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又一次停下攻城的号角声响起之后,潮水般的大魏军队从宁国的城墙上退下去,留下了墙下一地的尸体,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的郭天王握着刀柄,沉默地闻着鼻间的硝烟味。
事实上这场厮杀进行到现在,已经比一开始时双方的预想都惨烈了很多,人命如同草芥一般在城墙上下成片的倒下,那些册子上的名字飞快地消失--好像原本就不存在一样。
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了其他办法,既然朝廷要死磕,那么自己也就只能死守,守到守不住,或者对方先崩溃的那一刻。
晚风轻拂,郭海能明显地看到自己身边的一个亲卫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握住长刀的手上满是血,想必已经滑腻到不行,郭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周围的视线中顿了顿,大概是想说点鼓舞士气或者让他放松之类的话,但最后只挤出来一句:
“先吃饭吧。”
他走到那块熟悉的青砖上坐下,一张小木桌上放着简单的饭菜,两碗米饭,一盘红烧肉,还有几根水煮的青菜。
红烧肉汁拌米饭,闻起来很香,吃起来也不错,郭海伸出筷子的动作干净利落,好像那是长刀而不是竹筷,他有些黑的脸上蓄了须,胡子上沾着肉汁,随着咀嚼青菜的动作微微抖动,但看起来并不狼狈,依然像是当年那个种地的农夫。
“天王,有人求见,是从临安来的。”
郭海摆了摆手,吃饭的动作却没停下,片刻后两道人影停在他面前,一高一矮看上去有些喜感。
“佛主让你们来的?”
那两道人影大概没有想到这位在两浙大名鼎鼎的郭天王居然这么单刀直入,也根本没有如今白莲教高层那般的气度涵养,没有丝毫铺垫就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难道不应该是先寒暄两句,他们二人代表佛主慰问下这位天王,然后再提佛主的旨意么?
高大人影额头上见了些汗:“是,天王想必还不知道,朝廷并不只是攻城,他们还有一支大军进了两浙,全是骑兵,如今已经破了遂安,绕过寿昌、建德、神泉监,兵锋直指桐庐,再过些时日,怕是都要打到临安了。”
“不可能,”郭海用筷子指了指城外连绵的大营,“朝廷没有那么多兵力,而且他们过不了宁国。”
“只有几千人,而且他们是绕过去的...”
郭海拈起盘子里最后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你们是说,仅仅几千人,就能一路打到临安?然后两浙境内至少几万的兵力,拿他们没一点办法?”
“是追不上!”矮小人影的声音有些阴戾,“两浙没有养马地...骑兵全在前线,天王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鬼知道那些骑兵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冲得越来越快,杀得越来越狠,如果说一开始还是避着地方军队在行军,那么后来当他们发现地方军队怎么也追不上之后,他们就开始了肆无忌惮势如破竹的奔袭,远远地把数倍于他们的军队甩在了屁股后面吃灰!
“佛主想要我做什么?”
“想让郭天王回去主持大局,天王们全在前线,临安不能出事!郭天王最善战,只要郭天王能回去,那些跳得欢的臭虫...”
“不可能,”郭海连摇头的动作都懒得做,“这里怎么办?”
“让李天王接手。”
“老李?他打不了硬仗,”郭海沉默片刻,“还是说,佛主起了忌惮?”
高矮二人的脸色同时变了变。
谁都知道郭天王最能打仗,但所有人也都知道郭天王是白莲教中的异类,他不信教义,明明建国之后就是封王拜将,却带着一身的草莽江湖义气,教中的高层如今都在考虑自己以后的位置,都在有意识地根据出身抱团,而郭天王却从不愿意和其他人拉帮结派。
偏偏这样的人却手握着最大的兵权,守着最要命的前线。
“不对,佛主就算忌惮也不会临阵换将,”郭海看着他们,“是哪位的意思?”
话才问出口,他自己就冷冷地笑了笑,再次摆了摆手:“算了,不想听,朝廷围了三面,走的时候小心一些,别死在路上,到时候说是我下的手。”
“滚吧。”
......
“呼,呼...”
伏在马背上的陈平用力地呼出几口气,偏头躲过了一支袭来的冷箭,这才有时间看看周围,计算了一下自己的方位。
还好,应该离大部队不远...就是身后跟的这几骑太过难缠,短时间内应该甩不掉了。
这次奔袭,斥候都是由他们这帮李易从苏南带过来的老兵担任,毕竟战场上的斥候战死率往往最高,虽然这些骑兵里有一部分早一个月入伍并且打过仗,但比起来显然还是这批从苏南带过来的老兵更精锐些。
自古军中斥候,就往往要选最擅骑术或者最擅技击的士卒,两军相遇往往是斥候先开始厮杀,活下来的那一方才能传递更多消息,小股骑战最重骑射,而在这个时代毫无疑问是辽人的骑兵最为强大--但这些天下来陈平感觉自己也越来越擅长这些事情。
从那天破了遂安城开始,路就开始变得越来越难走,后面的城池果然都加强了防备,在一些大道旁还有许多的地方守卫军队在巡逻,虽然大魏骑兵的速度很快,但无论如何也赶不上消息传开的速度--更何况他们还要为了避开敌军而绕路。
这个时候斥候的重要性就体现了出来,先行十里的斥候往往能提前发现敌军踪迹,或者能够进行补给的地方,这一路就是依靠外围两百名一人双马的斥候,大魏骑兵才能走得这般顺利,而集探路索敌清除哨点于一体的斥候战死率自然居高不下,比如陈平这次就倒霉地遇见了几个游弋在野外的骑兵。
呼啸声起,陈平下意识低头,一支羽箭险险的擦了过去,陈平心头火起,在马上扭身搭弓,瞄准了箭射来的方向,松弦如弹筝。
头发迎风飘起,他的脸色有些疲惫,看也不看倒下的一骑,继续策马加速,身后传来几声怒吼,陈平本想再笑上两声,但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幕让他失了失神。
一座城池屹立在大路的尽头。
陈平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放下长弓,提起了马鞍旁挂着的制式军刀。
终于到了...杀光他们,然后回转传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