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相问道:“贤弟,王安部?怎么用?”
“一方面,漳南新下,我军在漳南做出犒赏三军,我等痛饮达旦的假象,一方面,檄令王安,命他率部向北,进到清河县境,四下扰掠,做出要来漳南与我军会合的假象。”话到这里,李善道停了下来,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汤,然后看向诸人,说道,“此即用王安之策,何如?”
李文相等大半还在琢磨李善道的这“两个方面”是什么意思,萧裕等几人已经明白了其意。
高季辅说道:“将军之意,是用王安部做诱饵,诱引杨善会遣兵击他?”
“不错,此正我意。”
高季辅说道:“而在此之前,将军先在有力位置,布下伏兵。如此,只要杨善会中计,他的兵马一出城,我伏兵就可趁机往攻,与王安部南北夹击!”
李善道欣赏地向着高季辅点了点头,环顾诸人,说道:“季辅所言,正我此策之意。贤兄、诸兄、君等,以为此策怎样?”
李文相明白了过来,不绝口地赞道:“高明、高明!贤弟此策妙也。俺自诩智谋,却真是不能与贤弟相比啊!”越琢磨,越觉得妙,连连说道,“妙,妙!委实妙计!”
“将军此策,确然高明。先以我之犒赏,打消杨善会的警惕;继以王安部之入县境,引其出兵。是为‘引蛇出洞’之策也。唯有一点,末将愚见,似不可不虑。”说话之人是萧裕。
李善道问道:“仪同说的是哪一点?敢闻其详?”
萧裕说道:“便是杨善会即使减少了对我军可能会在清河县界设伏的警惕,但王安部过其境时,他也不一定会遣兵截击。”
“这一点,我亦有虑,确是不能排除有这种可能性。仪同莫不是有良策,可解此虑?”
萧裕谦虚地说道:“敢禀将军,末将不敢说有良策,不过确实是想到了个小办法,堪不堪用,还得请将军决断。”
“仪同之策,必然良策。请说。”
萧裕说道:“将军何不再传檄令一道,与已至堂邑的我黎阳兵马之前部,令他们‘亦’尽快北上,与我军会合?”
接到李善道令调黎阳之留驻兵马,北至堂邑,预备加入进这回攻略清河之此战的命令后,郭孝恪是个办事果断,雷厉风行的人,现在已经有一部黎阳兵马开进到堂邑县了。
不过因为李善道现还没有开始进攻清河县,他目前的位置还在清河郡的最北边,所以这部黎阳兵马,李善道尚未调动,还没有命令他们进入清河郡。
李善道立刻明白了萧裕的意思,说道:“仪同是想以此增加杨善会的压力?”
“将军英明,末将即愚意。只一个王安部,或许还不足以迫使杨善会遣兵截击,以阻其与我军会合,可若再加上我已达堂邑之黎阳兵马,最关键的是,还有后续的黎阳主力兵马,那就不同了。我军已有两万之众,若再加上王安部、黎阳兵马,声威势会更振,到至那时,清河一城之地,他再能战,要想守住,怕是也难。则最好的破局之法,对他来言之,无非就是四个字,‘各个击破’。这样一来,王安部,他当时就必定不会放过,任其过境,与我军会合了。”
李善道从善如流,摸着短髭,笑道:“仪同此策,果然良策!好,就把仪同的这条补充,加入进‘用王安部’之此策中。”吩咐杜正伦,“知仁,又得劳烦你,起草一道下给堂邑之黎阳兵的命令,令他们接令后,即大张旗鼓,造出声势,装出要北来与我军会合的样子。”
杜正伦应诺,展开纸笔,当场就伏案开写。
高季辅、李文相、于志宁等对李善道新想出来的这个诱敌之策,本就已都以为甚是高明,再听完了萧裕的补充,众人已是俱皆以为,这条计策,十拿九稳,应该是能成功的了!
于志宁忍不住问李善道:“将军,此策已是高明至极,将军适言,共新想到了两个新的计策,敢问之,另一个计策又是什么?”
“这第二个计策,就简单得多了,仍是‘围城打援’。”
于志宁说道:“将军的意思是?”
“漳南县,咱还没打,它就降了,但清河郡的县又不是只漳南一个,那咱便再围别的县就是。我看武城县,就是个很好的选择。甚至比起漳南,此县的地理位置更好。它就挨着清河县的,我军若由漳南南下,进围此县,设料之,也许杨善会不会坐视不救?或也可引他遣兵出城。”
武城县,位处在漳南县的西南边,清河县的东北边。
清河郡总共有三个县,位处在永济渠和漳水之间,就是漳南县、武城县、清河县。
其余的县,俱在永济渠的东边。
必须得说,李善道新想到的这第二个“诱敌出城”之策,也确实是个可用的计策。
不过,众人讨论了会儿以后,却是一致认为,用王安部的此策,相对更好一些。
则是说了,就在昨天,李善道提出用“围城打援”此策时,众人不还都一致赞成的么?怎么到了今天,才一天时间过去,就又都一致认为,同样的“围城打援”之策,不如另一个新的用王安部此策了?这却乃是因为敌情,或者说是战场形势出现了新的变化。
此个新的变化,即通过漳南县不战而降,可以看出,经过歼灭薛世雄部一战,李善道今在河北、在清河郡的威声已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那在这样的情况下,杨善会他还敢不敢於贸然地遣兵出城,去援被李善道部围困的县城?可就不好说了。
因此,相比之下,李善道新想出来的“用王安部”此策,就更合用了。
事实上,李善道之所以会又寻思出“用王安部”此策,他也是根据敌情的变化,而想到的此策。就算没有萧裕的补充,他这一新的计策,也是建立在他的威名达到了新的高度这一基础上的。本质上,“用王安部”此策,和围城打援一样,都是在逼迫杨善会出兵,唯不同的是,“围城打援”是用城来逼迫杨善会;“用王安部”,是用他达到新的高度的威名来逼迫杨善会。
威名已此般之盛,兵马若再增多,可该再何以敌对?
唯一应对的上策,就是萧裕说的,只能派兵出城,“各个击破”,阻止王安部与李善道部会合。
议论多时,李善道综合大家的意见,就定下,便用“用王安部”此策,再来做诱敌出城之计。
计议既定。
杜正伦起草的檄令早已写罢,李善道看后,就先令杨粉堆遣吏卒将此檄令送去堂邑。
又令杜正伦写了给王安的命令一道,亦遣人送出。
接着,派人去城里找刘黑闼,叫刘黑闼弄些牛、羊、猪、酒来,传令各营,挟歼灭薛世雄部之威,兵锋才入清河郡,漳南就不攻自降,可喜可贺,即日起,犒赏三军。由着将士们痛饮。
同时,等刘黑闼从城里回来后,与他商议安排精兵入清河县设伏的这件事,——他熟悉道路,伏兵该走那条路入清河县界最为隐秘?选定了一条临着漳水、高鸡泊的路。
这条路临着河谷,从数百里方圆的高鸡泊边上绕过。
按刘黑闼的说法,这条路原就人踪稀少,因高鸡泊是盗贼出没之地,现下愈是没什么人敢走。
由刘黑闼领路,李善道亲去实地看了看。
确如刘黑闼所言,路不很宽,边上虽有田地,不知荒芜多久了,杂草半人高,路两边亦是灌木丛生。就不说不见人踪,便是有人经过,借助杂草、灌木的掩护,部队也足能隐蔽行踪。
第二天、第三天,陆续有藏身高鸡泊的群盗,应刘黑闼之召而来从投。
就从来投的群盗中,选出了几个刘黑闼的熟人,用作了这支前往清河县的伏兵的引路向导。
至於伏兵部队,到第三天时,挑选完毕。
分是从李善道、刘黑闼、李文相等部中选出来的精锐,计总三千人。刘黑闼要“尽地主之谊”,坚决要求由他来作伏兵的主将。李善道便将此任,任给了他,以陈敬儿为副。
——却是,既然主将任给了刘黑闼,从群盗中挑出的向导还要用么?还是要用的。三千伏兵,不能只刘黑闼一个主将和他少数部曲知道路,其余人都是一抹黑,陈敬儿等部也都需要知路。
临清县也与清河县接壤,在清河县的东南边。
漳南到临清,一百多里地。
王安的回信也是在第三天时送到的,上午时送到的李善道营中,恭敬地听从了李善道的命令,在信中,他禀称,三天后,他就能率其部离开临清县,依按李善道之令,进入清河县。
他的这封回信是昨天送出的,他的这个“三天后”的三天,指的也就是昨、今、明三天。
换言之,亦即,后天,他就能率众北入清河县。
临清县往南是清泉县,过了清泉县就是堂邑县。
漳南到堂邑,两百来里。
已到堂邑的黎阳兵马的回禀,在第三天入夜后,也到了李善道营中。回禀中,其将报称:在向李善道写此回禀之时,已令军中大张旗鼓,开做将开向漳南之假象,并已对外散布风声,说不止是其部兵,黎阳多达数万的主力不日就能继至堂邑,也将会北上,去与李善道部会合。
王安和已在堂邑的黎阳兵部将依令从事的速度,都很不慢。
李善道、刘黑闼自是也不能耽误。
便於次日,第四天傍晚,刘黑闼、陈敬儿引率选出来的三千精锐,悄然出营,到漳水、高鸡泊边上的那条路上,疾驰奔向数十里外的清河县。清河县城距离漳南县城有百十里远,但清河县的东北县界,距离漳南县城就没那么远了,只需从武城县边上穿过即到。
却只三千精锐,够用么?
根据情报探知,清河县城所有之兵力,大约只有三四千人。
杨善会就算出袭王安,也不可能会把他所有的兵马都带出来,至多带个两三千人,就不少了。
三千精锐,加上王安的数千部曲,对其两千到三千的出城兵力,兵力上已是稳占上风。
并且,李善道打算动用的兵力亦并不是只有这三千精锐,等这三千精锐缠住杨善会的出城兵马后,他会率领草创的骑军,加上萧裕部的千余骑,赶去支援。
草创的骑兵有两千骑,骑战的技巧,这些骑兵还没经过训练,固然还不精通,但到了战场后,改骑为步,却没有问题。两千草创骑军,与萧裕部千余,合计三千余步骑了,再合上刘黑闼、陈敬儿带的三千精锐,便不算王安部,李善道等亦俱笃定,兵力足够歼灭杨善会出城部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
两千草创骑军、萧裕部千余骑兵,已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但在刘黑闼、陈敬儿率兵出营之第二天中午时,营外鼓声、人声,似是有一支部队开来,李善道出帐,尚未登上望楼打望,杨粉堆已赶来禀报:“郎君,是刘仪同、陈五郎率部回来了。”
李善道愕然。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出来。
营地已经建好,营中禁止驰马。
在帐门口等了稍顷,数人从辕门方向急剌剌而来。
带头的正是刘黑闼。
人未到李善道近前,他气急败坏痛骂声已到,只听到他大骂的是:“狗日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