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预备队两千人,千人是李善道本部的部曲,其余千人,各是从刘黑闼、李文相、张升等部中抽调出来的,皆各部之精锐。奉令来援王须达的这个旅帅,名赖思仁,是李文相部的勇将。
李文相也是汲郡人,与王须达是同郡老乡,所以高曦把赖思仁及其部给派来了。
唯是高曦不知道的,王须达与李文相系汲郡同乡不假,可他与李文相的关系绝不称上好,相反,去年他之所以投奔王伯当,后又被王伯当送到瓦岗,直接的原因就是他和他这一小部的“贼伙”,经常被李文相部的部曲欺负,欺负得不行了,实在没地立足了,他才投的王伯当。
是以,早在两三月前,打黎阳仓的时候,一见到李文相,他就怨愤登生。
奈何李善道颇是重视李文相,他不得报仇而已。
这其中的曲折,高曦怎能得知?倒把赖思仁派来给王须达做援兵了。
不过话说回来,王须达受欺负这事儿,实际上李文相也不知道,他那时部曲就数千之多了,打家劫舍、黑吃黑、大吃小,是绿林好汉们的惯常作为,汲郡的那些个小股贼伙,莫说被他手底下的人欺负,被火拼、吞并的就不知多少!哪里又会知道,这其中,曾经有个王须达?
李文相不知这回事,赖思仁也不知这回事。
这时,远近、前后到处都有敌我兵士正在厮杀、搏斗,白雾茫茫,夜尚未亮,具体的战斗情况,看是看不清,然喊杀之声,震耳欲聋,足便可知薛营西段营墙此处敌我战斗的激烈程度。
赖思仁提着劲,是要来立功的,他精神昂然地行了个军礼,说道:“大都督,末将赖思仁,奉命来援,请大都督下令吧!”已然瞧见王须达皱起的眉头,没往自己身上想,误以为王须达是在为攻不进寅区烦躁,便又接着说道,“末将来前,高仪同面授机宜,敢禀大都督。”
“甚么机宜?”王须达没有回军礼,勉强问道。
赖思仁说道:“高仪同与俺说,如果不好迅速冲破敌防,不妨可抽勇士,组成几支突击小队,由将吏亲领,向敌发起突击。待将敌据守的阵线撕开,主力跟进。或即能将范德昭部击溃,夺下寅区。”补充了句,“高仪同说,这只是他的建议,能否可用,请大都督决定。”
“突击小队?”
赖思仁说道:“高仪同建议,小队的数量可视情况而组,少则四五队,多则十余队,都可以。每队的人数以一火或两火组成皆可。对了,还有兵器,高仪同建议,兵器方面,以一火,也就是十人为一队举例,可按三二五配置,即矛兵三人,箭手两人,刀兵五人。”
王须达盯着赖思仁看了看,问道:“你带来了多少援兵?”
“回大都督的话,一旅,百人。”
王须达当即下令:“就以你旅,组成十个突击小队,你为队首。你旅的人在哪里?”
赖思仁立功心切,闻得此令,不惊反喜,痛快地接下了命令,答道:“在营墙外。”
“给你一刻钟,全旅到此集合。你如能突破范狗的防线,俺如实给你报功,你若不能突破,耽搁了俺攻下寅区的时间,使俺被二郎治罪,二郎取俺人头,俺先砍你的脑袋!”
赖思仁浑身振奋,应道:“大都督放心!不破范德昭的防线,不用大都督砍,俺自抹了脖子!”行个军礼,掉转头,飞奔向营墙外。
没用一刻钟,其旅百人,悉数已至。
王须达已把本部部曲的大部分兵士收拢了回来,或蹲或坐在附近的帐篷边上,见赖思仁率领其旅,在限定的期限内如数集合到达,没有更多的话说,往前一指,令道:“编好队,上吧!”
依照高曦的建议,赖思仁把他的百人部曲,分成了十个小队,各十人一队,每队矛兵三人居前,箭手两人居后,刀兵五人居中。迅速地将小队分成,他将兜鍪上的面甲合上,左臂挟矛,右手提刀,向着王须达说了声“大都督,俺先上了”,一声令下,身先士卒,引此十队即出。
赖思仁亲自带的这一小队,位处在十支小队的最前边。
其余九支小队,如似梅花点点,或落在其后,或分布在其之左后、右后。
百来人迈开步子,随着赖思仁同声叫着“杀”,冲向了前面薛营寅区,范部将士组成的防线。
王须达目视着他们在雾中迅捷地前进,——从王须达这个位置,靠着周遭的火光,将将能够模糊地望到数十步外,范德昭部防线的前沿。
防线的前沿是用倒下的帐篷、搬来的杂物组成的障碍。
王须达看到,赖思仁等尚未冲到前沿,伏在障碍后的范部弓箭手,齐齐挽弓,已是箭如雨射。
范德昭部的弓手多,他纠集起来、负隅顽抗的数百部曲中,弓手占了一大半,其内还有强弩。一波弓弩齐射,就是三二百支箭矢、弩矢,在缺少足够的甲士,王须达部为加快推进,又没有带多少笨重的盾牌的情势下,只这一个范部防线的前沿,王须达加上刚才那次,便已连着攻了三次,还没有能攻破,反是接连阵亡了四五个部曲,伤了一二十个。
姓赖的能攻破么?
王须达将自己的视线,尽力地跟着赖思仁。
赖思仁的个子不很高,但也因此,甚是灵活,尽管披着铠甲,奔跑如兔,在其甲上连中了三四支箭矢后,他已冲近到了范部防线的前沿!长矛横着一扫,打开了几支刺向他来的敌矛,随后,王须达瞧见,他扔下了矛,换用横刀,趁势跃过了一团帐篷,杀进了范部防线!
这一点,不难做到。
刚才的三次进攻中,王须达部的勇将,也能仗着铠甲不畏箭矢,杀进范部的防线,可关键的问题是,一两个勇将、或几个勇士的杀入,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是万难就将数百人的敌人防线给冲破之的!是以,能不能打破范部防线,还是得看赖思仁旅的部曲,能不能也杀进去。
杀进了范部防线的赖思仁,被雾气隐住,王须达已经看不清了。
他改而转视赖思仁亲率这队的兵士,亦即另外九队的突击兵士。
赖队的十个兵士,少了一个,可能是中箭,倒在半途了,剩余的九个,既是靠赖思仁在最前吸引火力,也是靠队尾的两个弓手乱射掩护,作为突击主力的矛手和刀手,紧跟在赖思仁身后,相继地也突入进了范部防线的前沿!
另外九队的突击兵士,因为一则,队形分得很开,二则,都是李文相部精选出来的精卒,体力充沛,跑得也很快,三则,在飞跑前进时,又尽量地保持了一条线的队形,——这三条结合,就大大减少了敌人箭矢、弩矢的威胁,并还有四则,这九队兵且皆胆勇之士,或者说亡命之徒,根本就不怕伤亡,便有队友负伤、被箭射死,他们也丝毫不惧,脚下半点不停。
由而竟是大出王须达的意料,他们在付出了几个主要是领头兵士的伤亡之代价下,也都先后跨过障碍,突进了范部防线的前沿!
侧耳倾听,矛、刀相击之声、敌我兵士叫骂喊杀之声,随着赖思仁等杀进范部防线,随着潮湿的夜风,入进王须达其耳。眯眼再去看时,雾茫茫,赖思仁等与敌拼杀的战况不能见之。
“大都督,赖思仁杀进去了!咱要不要立即跟上?”
王须达阴晴不定,望着数十步前、已陷入敌我殊死搏杀的范德昭部防线,求援吏卒给他带回来的李善道“半个时辰,还攻不下,军法处置”的军令,不期然地回荡耳边,距离李善道要求的半个时辰,只剩下一刻多钟了。他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痰,抽刀在手,令道:“杀上去!”
等候在旁的其部部曲,纷纷起身,在火长、队率的引领下,第四次开始冲锋。
有了赖思仁等的已突进范部防线,范部的弓箭手自顾不暇,已然是没法再齐射阻击,这一次的冲锋,王须达知道,必定是能成功的了。
“即向二郎禀报,援兵到后,在俺亲自的部署,亲临前线的指挥下,重新发起进攻,成功突破了范狗的防线,寅区很快就能尽将攻占!”王须达令道,望着杀向范部防线的本部兵士,心中想道,“组成突击小队,按三二五配置兵器,进行突击,高沐阳这招,有点用处!”
隐隐约约,有点嫉妒在内心中泛起。
是嫉妒高曦的临阵之术?是嫉妒高曦现在李善道帐下的地位,已跃居其上?
且等打完了这一仗!
王须达想着,不说就再反超高曦,至不济,也能靠相继攻下营墙申段、薛营寅区的功劳,与现也已居其上,已能自率一部,担任今夜袭营的西面夹攻任务的陈敬儿,再度平起平坐了吧?
……
薛营,西面营区。
朦朦的红晕在东天向外蔓延,朝阳将升,好像略开始有些消散的雾中。
陈敬儿纵马挥矛,一马当先,冲入进了被拔掉栅栏的薛营西营墙的缺口!
他的身后,是举着火把、举着兵器,呐喊如浪,从他向薛营杀进的其部数千悍卒。
……
薛营,南面营区。
辕门。
刘黑闼从负伤的战马上跳下,随手拽了匹别的战马,翻身跳上,举刀喝道:“追!”
他的马前,是溃败散逃的千余薛部兵士。
这千余兵,正是薛万均带来支援辕门的那些兵马。
但是,无需多言,他们现已被刘黑闼给亲自率众击败了。
薛万均马快,已逃离了辕门,呼啸的风声向后掠,他犹只恨马慢!
快一点,再快一点!
刘黑闼等追赶的喊声渐被抛后,渐不可闻,而前边的营路上,没头苍蝇一般,仓皇乱窜的本部将士渐渐变多。薛万均长槊在前,有挡住路者,或直接马撞过去,或用槊挑开。
再快一点,快一点!
帅帐入了眼中。
帅帐外的空地上,黑压压的一片、一片,人声、马嘶,聚满了将校、薛世雄的亲兵。
勒住了马,薛万均跃下,槊都忘了扔,便就提着槊,顺着将校、亲兵们让开的道路,奔进了帐内。薛世雄在主位上坐着。他下拜在地,叫道:“阿耶,挡不住了!快,儿护阿耶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