有办法补上全部亏空的,就看马宁远愿不愿意了。

    马宁远当然是不愿意的,真把这七十万两纹银亏空接下,在杭州府里,他这个知府就没办法当了。

    马宁远不得不唾面自干,“那要是杭州府全出了,还要其他府干什么?

    各府都说没有银两,但不都有东西抵吗?

    新安江水灾时,各府县都不同程度受了灾,田地淹了不少,就拿这些地,按以往的手段,制造成诡田,抵给织造局,抵给沈一石。

    我浙江水田,丰年要三十五两纹银才买一亩地,这遭了灾的,再少也不能少过二十两银子一亩。

    那便是三万五千亩地,这重灾地出在我杭州府,拿大头是应该的,五千亩地!

    郑大人,何大人,怎么样?”

    浙江下辖十一府。

    杭州、湖州、嘉兴、绍兴、宁波、金华、衢州、台州、温州、处州、严州。

    均摊不太好摊,但杭州一府许诺五千亩,其他十府各领三千亩,就差不多了。

    不过。

    就是这样,湖州十府知府也不太满意,堂上渐渐鼓噪起来。

    郑泌昌知道,是时候开口了,望向马宁远,“杭州府,一万亩!”

    马宁远下意识地想诉苦,就又听郑泌昌说道:“别给我埋怨,谁都能埋怨,就你不能埋怨。”

    能认可马宁远以地抵粮,是浙江官场的底线了,再埋怨,这亏空的事就解决不了了。

    果然,在说出杭州府要拿出一万亩地后,其余十府知府止住了嘴。

    马宁远只能认下。

    “给大家一旬的时间,田契不到位,主动辞官!”

    郑泌昌一锤定音,临了道:“同僚多年,在最后我提醒诸位一句,天使要到了,别当那人,那剑不当回事,这段时间,什么狎妓的、养相姑的都敛敛,别让人抓到把柄,否则,被人砍了别叫悔!”

    门外的随员匆匆进来了,在郑泌昌的耳边低声禀告,海瑞、徐渭一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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