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书送与刘黑闼的,正是窦建德。
刘黑闼收到急书的时候,是在傍晚,他正光着膀子在吃饭,看没两眼,第四碗刚端上来的清风饭,他也顾不上吃了,袖子一抹嘴,跳将起身,随便裹了件袍子,就急匆匆地往见李善道。
李善道没在将军府,下午去了新兵营,还没回来。
刘黑闼等不及,便决定去新兵营找他,刚出到将军府门口,碰见了李善道。
“贤弟,快,快进堂来,有大事与你说。”刘黑闼抢下缰绳,扔给焦彦郎,扯着李善道登堂。
李善道极少见刘黑闼这般模样,不觉笑道:“贤兄,甚么大事,着急忙慌?”
“你边走边看。”刘黑闼将窦建德的来书,递给李善道。
李善道展开来看,亦是看没两行,神色微变,脚下一顿,猛抬头来,说道:“薛世雄……?”
“进堂说,进堂说。”
两人脚步加快,到了堂中。
堂吏将烛火掌上。
李善道打发了堂吏出去,稳了下心神,重新细看窦建德的来书,看罢之后,将来书慢慢放到案上,转目刘黑闼,面上神色已是镇静许多,他说道:“薛世雄统军三万,兵向河间。”
“是呀!贤弟。这薛世雄可不是寻常隋将!其帐下兵马,更俱燕赵精锐。勇猛如罗艺,英雄如窦公,往日来,亦都是避让他三分。今其却将往河间,气势汹汹!窦公信中言道,其部将士惊骇。贤弟,窦公怕将遇危!他於信中所提之,望请你我北上相助於他,贤弟,你是何意?”
李善道端起茶碗,抿了茶汤,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徐徐说道:“贤兄莫急。这个薛世雄,贤兄了解他么?”
“俺怎不了解!此人河东汾阴人也。其父薛回,周之泾州刺史,仕隋得拜舞阴郡公。其本人,也是先仕在周,年十七,即从周武帝伐齐,以军功授任帅都督。先帝时,他屡立战功,官已至仪同三司、右亲卫军骑将!昏主继位后,大业四年,他以玉门道行大将军,西击伊吾,伊吾自以为大漠相隔,谓其不能至,未设备,而忽然闻其军已越大漠而至,大惧乃降。昏主征高句丽,白石山一战,高句丽军追围其部,他奋勇进斗,反将高句丽军大败。昏主三征高句丽无功,大业十年,第三次征还,因授他右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他自此留屯在涿。”
李善道倒是诧异了,说道:“贤兄,你对此人,这么了解的啊?”
“贤弟!俺怎能不了解?大业十年起,他就已留屯在涿郡,说句实话,他也就是此前没得昏主的诏令,昏主要是早给他下了用兵的诏令,俺与平原公,也许早就没法在平原安身了!贤弟,你没去过北边,你是不知薛世雄在平原、河间、涿郡等地的威名。”
却有一疑上了心头,李善道说道:“薛世雄其人之名,他驻兵在涿此事,我也有所闻知。但他若是像贤兄说的这等能战,年前罗艺何以得据涿郡?”
“贤弟,罗艺也不是占下了整个涿郡,他只是占下了蓟县等地。而之所以罗艺得占据蓟县,也是因为薛世雄未得昏主令旨,他不敢擅自发兵,由是,只能坐视罗艺据下了蓟县等地。但即便如此,罗艺对他也是既礼且敬,凡薛世雄兵马所驻、所至之地,罗艺皆不敢觊觎、染指。”
李善道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已经听明白了。
河北北部,现大致是共有三方大的势力。
最北边的,是占据了涿郡之蓟县,也就是后世北京等地的罗艺;最南边的,是占据了河间郡南部乐寿等地的窦建德;在窦建德、罗艺之间,涿郡的东南部一带,现则便是薛世雄兵马所驻,以及其影响力能够辐射到的地区,——河间与涿郡是接壤的,涿郡在北,河间在南。
起身离席,背着手到墙壁上挂着的地图前,看了片刻,李善道摇了摇头。
“贤弟,摇头作甚?可是窦公请援,贤弟不欲相助?贤弟,可使不得啊!”刘黑闼焦急说道。
李善道又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贤兄,我摇头,我是在想,河北北部诸郡,於今观之,隋室所以尚能有立足之地者,原是悉赖薛世雄之力啊!若无薛世雄,窦公只怕是早就得了河间全郡,罗艺也早得了涿郡全郡!”望着地图,琢磨了会儿,又说道,“倒也是好事儿。”
“好事儿?贤弟,你在说什么?什么好事?”
李善道回到席上坐下,目光炯炯,与刘黑闼说道:“贤兄,如我所言,窦公所以至今未得河间全郡,主要是因薛世雄驻兵在涿之部!那如今薛世雄既然率部南下,此岂非天赐之机?”
“……贤弟是说?”
李善道拍了下案几,说道:“他若守在城中,窦公还不好打,今他既倾巢而出,那只要你我与窦公联兵,将其一战歼灭,河北北部就再无隋之强兵!河间郡,窦公不就轻易可尽得之了?”
刘黑闼又惊又喜,说道:“贤弟同意往助窦公了?”
“贤兄,我不用再问你,你的心意,你已然展现得明明白白。窦公,贤兄是一定要去相助的,对吧?贤兄义气深重,愚弟怎敢落后?自唯贤兄之意是从!”李善道顿了下,微微一笑,接着又悠悠地说了句,“更何况,贤兄,你我兄弟,我就直言了,此战是助窦公,也是助你我。”
刘黑闼目光一转,呲牙笑了起来,说道:“贤弟,你这话是怎个意思?”
“贤兄是真没听懂么?”
刘黑闼试探地问道:“贤弟,你的意思是,你想先打薛世雄,再顺势而取清河郡?”
“贤兄也是此意吧?”
刘黑闼大手摸着颔下的胡须,呵呵笑道:“贤弟,顺势而取清河郡,不瞒你说,俺也想到了,但前提是,咱兄弟得先帮窦公,将薛世雄给打掉!”
说着,他笑容收起,面色略显凝重,说道,“贤弟,薛世雄其人,刚俺已给贤弟介绍过,其人既是沙场老将,从后周到今,三四十年,大仗、恶仗不知打过多少,他还有两个儿子,现从在他的军中,一个叫薛万均、一个叫薛万彻,又悉万人敌也!今若果是北援窦公,顺势取清河,是之后的事,只这场仗,你我兄弟,可万万不能轻敌,能不能打赢,现在还不好说啊!”
“薛万彻?”
刘黑闼点点头,说道:“听说薛世雄有七子,现从在军中,跟在他身边的是万均、万彻二子。”
薛万彻,这个名字很熟悉,虽然说这个人在历史上的事迹,李善道一下子具体想不起来,但此人是原本历史中的唐初名将,出了名的勇武这一点,李善道是可以确定的。
“沙场宿将、将门虎子,……哼哼,要非沙场宿将,昏君也不会用他节制援洛阳之诸路兵马,窦公信中,又言他此番是统步骑三万,兵马亦众,贤兄说的得是,这一场仗,咱们是不能大意。”
刘黑闼问道:“贤弟,你可已有计议?”
“第一件事,你我得赶紧先上书魏公,请求魏公允可你我率部北上,相助窦公!”
先请求李密的允可,这是肯定需要先做的事。
唯是,李密会同意么?
李善道、刘黑闼对此却是并无担忧。
原因很简单:薛世雄统三万兵马南下,不是为的攻灭窦建德,他主要是为援助洛阳。进攻窦建德,不过是因杨广下的令旨中,有“军所过盗贼随便诛剪”这么一句,所以顺道而为。
兼以,薛世雄又是援洛阳之诸路隋兵的节制,等於是援洛阳隋兵的主将,则李善道请令北上,借窦建德求助的机会,先把薛世雄部歼灭,至不济,拦住他,使他不得以到洛阳,这对李密是有大有帮助的事,李密怎可能会不允可?
不但不会不允可,允可的令书,依李善道的估计,还有可能会回复得很快。
李善道的估计半点没错。
当晚,由杜正伦起草,李善道写好了给李密的上书,连夜送走,十万火急送去洛阳外。
才只三天,李密的回令已到。
不止是允可了李善道的“北上援助窦建德,以阻薛世雄部赴洛阳”之此请,且因虑及李善道部的骑兵少,薛世雄部骑兵多,担心他挡不住薛世雄,还又调了千骑给他,以加强他的实力。
调的这千骑,随着回令,一并到的黎阳仓城。
统带此千骑的主将,是李善道的熟人,即本张须陀之部将,后降附徐世绩的萧裕。
等待李密回令的这三天中,李善道、刘黑闼没有空等。
他俩已经判定李密不会不同意,而又河间那边军情如火,那当然就会事先开始做北上的战备。
三天时间,两人,加上赵君德,已把准备带往河间驰援窦建德的兵马给挑选了出来。
李善道认为,兵在精,不在多,三人总共选出了精卒万人。
这精卒万人,皆是三人的老部曲。此外,出於在实战中练兵的目的,三人分从各自的新兵营中,也各选出了部分的兵马。刘黑闼、赵君德都是选出了千人,李善道是选出了两千人,他的十个新兵营,每营各选两百人,亦随军北上;又李善道新兵营中,旅帅以上军将,俱随军往。
又以外,李文相、张升、刘胡儿三部,也各出了一些兵马,三部合计四五千众。
算在一起,再把萧裕的千骑加上,计拢两万步骑。
守着黎阳仓,打仗有个好处,那就是粮秣这块儿,不用再筹备、调集;黎阳仓外数十万饥民,民夫这块儿,也不用再征募、调集。北上援助窦建德的兵既已齐备,李密允可李善道北上进战的令旨也已下到,就没甚么可再做耽搁的了,接到李密令旨翌日,李善道等即率部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