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度长老在为秦符生创造出来的非魔非道之物大动肝火时,并没有想到秦符生正在海上批发怪东西。
他心心念念想着等到次日阁主派来的人把那头驴给拖回去教育了,免得真叫这头驴搞出祸事,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不曾想,第二日海岸边便停了一排大大小小的炼制后鲸条。虽然套着黑白皮套,那魔气却依旧震得檐角预示怪物破除封印的紫铜铃叮铃作响,宛如贴脸开大。
不论秦符生本人是怎么想的,起码不度感觉自己有被嘲讽到。
他背着手走到围拢在鲸条面前看热闹的弟子身边,冷声道:“忘了今日的巡航任务了吗?还不快去!”
西海分坛本就是由平涛阁负责的分坛。在这里设置分坛,正是为了看护海上封印,以免海中妖魔破开封印后借着潮汐上岸,为祸人间。
因此,但凡留在这座分坛中的弟子,每日都要领取巡航任务。
这正是平涛阁外勤弟子的本分。
然而自从老阁主搜走了所有船,原先的海域也就巡视不完了。
这十五年,巡航任务耗费的时长比原先漫长了很多,巡视的面积也比以前少了不少,该修补的阵法要隔很久才有人修补,该上报的海底灵脉动向也很少有人上报。
因着这些潜在的威胁,不度才一面对阁主师门上下深感不满,一面又对手下的外勤弟子们极尽压制,非要他们以修士之身完成以前以法器辅助才能完成的事,上下都讨不到好。
乃至于有次逼迫得严重了,叫一名外勤弟子疲劳之下魔气入体。
当时人已经长出两个脑袋了,昼夜加急送回镇岳宗灵药阁才救回来。后遗症是老爱用刀比划自己的脖子,喃喃道灵药阁的手术切错了头,明明被切掉的那个脑子感知到的世界才是真实存在的。
周围的人看到那名弟子那么做,也怀疑他的脑袋被切错了,只是不敢重新帮他切过。
经此一事,不度跟弟子们的关系更疏远了。
早上只要他去海岸边走一圈,弟子必然抱拳行礼,而后行色匆匆飞到海上,装作很努力的样子去巡航。
他也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傍晚巡航任务该结束时从不去海边看着,免得外勤弟子以为他要再逼迫他们做什么,叫镇岳宗平白多出一连串不需要的脑袋。
偶尔夜深,还有人没回来,他便亲自会去海上巡查。
不度也看开了。
做长老嘛,享受着比门下弟子更好的资源,就要肩负比门下弟子更沉重的责任。
就连老阁主,在收走所有的船只之后,他亲自出外勤巡视各个重要封印的次数都比原先多得多。
因此骂归骂,不度身为平涛阁长老,倒不曾真正对老阁主跟那头驴有什么怨恨。
不度只希望那头驴能早些迷途知返,叫他们下海巡查的人不要这么难。
他是没想到下海巡查不那么难的日子这么快就来了。
而驴子却是在歧路上走得更远了。
驴子不光自己走歧路,还想把他也一块拉到歧路上:“来来来,不度长老,你为平涛阁看守沧海百来年,用过的船比我见过的都多,你要不要看看我这些船还有什么值得改进的?”
不度看着那一头头妖魔造型的船,手有点痒了,剑柄不知怎的也靠到手掌中了。
旁边有弟子道:“少阁主,快把船给我们开走巡航!不度长老他要把你的船当妖魔砍了!”
不度唰的一下把已经露出剑刃的剑推回剑鞘中,面上一派嫌弃:“少阁主好兴致,把这种东西叫做船。你还不如把海里面那些千手千脚的魔物捞起来驾驭。起码有些魔物受到魔气侵染之前真是船。在海上驾驭那种怪物,多多少少符合逻辑。”
秦符生道:“我这不是劝船迷途知返没劝过来吗?先把能用的材料用上,又有何不可?”
不度笑了声,配上他那张严肃惯了的脸,笑容的意义只能在嘲讽和轻蔑之间取值。
秦符生还没做出反应,周围便有弟子看不惯了。
一名弟子立即拱手跟秦符生道:“少阁主,不度长老一贯喜欢按照章程来,每次事情稍加变化,他都要适应很长时间。按说几百岁了这也正常。他欣赏不来你这等创新之物,不如先给我们试试。我们才是每日巡航的人,一定会给你提出有用的意见。”
不度:……
他不是笑了吗?笑难道不是示好的意思吗?
这弟子怎么可以这么说他?
不度长老的笑容淡了下去,道:“我乃平涛阁长老,做不得谄媚之态。”
于是其他弟子也纷纷跟秦符生道:
“少阁主你看,他都把帮你提意见改进船只视为谄媚之态了。你就别把船留给他了。”
“对对对,给我们多好。我们整天累的,只要有船就行。别说船是用鲸条幼崽尸身改的,便是活的鲸条,只要能控制,我们也不嫌弃。”
“少阁主所行的乃是修真界少见的正道。正道多不被理解,但我懂!”
不度长老前面还能撑住,听到“但我懂”三个字眼皮一跳,再一看,说话的人正是那名切错了头的弟子。
他沉默一瞬,心虚地甩甩袖子走了。
身后一片热火朝天。是他恪尽职守所保护的门下诸多弟子。
拐角回头时,他看到秦符生正在示意如何揭开鲸条幼崽的天灵盖进到船的内部去。
不度直直盯了一会儿那匪夷所思的进入船舱方法,很想问那么奇特的操作手段是怎么想出来的。
然后,他听到有人道:“居然做出了这么奇怪的东西。师父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船给阿驴用。那头驴就连建立海上宗门分坛都能设想出来,不给她参考物,由着她折腾,被她折腾出来的东西不就越来越怪了吗?我都不敢想,她继任阁主的时候,海面上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度仰头,看着斜躺在屋顶上的身影,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要躺着享受长生吗?”
“我来处理阿驴惹出的事。”躺在屋顶上的人道。
随着他的话语声落下,檐下示意封印破损的紫铜铃叮铃叮铃晃荡起来。
起初,只有几个铃铛在响。
不多时,竟然响成了一片,连绵不绝,就像海面上已经没有半点和平可言了一般。
不度长老脸色阴沉了下来,背后的剑哗然出鞘。
“别紧张。”屋顶上的人道,“也别拔剑,免得吓到阿驴。你这两天给阿驴摆的臭脸已经够多了。”
不度长老反应过来:“这些都是被她的船引发的?”
“不错。阿驴不愧是筑基期就被定为下任阁主的天才。她把魔物体内的魔纹重新排布了一遍,现在她所谓的船,使用起魔气来,可比毫无改进的原生魔物强大太多了。”屋顶上的人抻了个懒腰,“虽然我看不懂,但她就是做得很好,还解决了实际问题,的确比我这个空有一身化神修为的废物,还有正在宗门里笼络长老准备提前夺权的师妹都要强。该她做阁主。”
不度看着摇动不息的紫铜铃:“她的船干扰了我们对海的控制,我今后又怎么处理海上妖魔?”
紫铜铃的摇晃停了下来。
聂回川道:“这就是师父派我来的原因了。化神期修士的神识,难道还不足以代替紫铜铃吗?”
够是够用了,就是化神修士来做这个,非常浪费。
不度心情复杂:“阁主已经默认了吗?不论少阁主做出多离经叛道的事情,都随她去?”
而且还派手下的大弟子来替那头驴善后,这岂不是把她继任阁主之后的辅佐长老都挑好了?
为何这么看重那头驴?
叫正常点的弟子继位多好。
“她是金丹修士,更是下任阁主继承人,若是一直拘束着她,她又如何践行自己所选的道?”聂回川道,“一直躲在羽翼下的驴,是长不大的。无论她所选的道是什么,惟愿她今后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修士。叩问道心,可以无怨无悔。”
不度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察觉出不对。
你们这个驴,为什么躲在羽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