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轩回京了。
毕竟已经拖了几个月,所以二皇子殿下平叛回京的消息在京城闹得有些沸沸扬扬,尤其是听说禁军会押着仅剩的几个白莲教高层穿街而过,还要在刑场公开处刑之后,百姓们看热闹的热情显然更高了些。
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见不到那位传说中的佛主了...但听说下场也不怎么好,在临安被活活凌迟,好些这辈子都没有去过两浙的人兴致勃勃地说着听来的消息,好像那天自己就在场亲眼看到了一眼,比如那个佛主身上的肉割下来能装满十个桶,比如佛主的血都是臭的,整个临安的人都吐了三天。
但归根结底都是民间瞎传的消息,满足了百姓对于白莲教邪恶面目想象的同时,又完全没有提及那个真正把佛主送上刑场的人--便于安稳民心的消息总要放出去,但又不想顾怀受这些影响,这大概也是杨溥的某一种保护了。
不管怎么样,两浙叛乱的平定,都是这几年来朝廷难得的好消息,百姓们已经准备好了狂欢,朝廷也及时将这种气氛送上了顶点,不仅身体抱恙的皇帝陛下下旨褒奖(出处存疑),连朝廷首辅次辅也携百官出城迎接。
当禁军旗帜出现在城外的那一刻,二皇子赵轩的名声算是彻底压过了那个被禁足在东宫读书的太子,成为了京城被议论最多的名字。
尤其是他本身就很俊朗,和有些胖的太子完全不同,骑在战马上身披铠甲的样子很是勇武,马蹄过处,百姓们欢呼声不绝于耳,女子们情难自禁,不知道多少人脑海中出现某个“如果这就是我们未来的皇帝陛下就好了”之类的想法。
或者骑在马上的赵轩也会想,比起当初南下时的紧张不安,以及之后的艰难作战,这一切的回报总还是值得的。
大概唯一让百姓们有些失望的,就是所谓的白莲教高层们并不像传说中一样是神仙下凡,不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在囚车里的模样甚至比普通人还不如--毕竟是被顾怀逼到差点跳海,之后在余杭城破后又被关了几个月,受尽了折磨,一路被押送到京城,能有好样子才怪。
但不管怎么样,随着这几个人在万人围观的刑场上被砍下脑袋,绵延几年的两浙叛乱,在现实意义和政治意义上,都宣告完结了。
随之而来的庆祝活动,大概还会延续好几天,而作为实际上平叛主将之一的顾怀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因为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去掺和这种热闹,而且眼下的事情还很多。
直到大军回城的第二天赵轩就敲响了他家的门。
......
“虽然我一开始就猜到了你不喜欢吵闹,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大的宅子,居然真的就只住你们两个人?早知道我就送小一点的了,亏得慌。”
湖心亭内,换下铠甲重新穿上那身顾怀第一次见他时的淡紫绸衣,赵轩端起莫莫送上的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向顾怀:
“我是不是该叫一声弟妹?”
“要叫也不是不行,但先包个红包再说,”顾怀瞥了他一眼:“江南的事完了?不是说要再待一段时间?”
赵轩吐出嘴里的碎茶叶,心想你他娘的怎么这么抠就拿这种来招待客人?这种烂穷鬼做派,这么大的宅子送你真是白瞎了。
他没好气地说道:“哪儿有那么容易?到处都有白莲教余孽在作乱,浙南又起旱灾,张怀仁也不允许我把手伸得太长,吏部兵部那边下了好多公文把位置拿了回去--再加上我那瘫在床上的爹最近不知道抽哪门子邪不嗑金丹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我是真的想再多呆一段时间,怎么也能多捞点。”
“那怎么?”
“因为京城也有事啊,”赵轩叹了口气,“所以我才匆匆赶回来了。”
“等等,”顾怀深吸口气,警惕起来,“从那声‘弟妹’我就觉得有点不对了...老三,送客!”
赵轩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就要给他表演个声泪俱下,可努力半晌实在是演不出来,只能诚恳开口:“这次是真的只有你能帮忙...你别拿那个眼神看着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见他这么郑重,顾怀倒是没有再赶人,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喝茶,眼角余光分明是在告诉他少打感情牌。
修了好几年的宅子被这厮住着,西域供奉的绝世好马被这厮养在树林里变成野马,精心选出来的谍子们眼下正在跟着这厮混,银子对于到了一定地位的人只是数字,官职什么的完全用不着自己帮忙...赵轩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留醉坊那边,听说有个花魁,堪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这下子连莫莫的眼神都变得危险起来。
顾怀轻轻咳了一声:“不逗你了...说说吧,什么事才能让你从江南赶回来,又第二天就上门来催命?”
“辽人派了使团。”
“这个时候?这么巧?”顾怀皱了皱眉。
“两浙叛乱平定,大魏内部就没了什么太大的乱子,再加上北边战线的天雷,还有两浙战场上的火炮,”赵轩眼神平静,话语极冷,“大概辽人是想来抖抖威风,顺便让大魏清醒一点--辽国肯定想要天雷和火炮,不至于撒泼打滚,但一定会大军压境做出全线进攻的架势,但我不准备给,张怀仁也不准备给,所以这次的场面会闹得很难看。”
这倒是让顾怀微微一怔,在他的印象里辽国应该是那种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风格,眼下居然用起了外交手段?实在是国不可貌相。
“所以?”
“我爹现在那个情况,你也知道,太子又不可能被放出来,所以也只有我赶鸭子上架,去应付这件事,北边会不会发生全面战争,其实我不太害怕,但辽人前几次使团南下都在京城抖尽了威风,这一次大魏绝对不能丢了面子--原因你应该也知道。”
顾怀沉默下来,他当然知道,因为之前就和杨溥议论过这个问题。
所谓的民族自信心,说起来很笼统落不到实处,但实在是很要命的东西,大魏之所以能被辽国按着揍这么多年,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从官员到百姓,没有几个人认为举国开战大魏能把辽国拦在北边。
而有了天雷和火炮后,尤其是两浙叛乱平定,许多人都感觉终于有了能在边境线上和辽国掰手腕的可能性。
杨溥和赵轩都是坚定的主战派,他们的合作以及布局都建立在开战上,如果辽国使团这次真的南下在大魏京城闹得魏国颜面尽失,骑在魏国身上耀武扬威,那么赵轩和杨溥也堵不住偌大朝廷所有人的悠悠众口,到时候不想打仗的太子怕是要在东宫笑出声来。
所以天雷和火炮不能给,仗也不能短时间打起来,还不能让辽人闹得太难看...顾怀想了半天,总觉得赵轩这次摊上的麻烦很大,还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开口:“我又不是什么外交人员...”
“确实是礼部那边的事情,但这次辽国使团领头的,叫司徒鄢。”
“这家伙又是谁?”
“辽国最有名的才子,号称诗书双绝,辽国皇帝亲自给其磨墨的那种。”
“我还是不明白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轩顿了顿,眼神复杂:“前些日子有些字帖和诗词传进了辽国,引起了好一阵风波,那位司徒鄢有一日无意间看到了一本诗集,惊为天人,自那一日后随身携带,时时吟诵,还常对旁人说‘甘为此人门下走狗’。”
他拿起茶杯,吹了吹茶水上面的浮沫:
“你猜猜那本诗集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