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转,舒腰蹬腿,咬牙揉眼,瞠目打哈,待出了窝棚,见天色大亮,山峦间雾气隐现,潭面上波光粼粼,林中有早起的鸟儿欢鸣,水中有透气的鱼儿吐泡。看窝棚前后篝火只剩青烟,慕容飞就了灰烬,取出所卧长草,铺在灰烬上,尽力吹了几吹,引燃火头,向着火烤了面饼和凉肉,就草地上拔了些可食的花菜,草草一饱。食罢精神抖擞,探手从包裹中取出拳头大小一个银壶,这小壶银镶鎏金,甚是精美,壶嘴婀娜,腰身浑圆,极尽精致小巧,上面有尺许长一根非金非木的丝线。他一按壶顶宝石,那壶无声无息,开了天窗,去水潭边取了清水,用木根挑了丝线,去火上只一烤,片刻间,水便热了,将了来在潭中浸了浸,又略过了些时候,原来那壶热得快凉得也快,只一会儿功夫,就能饮用了,慕容飞嘴对嘴一口气饮进热汤,只觉浑身爽利,心中暗道:“这哑巴道人颇懂得享受。”原来这壶便是取自哑道人身上,唤作:如意嘴儿。
祭奠了五脏庙,慕容飞起身,四处寻摸了十几块石头,将在窝棚四周挤住,把这地界留给后人使用,自己掸尽前尘,翻山而行。路过那兽脱困大坑,见被他抛在远处的豹尸早已不见,想来在那兽积威之下,无野物敢靠近左右,现下它拂尘而去,早有林中掮客趁夜来取了去。慕容飞站到坑底,又感叹一番那兽雄壮。抬步而行,穿山越岭,一路无话,天黑之前,已经下了宝山,远远望见市镇,人声虽袅,气象一新,不同了山中的幽远,弥漫开来世俗的纷华。
又行了一程,天光将隐,终于入了市场,略一扫听,这里已是玉河县境内。慕容飞趁黑投宿,一座高家老店多收了十几文铜钱,到底有了宿头。伙计引到房里,只见桌黑窗暗,床油门破,慕容飞心道:“出门在外,腌臜难免。”伙计倒是殷勤,一进来便一阵扑腾,搞得烟尘大起,慕容飞赶紧止住,只说自己肚饥,赶着饭吃,又付了饭钱小账,那伙计一溜烟去了,片刻回来,一个托盘,好大馒头四五个,一片糕肉七八两,另有一个熟菜,汤汁一碗,因钱少,没有酒。伙计放了托盘出去,再转来,将来一桶热汤,伺候慕容飞净面洗手,泼了去,剩了一半与客人洗脚,又留了蜡烛半根,再不来了。
慕容飞自行吃喝,掰开馒头,见线头也似一条馅子,不禁慨然:“俗话说,车船店脚牙,没罪也该杀。”取了竹筷,将花糕肥肉夹了在馒头里,一阵大嚼,赶路又远,气息又急,哪管好歹,吃喝已毕,见熟菜、汤汁一般颜色,黑漆马虎,如何肯喝,拎起桌上茶壶,就茶水,溜了肚缝,这个叫:眼不见为净。吃喝已毕,坐床濯足,蜡烛勉力支撑了一会儿,瞬息殒命,光亮一消,屋内却不甚暗黑,原来星月之光透入,照得斑斑驳驳。慕容飞晾了脚,斜倚在床榻之上,只见那油光的被子,哪里肯盖睡,勉强搭在身上,悉息假寐。兔到中天,一片寂静,忽然慕容飞微睁二目,原来从房顶上,瓦片中,声音传来,极为细小,又待了片刻,瓦楞开了一道缝隙,有青光洒下。慕容飞暗道:“世上竟有如此蠢贼。”当下依旧不语,只见光亮处,慢腾腾探入一道身影,似游魂又似蛇藤,先攀住屋柱,又下到梁上,再顺着挪到地上,慕容飞见他动作极为不雅,村村拙拙,难得没半点声响,却是得了贼的精髓。
那毛贼伏在地上,略按了按,半身起来,蹑足潜踪,伸手抬腿,脚尖点地,直向床铺摸来。慕容飞一个内息,闭了眼睛,只待他上门。那贼一摸到桌,二摸到床,三摸就拿了包裹,刚要拺起,蓦得手腕一紧,钢勾搭住也似,转瞬痛彻心扉,忙不迭叫道:“哎呀,妈妈。”细看时,只见床上那人,双目精光四射,一手托腮,一手扣着自己手腕,那手先疼后麻,瞬间酱紫,不似人手,倒像猪蹄。慕容飞一招“猛鸡夺粟”,直惊得那贼瘫软。起了身,也不燃灯,擎住了手,只是看他。那毛贼先是哭爹叫妈,后见松了,只是扣着,忙不迭掩了嘴,又作揖又要跪,慕容飞低声道:“你这毛贼,可知你家太爷来处,竟敢算计爷爷。”那贼哭道:“小的不知爷爷身手如此,若知,死也不来。”慕容飞心中一动,叫道:“老实说,指使的是哪个,我便饶你。”“不曾有人使唤。”“胡说。”慕容飞佯怒道:“今夜星月光亮,你做贼该看天时,这里地僻人稀,你做贼该懂地利,你又不识人,谈何人和,如此糊涂买卖,一般贼人如何肯做,定是有人指使?今日说便说,不说便是送官,我只需一喊,你百把板子可得。”“爷爷饶命,我上有------,”那贼正待卖弄江湖口,慕容飞手头一动,那贼一声哀嚎,又不敢高声,咯喽一声,险些昏倒。慕容飞笑道:“我也不难为于你,你不说原由,我也不送官,只是这手我便留下。”说罢,另一手取了长剑,人已坐起,那贼吓得欲死,“爷爷容禀,我倒不是有人使用,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慕容飞挺剑道:“你且明说。”那贼道:“小的是本地人氏,姓游,名守,字好闲,人送绰号:一溜烟儿。以前在县城讨生活,不料近些年,县里来了个厉害的捕头,手段毒辣,打压了衙役,收拢了捕快,镇住地面,凡我这般杂色人等,一律不准进城,见了喊打喊杀,有人不信,进城做了生意,听说被他轻推了一道,回来三个月吐血死了,吓得我等如何敢去,后来又差人,要收辛苦长例,逼得我等没奈何,只能在身边讨要,逼得紧了,顾不得邻里,也要生事找钱的。”
游烟儿见慕容飞面仍不变,又道:“今日客官远来,我便在前堂帮衬,看了客官面生,又看看到了时限,没奈何,起了填帐心思,小的罪该万死,爷爷饶命。”正说着,只觉手上一松,慕容飞已然放手,那游烟儿见了他的武功,又看了钱,再看明晃晃的长剑,终是不敢便逃,半蹲半坐在地上,等人发落。慕容飞道:“我也不打你,也不杀你,更不报官,只你把那捕头的事,细细说给我听,我便放你,不但放,还有赏钱。”说罢,取了十几文丢在地上,游烟儿胆气顿生,一边捡钱,一边唠叨:“爷爷不知,那捕头听闻是南边来人,姓齐,名啸天,长得矮金刚也似,身宽四尺,腰粗也是四尺,擅使一柄瓦楞锤子,据说有四五十斤,刚来时,在府衙外献过艺,一锤擂断了三层石碑。更兼奸诈,哄了孙县主,现下玉河县,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吃喝也能,一顿饭------”还待要说,慕容飞连忙道:“不必这些,只说如何推人致死。”游烟儿“哦”了一声,又口沫四起,“那是我一个兄弟,颇有胆气,说城里遍地金钱,如何不能去。推了辆车豆腐,去发买,被齐老大拦在街上,说他曾是贼种,不肯让在县城内四处蹿走,我兄弟不合用豆腐扔他,被他当胸推了一把,当街软倒,我们几个求了人说话,去抬人回来,已经不行了,只是呕血,回来三个月慢慢呕死,大夫说五脏六腑都烂了,没得医治。”游烟儿絮絮还说,慕容飞心中却暗道:“齐家散手,追魂掌,此人单掌断人经脉,三个月才死,这是练到一步一掌的境界。齐家人如何会来北地?”见那贼烟儿还在说,便道:“好了,我已尽知,你可便去。”游烟儿如蒙大赦,鼠窜而起,抱柱上梁,出了房脊,又假惺惺扣好了瓦片,这才敢去。
慕容飞睡意已无,盘膝在床榻上静气,边思忖道:“本待此次出山,除三毒,取信物,易如反掌,不想刚刚两毒,便接连被伤,那孙孝儒身边又有高手隐藏,少不得要动手争斗,以前听洪叔叔说过,这武林七十二家散手,以岳、霍、赵、齐四家散手并称江湖,齐家散手最为厉害,他家功夫又叫七步追魂掌,有三重境界:初练要快:一步发七掌,掌力既成,再练准,两步发七掌,三步七掌,只练到一步一掌,这时一般人已无法闪避,再练气,从一步一掌再练到一步七掌,到了气劲圆润无暇,还要练稳,达至高境界,从一步七掌,重新到七步发一掌,这时已经无人能挡,即算是大罗神仙,待他走完七步,一掌击出,也灰飞烟灭,号称无敌天下,中必丧命。不知这个齐啸天练到哪层了。”
他思绪虽多,气息却稳,只见天边有亮,起身一推窗户,半扇朝南,半扇落地,破败如斯,想那游烟儿身体真是轻便,不然这房,瓦薄梁脆,早跌死了。迎着光,练了个“龙魄养生功”,吸了日精,咽了月华,睁开眼,天色大明。拿了包裹,背了长剑,走到前堂,结算房钱,那掌柜本欺他年少,欲多收些钱钞,想是昨夜听了游烟儿的事迹,哪敢多要,窗户都不用修了,直送出门去,只待走远,悻悻而回,心中暗道:“哪里来的小妖怪”,又寻衅了伙计,踢了两脚才罢。
一路而行,穿村过镇,繁华隐现,乡音哩哩。非只一程,路上无话。这一日,终于望见玉河县城楼。这玉河县自后晋高祖石敬瑭割燕、云等16州,才归于契丹。但见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城墙高耸,门户洞开,人头攒动,喧嚣尘上。斑驳城砖直证刀兵战火,坑门火道要行偷生蝼蚁。北人豪迈,尚义崇侠,慕容飞背剑而入,也无人查问。一路拥入,过了外城,才慢行下来,一路上骡马牛驴,瓜草菜蔬,鸡鱼散货,士农工商,精车烂辕,各色人士,一派人家祥和气象。慕容飞心道:“这孙孝儒有些手段,把这北地荒芜之所治理得如此,当得是个能吏,本不便与你为难,当不得师命难违,只是你命苦。”想罢,一路向北,趋向府衙。
寻声遁影,问了路人,终是到了府衙前,只见门首破败,照壁积尘,贪兽无牙,狮子难分公母,绣球踢去无踪,正和古语:官不修衙,客不修店。那门匾字迹难辨,想是:玉河古治,下镶小字:大辽南京析津府玉河县规制。左一带桃符:治玉河,擎天玉柱为百姓一头势重;右一带写的是:爱郦民,躬耕十载访桑梓站定脚跟。 只见进进出出,县丞主薄典史押司衙役仆从买卖经济,川流不息。门口朝南,正是有理没钱别进。上首建的是土地祠,下首修的是监押狱,慕容飞深知,这府衙之后便是县主宅子。
为寻人方便,信步走进侧旁的茶铺,茶博士支应上来,慕容飞点了个“绿上头”,要了手巾,侧坐饮茶,少顷,只见衙门口突出一个壮汉,头大如斗,矮壮似牛,径往东去,忙唤了茶博士,问道:“那位穿红的,可是本县齐大捕头?”茶博士略看一看背影,道:“正是,客官如有事应,可吩咐小的,少时我替您去请。”慕容飞打点他数个铜钱,道:“不必了,只是闻名而。”言罢,起身而走,却是去的西街,他避过众人耳目,饶了个弯子,远远绰在那齐啸天后面,只看他直奔城北而去,心中大喜,正无僻静处交涉他,当下大踏步跟去。
一路上,但见这齐啸天背了个褡裢,头发没做契丹削顶,也没学人包头,这是乱发扎里扎煞,顶个刺猬也似,一身大红罩衣,捕头的腰牌,钢刀叮当在腰间,双手倒背在身后。慕容飞细看,但见他双手既粗且茧,黑红颜色,在身后却是双拳相对,摆的是降龙伏虎的拳架子,知道这厮红砂掌、黒砂掌都有几分火候。他见到饭馆、茶铺、买卖就进,少顷就出,进出之间,褡裢渐鼓,敢情是去收份例。直走到城北清水院。齐啸天和门首门子问讯了,直行去。慕容飞远远看到,心想:“这厮收了份例,难道都要布施了不成?”正疑惑间,那小门子笑笑而来,离得老远,双手合十道:“施主,我师兄请您进寺一叙。”慕容飞笑道:“你知道我是何人?”“施主是施主。”“那你师兄是何人?”“师兄是师兄。”“小和尚也学得什么狗屁机锋,哈哈哈”慕容飞笑罢,昂首而入,如何惧这小小的清水院。
进的里来,只见花花绿绿,潺潺琳琳,背靠旸台山,东临清水河,苍松翠柏,溪水长流,只是佛祖占得好地。行到殿中,不识得是大雄还是武圣,但见处处雕塑,层层香烟,看左右,袒左肩菩萨慈祥、袒右肩罗汉狰狞。望顶上,年轻比丘尼脐下挽花,彩绘飞天女蓝带飘扬。这殿进深三间,面阔五间,悬山大脊,砖雕鸱吻。正面大佛正是那“双林灭度”的释迦,下面侍候这佛舍利八分的摩诃。左数个蒲团,坐的是有钱的和尚,个顶个肥头大耳,宝相庄严,金光耀眼,佛衣翩翩,右数个垫子,做的是成名的强盗,一个个假装参禅,凶光隐现,银兵闪烁,正邪一堂,为首的正是齐啸天。
那为首的老和尚起身相迎,“天下第一剑光临寒寺,我等有失远迎啊。”慕容飞惊得一跳,叫到:“那老秃----和尚,慎言,谁是天下第一?”“小剑圣不必疑虑,数十日前,画影图形已传遍武林,皆言剑圣出山,武会群雄,那画像上分明写了:天下第一剑,小僧如何会看错?”慕容飞心下叫苦,暗道:“这又是哪位的高招,怪不得有人围困我山门。单单这个天下第一的称号就要了人的亲命。”他暗想一想,“不知老方丈,这个法名,如何称呼?”“老衲法号明灭。”老僧一边自说,一边介绍左近,都是他的师兄弟一辈,什么明心、明悟之类,说道齐啸天,一指道:“这是老衲的俗家弟子,唤作啸天。”慕容飞暗笑:“莫非哮天犬下凡投胎。”再一看,齐啸天以下都说是俗家,慕容飞恍然道:“原来都是一家。”老和尚说完,再不言语,那齐啸天却立身道:“阁下自府衙跟我来此,天下第一剑不会是屑小之辈吧?”慕容飞笑道:“我自愿来,干你甚事?”齐啸天大怒,欲要放对,那老僧嗯呵一声,止住他,合十道:“施主既是自号天下第一,又亲临敝处,我等实愿瞻仰施主神剑。”慕容飞道:“我早有此意,也想见识下七步追魂的厉害。”明灭知他看破海底眼,终要一战,避无可避,连忙定下三试,“我等久闻剑圣大名,恨不能得见,今日剑圣传人至此,我等习武之人,定当奉为教师,欲请一教,只不过我等粗鄙武学,不入圣人耳目,佛法慈悲,不习杀人技法,只有几手看门护院的拳脚,望第一剑不要见笑。”“好,便是以拳会剑。”“我等差剑圣辈分太多,不敢犯上,可否请剑不出鞘,意为教习。”“哈哈,好,我剑不离鞘,免伤情面。”“我等僧家侍佛,不沾红尘,不犯因果,可否请不伤人。”“好,伤了一人便当我输。”“妙极,不愧为第一剑客。”老和尚抚掌大笑,一指齐啸天,“啸天,还不谢过小剑圣,今日得会高人,实是你的造化。”
众人拥到场中,围个圈子,慕容飞一人独立,脸虽嬉笑,剑气凛然。齐啸天心中惊异,这小子不疯不癫,这剑不出鞘、鞘不伤人、以木代剑,实在苛刻,换了旁人,如何肯应,偏偏这小子一一应下,他自心倒是忐突,难道真是无敌?不敢大意,甩掉罩衣,去刀紧袖,暗运气力,刚要开手,慕容飞高声道:“各位,我让了三手,也有所求。”齐啸天回头看明灭,老和尚也道:“第一剑只管明言。”慕容飞道:“我有三事。”明灭心道:“这报应来得快啊。”只听慕容飞道:“如若我胜,第一,天下第一剑画像我要带走;第二,齐啸天十日内不得出清水院;第三,玉河县不复再有清水院。”此话一出,一片哗然,众人都怒,齐啸天却是心下沉重,不想这一试,干系甚多,他的七步追魂只练到第二层,不敢言胜。
场中尴尬,明灭慢慢道:“剑圣言如其剑,凌厉若斯,既如此,只好一试。”齐啸天暗道自己占了天大便宜,若还不胜,这师门和家门都是不幸了,不再多言,摆开门户,两人对垒片刻,身形晃动,斗在一处,众僧伸脖瞪眼,不肯放松,但见七步追魂稳恨毒辣,掌法古朴般拙,再看慕容飞,都是一惊,只见他躬身背剑,一味躲闪,并不出手,正看间,慕容飞跳出圈外,朗声道:“承让承让。”齐啸天不明所以,收招定式,只听四周一片哀叹,又觉得身边背后凉气丝丝,一见风,丝絮乱飞,齐啸天大惊,只见身边背后,衣服碎碎裂裂,都在关节、后背、腿弯之处,齐齐被斩开口子,割断巾带,只一时间,人如乞丐,才晓得自己争斗间中了十数招,不过慕容飞只破衣,未伤人,却是羞得齐啸天掩面而走,奔入内院,明灭却是光棍,见了心中微凛,知道中了计了,那慕容飞剑未出鞘,不知用了什么法门,割破了齐啸天的衣袍,将他羞走,这一下,如何是好。晒晒片刻,道:“剑圣传人名不虚传,这------这------?”慕容飞道:“老和尚,你引我来,我不恼;激我斗,我也不怪,既然和我师徒有缘,如何能不给你些好处,但放宽心,这第一二款由你自处置,第三条嘛------”看老明灭眼巴巴的看着,慕容飞笑道:“今日佛缘会,你清水院一脉败在我手,便不复存矣,可更名为‘双林寺’,取佛陀在此处,‘双林灭度,涅槃圆寂’之意,各位高僧可愿否?”明灭以下众僧哪有不应,还以为他要遣散寺院,灭佛除法,现在不过更名,这算什么,只要有根基在,夫复何求。
当下,众人繁星捧月一般,将慕容飞迎进大殿,这次,极尽恭顺,小沙弥献茶,老和尚陪坐,不一时,明灭已安排师弟,去城里刻匾。众人直说这清水院今日更名双林寺,实在是佛门盛事,须得道德髙颂一番,不如做个法会。慕容飞知他们意在遮羞,自己如何管,只想看那“天下第一剑”的图像。
早有门人捧来画卷,展开时,慕容飞一见,不由心惊,正是自己画像,只是多了三分飘逸,三分俊朗,留了三分诚恳,一分的剑气,落款有书:天下兴衰在我手,一剑风流盖九州。顶上走了金线:天下第一剑。那剑字飘凌锐利,直欲破纸飞去。心下暗暗猜想,只得收了起来,背在囊中,那些和尚看他不悦,纷纷阿谀,只道今日之佛会非常,当多备斋菜素酒云云。那齐啸天换了衣衫,随了兄弟前来拜见,再无彪悍之气,扁扁伏伏,慕容飞道:“你一家所传七步追魂掌,精妙绝伦,须得练习有法,使用灵便,切不可因规寻矩,刻板死守,要知道,七步之间,变化莫测,才是追魂掌的精要。”齐啸天作揖受教,众人又请慕容飞演练,待再出殿宇,众人见慕容飞亮剑,只见光寒处电光萦绕,纵横间风雷大作,都不由得喝彩,不料他年纪轻轻,剑术有如此造诣,心中都道:“天下第一剑,名不虚传。”齐啸天等俗家更是看得呆了,待演武完毕,齐齐拜服。
又让到后殿,明灭陪同,参看了双林寺内外,安排了素斋饭,慕容飞要走,众僧哪里肯让,连那齐啸天也安排在寺内,一连盘桓数日,每日慕容飞昼伏夜出,齐啸天不敢窥探。这一日,牌匾送回,金钩银划,竖匾书:双林寺。左金柱:吸儒纳道融三教;右金柱:佛陀圣迹万代传。众僧都念佛号。慕容飞见事已妥,起身告辞,齐啸天随众僧送到寺门,待他走远,自身急急回了府衙,探问手下,哪知道无人说有事,均道一切安好,就问询了孙县主也是如此说,齐啸天百思不得其解,心自郁郁。
话说慕容飞出了玉河县城,径走南门,直奔剑圣山而回。路上无话,行了几日,到了南山脚下。此时春暖正浓,南山林密花茂,鸟兽悠扬,流水淙淙,清风霞光,脚底下无边绒草繁花,抬眼望壮阔青树林。慕容飞进了林木间,如同浪子归家,一时心切,一路急走,南坡极缓,远远望见南山顶,白云雾气,环绕绿地,天地间突兀立着一个席棚,影绰绰看着有人,待行了半日,遥见那处,竟是个肉铺。一座肉山立在案板后面,手持屠刀,噔噔剁肉,碎屑纷飞,血汁四溅。左右各有一女,面貌姣好,身形矮小,手中各持一剑。慕容飞一眼便认出那剑,正是哑巴道人的雌雄双剑,看来此二女就是金胜火当日所言,哑道人身边的夺命双侏,当日哑道人身死,慕容飞不敢收拾他的宝剑,唯恐制不住那毒气,现下被二女收走,现在持来杀人,当中这人莫非就是武林三屠为首的“痴屠户”。望上去,但见那肉山果然痴痴呆呆,只管剁肉。
慕容飞掣剑在手,不敢大意,心想这痴屠户不管是三毒还是三屠,都有一把,想来武功当是了得,比那盲僧哑道不知强过多少? 夺命双侏见了仇人,分外眼红,当先喝道:“那贼小子,还不受死!”慕容飞眼中哪有她们二人,一心防着屠户,二女见他不加理睬,心下更怒,顾不得许多,双剑齐飞,一左一右,合了一招“双燕归巢”,剑在左右,人在半空,一片血雨洒下,直惊得慕容飞瞠目而立,原来,二女刚一飞身,痴屠户刀光一闪,竟在半空将两女斩为四段,慕容飞见他并不起身,只是刀略一扫,就杀人绝命,真是好手段,只不知他为何如此,难道真的痴了。只听他又回手剁肉,边砍边喃:“他那么厉害,你们贸然出手,我救不救你们,救你们,我就得死,我死了你们也活不了,不救你们,你们自然小命不保,既然怎么都死,还是我送你们上路的好------”慕容飞听到,心中凛然,知道这夺命双侏功夫差的多了,含恨出手,和痴屠子合击不在一路,自然是送命角色,还搅扰了痴屠子的路数,只没想到他心狠手辣,一念之间,随手一刀,杀人断剑,见机决明,实在是厉害。慕容飞愈加怀疑他是否真傻。正呆立,那痴屠户剁肉刀一指,眼神迷惘道:“你也该死。”话音一落,连席棚、案板、桌面,尽数裂开,一声爆响,刀光一涨,只取慕容飞面门。慕容飞身软神麻,被钉在原地,刀光临顶,才手按剑柄缓过神来,哪顾得上什么反客为主、后发先至,只好横剑一挡,“当啷”一声大响,慕容飞一个倒纵,飞身跌倒,一口血喷出,万没想到,这道刀光竟然不是劈斩剁削,而是一个“震”。原来痴屠户气功混元劲力,一刀被挡,用了个震字诀,仿佛用的是千斤大锤,而非厚背菜刀。
慕容飞坐在地上,抬剑一看,那精钢打造的长剑弯曲如弓,看来若不是闪得快,连人带剑得被钉入地下。未及细想,膻风扑面,刀光再闪,慕容飞手一抖,身急闪,只听“咔嚓”一声,剑断衣裂,转身间,慕容飞已然“砰”的一掌打在痴屠户后心,打得这厮一跌,再拆数招,掌掌不断,瞬息之间,痴屠子身中十余掌,慕容飞身形倒转,绕着痴屠户疾走,掌力发动,用的正是七步追魂的招法。又拆数招,饶是痴屠户皮糙肉厚,又有玄功护体,也被打得两眼发黑,喉头发甜,这慕容飞以掌为刀,化指成剑,刀刀劈在他周身大穴,剑剑刺在关节要害。
紧要关头,屠子刀光缭绕,在慕容飞身上撕开十数条口子,奈何不伤要害,自己却支撑不住,一头抢地,口拤鲜血。慕容飞收手,纵身后跃,浑身发抖,也是难在支撑。两人一坐一站,都是受伤不轻,慕容飞自行包扎伤口,痴屠户终是痴呆了些,一口气卸了,再难站起。慕容飞本待结果他性命,刚一抬手,但见他鲜血满脸,正自涂抹,这一撩乱发,露出肥脸,慕容飞心下一惊,暗道奇哉,不便下手,远远将他剁肉刀挑飞了去,片刻之后,那痴屠户竟睡死过去,全身蜷缩,乱发蒙头,碎衣遮身,呼噜震天。慕容飞无奈,勉力收拾了草坡,将夺命双侏的尸身掩埋,又扯长草,擦抹了烂几,正凄凄干着,忽然有人喏喏道:“你作甚?”慕容飞回头一看,好家伙,肉山也似的家伙,小眼悻悻,鼻涕眼泪满脸,正是痴屠户,欺近身来问道。慕容飞哪有好气,怒道:“闭嘴,憨货,还不跟我走!”他放步前行,那痴屠户嘻嘻索索地倒是一步不落,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走停停,慕容飞哪有半分第一剑的风采,痴屠户更没有半分提刀杀人的煞气,好似猿猴领着巨象,迤逦而行,慕容飞没奈何,当起了姆妈,还得给痴屠户找吃喝,这夯货不知道真傻假呆,每次吃的溜光,倒头便睡,只累得慕容飞叫苦不迭。好不容易,行了两日,捱到南山入口,却是一处地穴,慕容飞躬身而入,痴屠户却怎么也不肯挪步,没奈何,慕容飞只能敲响串铃,引来接引童子,让他代看住痴呆,自己抢入山中,只去找洪叔叔,心中倒想让他吃上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