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结束了,今年年景似乎不是很好,夏季雨水多了一些,秋后又起大风,或许预示着明年天地将有大变。但是张巡不是什么气象学家,没有办法在这种气象变化中,对未来的天气情况作出分析判断。
外头日夜载运粮食归仓,里头李让也和张母道了别。张母还激励他一定要考上进士,只有考上了进士,无锡李氏的家门显荣才能够继续维持下去。
李让只道应是,说完就匆匆赶赴行在。
走了好,马上我投降,少一个拦我的人。要是李让在,一定会和张巡割袍断义,然后回无锡组织义兵。现在他去了行在,还替张巡省了事呢。
之前顾虑的粮屯情况,在补充了今年的夏粮和秋粮之后,情况终于大大缓解。张氏一门的义仓内,如今有粮食七千囷,总算下来,绝对不下四十五万斛。
有这么多粮食,张巡笃定自己能够应付二十万元军过境那十五天的军粮,还能够保证常州的乡亲喝半年的稀粥。
不够的地方,去太湖里面挖菱角,吃莲藕,甚至剥水草的茎,切碎了一道煮粥喝,也没问题。沿着河滩都是野生的水芹菜,饿极了,啥不能吃。
现在就差最后一个关键问题了,到时候怎么瞒住张母。
其他人都好说,不论在哪个年代,随大流的人总是占多数的。如果有张巡带头,本地的乡绅百姓大概率也就投了。当然肯定会有忠勇义士,不过常州呆不住,他们基本上会跑去投靠溧阳的赵淮,继续抵抗。
从元军手里面保住他们的家眷,那就是张巡最大的善意。有张巡这個维持会长在的话,元军索要完钱粮,肯定就开拔去攻打杭州。到时候常州必然是张巡说了算,藏几个人不过小事。
去探探张母的口风……
来到张母所处的花厅,张母站在听人禀报。说是原参知政事姚希得的夫人去世了,人家通知过来,得派个人去吊唁一下。
马山姚氏也是地方上的望族,姚希得的儿子姚訔是咸淳元年的进士,现在福建任上,家属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想必马上就要回返。
嘶,姚訔。
正从门口跨门槛进来的张巡,脚步突然就顿住了。原来姚訔是因为母丧才居家守孝的,难怪会从福建赶回常州。
这可如何是好,此人乃是四川潼川府出身,同蒙古人有破家灭门的血海深仇,是绝对不会向元军投降的。
况且他们家也是高门大户,参知政事的门楣,一呼百应。
张母还以为张巡是听到了人家的哀讯,这才停步的。便嘱咐张巡先坐,她和那位姚母大约就有交往,该全的礼数要全,所以嘱咐老侍女派人给马山姚家送些东西。
去世的是女眷,张巡就不需要出面了,等张母吩咐完,便转头过来问张巡有什么事。没什么事,稻谷都晾晒好了,已经归仓。
时间来到十一月初,也得开始预备年下分送给各家的年礼。另外外头的店家、商户也开始送东西进门来,需要收储。虽然事情是张巡在管,但是难免有些老亲照顾不到,所以张巡就用这个由头来敷衍。
一听是这个事,张母倒也点头,说这确实是件事。于是一一过问,有哪些亲眷家属,张巡说漏的她再进行补充。
两人正对着人口数量呢,外头就慌张跑来一人,说是有乱兵围住了宅院,叫门说要见张巡。
乱兵!
哪来的乱兵?张巡先是心下一惊,随后就猜到是从鄂州溃下来的兵马。一面安抚住老太太,让他带着大嫂和三个孩子避入内宅,一面派人去请马雍。
马雍已经从扬州回来了,本身两地也不远。有马雍那一标三千人马在,等闲来几千溃兵,是不需要太担心的。
整好了衣裳,就瞧见张喜背着一张弩跑了进来。好兄弟,听说有乱兵没有跑路,能赶过来帮手。身后的初九也捏着一张弓,还背上了二十支箭,亦步亦趋。
大院的房门已经全部关闭了起来,用硕大的门栓顶住,家里的管事搬了两架梯子过来,好让张巡登上去瞧。
没敢太冒头,只露了半截,张巡心下安定了不少。乱兵确实现实乱兵,但是这些兵全都是一副虚脱的样子,显然是一路没命的奔逃,好容易跑到常州,寻着张巡家,一口气泄了,纷纷瘫倒在地休息。
张喜在另一架梯子上,大声喝问这些乱兵,他们的将官是谁。有事应当去寻官府,到民家来做什么?
正问着呢,十几个兵簇拥着张世杰走了出来,大声报名,说张世杰来拜会张二郎,请张二郎出来叙话。
嗐,惊的我一身白毛汗,还以为谁打来了呢。
嘱咐张喜守好门,张巡这才命人打开门,去迎张世杰。张世杰瞧见张巡,三步并作两步走,冲到张巡面前就磕头。
说救救他这一营人马吧,从郢州溃下来,已经三四天一口饭都没吃上。
过黄州,黄州不纳。过江州,江州不纳。过润州,润州不纳。实在没有办法,将士都快饿死了,只能来求张巡。
哎哟,惨呐。
那还说什么,张巡立刻命人去搭锅烧水,就在宅院外的空地上,给这帮败兵煮粥喝。不是不信张世杰,主要是怕乱兵进了门有麻烦,还是在外头更好些。
有些兵饿极了,瞧见白米,抓起来就往嘴里塞,都等不及煮粥。幸亏张世杰还在,喝问了几声,才平镇下来,陆续抱柴生火。
至于张世杰,张巡带着他走到附近的义仓,指着七千囷粮食。你有多少人马,你能扛走多少粮食,你就扛。
不必说,张世杰耸然动容,拉住张巡的手就说二郎高义,天下罕匹。
老大一个汉子,居然落下泪来,向张巡叙述鄂州战局的崩盘。也是从他的口中,张巡知道了汉阳军城外一场乱战之后的诸多细节。
别急,先坐下来喝口热汤,张巡反正已经准备投了,对于这些消息,早知道一天,晚知道一天的,并不如何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