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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过去的阴影

    命案发生的两天后,那栋木屋旁多了许多凌乱的脚印。

    不是什么复杂的案子,苏州城李家的赘婿被蟊贼绑了,然后脱困反杀几人,拖着重伤的身子下了山,遇见好心人被送回了苏州。

    简单而又直接,就像官府的推官去李府询问那个书生时,那个书生的表情一样,那么的理所当然。

    但所有人看向那个书生的眼神都像见了鬼--因为那是六条人命。

    这个年头的读书人,让他去杀鸡都不一定能握紧刀子,更何况是杀人?

    这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书生,了解这个案子的人都这般想。

    这一点对于还在木屋旁逗留的两个捕快来说尤为强烈。

    仔仔细细地将赤脚的脚印从凌乱的痕迹里辨别出来,老捕快蹲在台阶旁边,又抬头看了眼已经开始发黑的大片血迹:

    “你跟着我多久了?”

    “快七年了,师傅。”

    “见过多少害命的歹人?”

    年纪轻些的捕快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太多了…没个一千也有八百。”

    老捕快点点头:“是挺多,但这么狠的,估计没几个。”

    他指了指那片血迹:“屋子烧了,他说他那几个蟊贼捆得不严实,让他逃了出来,然后趁他们睡觉割了他们喉咙—你信不信这个故事?”

    年轻捕快视线跟随着老捕快的手指,轻轻摇头:“不信。”

    “仵作那边,我去问过了,”老捕快点起旱烟,眼睛微眯,“真正被火烧死的,只有一个。”

    “那岂不是…”

    “剩下五个,都死在他手里。”

    想起那道单薄瘦弱的青衫身影,年轻捕快有些发冷:“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这年头的读书人,读了书明了事理,终究会有股子迂腐气,只有极少极少的读书人,骨子里会有一股狠意,平日里讲礼义廉耻,发起狠来杀人也都下得去手,而且会比那些杀人杀惯了的更狠。”

    老捕快在鞋底磕了磕烟杆,顺着那道脚印还原着当时的场景:“血是两个人的,底下踩了灰,所以屋子烧起来的时候,那个书生在和人搏杀。”

    他沿着脚印走进竹林:“一个追,一个逃,其中一个受了重伤,看血量离死不远了—所以不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这里血积了很多,那人死了,”老捕快沉默了一下,“但你看这行脚印,那个书生没有走,反而转身进了竹林。”

    年轻捕快挠了挠头:“他为什么没跑?”

    “所以这个人的狠辣程度才让我心惊,”老捕快叹了口气,“他在等人。”

    “等谁?”

    “等杀漏的那一个,”老捕快在一摊呕吐物前停下脚步,“有血,书生受了伤,脚步很凌乱,还在这里吐了很久。”

    他看向旁边的竹枝:“为了保持清醒,他在嚼竹叶,味道应该很苦,因为他边嚼边吐…但他还是坚持在等那个人。”

    脚印往前,在一根奇形怪状的老树旁停了很久,远处的地上插着几只箭,再往前走,就是发现最后一具尸体的地方。

    全部都,身首分离。

    老捕快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这种狠戾的程度,我见过的不多,这种手法,倒是让我想起了半年多前的一个案子。”

    “师傅是说何家村?”

    老捕快点点头:“深山里的村子,全部死绝,要不是山客路过,怕是都没人知道,唯一的线索,就是山客瞥见的一男一女身影,巧的是那身影也很瘦弱,那女子穿的是侍女服。”

    “师傅是说…”

    “调到苏州城后,我总是想起那案子,现在看来,倒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我已经把提请交上去了,希望能彻查那个书生…”

    他顿了顿:“…可惜被按了下来,有人不希望我查下去。”

    “是谁?”

    “不知道,我这种小人物也不该知道,”老捕快常常地叹息一声,“就此结案吧…只希望那位大人物知道他在保下一个什么样的人。”

    ……

    “你觉得顾怀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府后花园,依旧是熟悉的躺椅和香茗,但低头看书的杨溥翻过一页书页,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一旁的杨苛想了想:“呃…读书人?”

    “就才华而论,无可挑剔,”杨溥头也没抬,“不止是诗才,平日里他的那些学说,乃至他在算学一道上的造诣,都能让我眼前一亮,甚至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觉来,连当年求学时,在先师的身上都没见过。”

    “但我问的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次杨苛人真想了想:“感觉是个很温和的人,有时候又有些让人害怕,还有点贪财…不过他对那些孩子又很好,看不出来是能连杀六人的样子。”

    他最后做了总结:“不像好人,也不像坏人。”

    “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么,”杨溥点点头,“中肯。”

    “老爹你干嘛突然这么问?这两天你不是提都不想提他么?”

    杨溥瞪了我他一眼,这傻小子要是知道那顾怀不止能和那六条人命扯上关系,说不定还和半年前那场轰动一时的屠村命案不清不楚,估计都想绕着他走。

    是的,对顾怀的调查,就是杨溥捏着鼻子压下去的。

    毕竟之前好歹当过正二品的高官,就算退下来了,对地方案子进行一些干涉,甚至都不需要他露面,略加暗示即可。

    但直到现在他都不确定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他几乎一瞬间就敏锐地察觉到顾怀和那案子脱不了干系。

    是怜其才华?还是已经有过干涉,所以不想这破事影响自己如今的隐居?亦或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书院共事,觉得那个书生不太可能是那般冷血暴戾的歹人?

    说不清楚。

    但看过那卷案子的细节后,他就帮那个书生避过了那些来索命的鬼魂。

    如今再去多想,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但还是觉得很不爽。

    杨溥面无表情地又翻过一页书页,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排一下那个正躺家里养伤的书生。

    顾怀,该还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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