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涛阁宗卷记载,惑言乃是妖魔之中最特殊的一种,并无实体,更不依靠血肉之躯上生长出的魔纹控制魔气流向。
元婴以下的弟子,若是道心不坚定,很容易会被它附体。
便是元婴,面对它时也不能轻忽。
一旦被附体,往往会祸及同门。
古时的宗门,被惑言附体而至于灭门者,不在少数。
它用着某人的身体,以言辞让原本亲如手足的人生出嫌隙,让原本有嫌隙的人同室操戈,待到一切都结束时,它才会抛弃被占用的皮囊,显露真身,在自相残杀到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人面前洋洋得意,再将所有人的身体乃至于魂魄,都化为自身黄云的一部分。
妖言惑众者,故名惑言。
要说正面战斗力,放在三万年前它的确不算强。
它只是很难杀。
刀剑会从它身体当中穿透过去。
火焰雷霆之类的法术只能让它分散,却还能再度聚集起来。
诅咒、神魂攻击之法,对于它而言只要把受到攻击的那一部分撕掉,便没有任何影响。
据说三万年前,镇岳宗的祖师爷杀了它好几次,却都被它逃掉了一部分身体,最终好不容易收拢了惑言身体的所有部分,为求万无一失,将它封印在了海中。
有关惑言的记录之中,祖师对于门人后辈的训诫便是,若是惑言再度出现,只能将其封印起来,切莫不自量力,意图斩杀。
只不过,祖师大抵没想到,训诫传到最后,碰到惑言的门人竟然是一头拧着耳朵也听不进劝告的驴。
剑雨潇潇,将鲸条船锁死在狭窄的空间之内。
不度长老看到这场面,没有半分欢喜。
近三十年来都在西海分坛值守的不度终于有了跟镇岳宗众人相同的心态:“倔驴!你一个金丹期逞什么能?给我回来!要拖延时间,也该我们这些老家伙去做!”
秦符生道:“我试试。”
不度长老顿时觉得,要是惑言这种妖魔的攻击手段仅仅不过是欺负道心不稳的修士,这头驴说不定当真是它的天克。
思索之间,他的动作并未停下。
御水之术已随着不度长老的手势而发动。
海水忽然活了过来,缠上了鲸条船的尾端,意图将它生生拖拽入海。
不度长老的眼瞳深处亮起两点星芒。
他欲以自身神魂为引,将这妖魔重新封印。
豁然之间,一片昏黄的云气从鲸条船头顶腾起。
那云气粗看上去不过是磨盘大小,然而以修士的敏锐,轻易便能感受到整片天地几乎都被笼罩在一种难以言明的氛围之下。
秦符生的真身于剑雨之中勾勒而出。
她看到,天地之间有虚幻的纹路聚散,每时每刻都不同。
笼罩在天空中的气息也随之发生着变化。
“是鬼哭之象!驴子快走,这绝非你能对抗的妖魔!”不度长老焦急道。
相传,惑言每吸食一个人,就会留一缕残魂在身体之中,享受那缕残魂永不得解脱的哭号。若是惑言已经祸害过了上百人,便会呈现出鬼哭之象。
它的身上会涌起千万个人的哭号之声,便是不动手,也足以祸乱一群人的心智,令其自相残杀。
不过,鬼哭之象不知为何没有载入正经的书册之中,倒是频繁在一些作者不详的小册子中出现。
他拔剑,一层寒霜直接附在了剑刃上。本就素白的剑身越发寒光湛湛。
不度长老飞身而上:“我活了七百三十六岁,平生所行之事皆无愧于心。如今,便是由着你这万年妖魔来拷问吾辈道心,又有何惧!”
天地之间响起虚幻而飘渺的声音:“你的道心算什么?还没你身后那名年轻修士的道心坚定。”
不度长老一剑斩入昏黄的云气里,冰霜般的符文如同冬天檐下的冰枝般自剑端往外蔓延。
这是借剑为媒介,实则行封印之法。
那虚幻的声音嘲讽道:“区区一个元婴,便是燃烧神魂,又能奈我何?何况,你害怕了。你都不敢图谋打败我,只想着拖延时间,等着那名化神来到这里。”
不度长老道:“不错。我是怕了。我正是恐惧我的门人弟子落于你手,才舍身挡在你面前。我是人,为何怕不得?我又不像你们妖魔那般生性残忍。”
漆黑的眼瞳之中,他的神魂透亮,犹如黑夜中不坠的星宿。
虚幻的声音发出笑声,在大海上卷起阵阵回声:“可你想要保护的人并不畏惧我。她甚至还在用没有用处的剑雨劈斩着我的身躯。真想等你神魂耗尽,借着你的躯壳给她惊喜。”
说话之间,铺天盖地的剑雨依然从天而降,穿透天空中虚幻的纹路,也穿透笼罩在天空中的气息。
不度长老轻叹:“毕竟是驴。”
她非要在这时候蹶蹄子,其他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虚幻的声音道:“旁边那头驴,你所行之事并无意义,不是吗?”
剑气入海,劈开深埋于海底的灵脉。
而后,混乱到近乎混沌的灵气携魔气反冲而起,与正在下坠的剑雨摩擦起一片耀眼的光焰。
剑雨被狂乱的灵气与魔气冲毁。
秦符生持剑反退,卸着逆冲剑雨而上的灵气与魔气。
方才笼罩在天地间的怪异氛围,眨眼间就被这股力量冲得七零八落。
不度长老所站之处也被波及。
他被灵气卷动,转眼便被抛到了那股压抑的烟云之外,目光所及之处,天与海皆是清亮之色。
燃烧到一半的神魂却得不到收束,隐隐要冲破颅骨的限制,直接炸裂开。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自爆之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替他安抚神魂。
不度顾不得许多,当即盘膝于海上调息。
来的人站在他身侧,仰头看着风雷阵阵的远方,轻轻叹气,寄出一张传音符:“西海分坛求援,三万年前的妖魔破除封印了。”
风雷之中,秦符生以剑硬捍灵脉爆发的冲击。
即便有身法卸力,她依旧闷哼一声,鲜血从口鼻之中溢出。
惑言道:“你该知道,你不过是金丹罢了。哪怕你知道如何借助灵脉的力量,以你的修为,又能控得住几成呢?保护你的那位长老都逃命去了,你又能支撑多久呢?”
秦符生在天空中稳住身形,数之不尽的阵旗与符文石从她身边浮现出来。
远处,晴天之下的海面上,后来的人把手从不度长老肩上收回来。他道:“不好!”
风雷之中,秦符生再度铺出剑雨,携漫天阵旗与符文,以大阵强行引导漫天灵气与魔气的走势。
阵旗与符文接二连三爆裂。
自撕碎剑雨之后就开始胡乱冲击的灵气与魔气被一点一点引至秦符生规划的位置。
惑言的声音变得更加虚幻了:“你竟然还没放弃杀我之心!你以为我会乖乖等在这里……”
话并未说完。
昏黄的云气、暴乱的灵脉、正在破碎的第二波剑雨、动荡之中与天平齐的海浪,不知为何有了一瞬间的定格,随后散落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