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符生并不为长老的态度而沮丧。
她甚至没把惹出来的事端放在眼里。
那些曾经是某个村子一部分的魔物,她压根没费心去想。
反正对于修真界而言,当前的沧海不过是填埋妖魔的垃圾场。
整片大海,要么是封印妖魔的地方,要么是空荡无人的妖魔诞生地。那些连原生态都算不上的被转化出来的魔物,又怎可能撬动平涛阁用来镇压大妖的封印?
当然,要是她的所作所为被师父知道了,少不得挨一顿罚。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想法就满大海随便丢妖魔,即便只是这种并不强大的魔物,都不是平涛阁少阁主该做的事。
“罚就罚吧。说得像师父哪次见到我心平气和一样。”秦符生很自知地说了一句,钻入海中,解开了先前封印的船。
木质外壳上,千只眼睛密密麻麻睁开了。
秦符生用剑鞘敲了敲船壳,道:“鲸条已经死了。你该听我的话了。我要你变回船的样子。”
木质魔物外形稍稍扭曲了一下。
木质魔物长出了密集的手,在海水里蛙泳了起来。
秦符生愣了一下,回到海面上,把狐裘少年带下来,问道:“你们的船平时是这样在海里移动的?”
狐裘少年看着那艘蛙泳的船,沉默了。
他反问:“你到底有多在意这艘船,才能说出这种话?”
秦符生懂了。
她把狐裘少年送上去,游到船旁边,亮出了剑刃:“你这样的魔物,本来是应该消灭的。我既然能杀鲸条,又怎会对付不了你?只要你乖乖听话,变回船样,我便不杀你。”
船上大半眼睛都朝秦符生转动了一下。
秦符生精神一振。
船又变化了起来。
它长出了更多的手,游得更快了。
秦符生跳到船背上,驯马似的大喊:“上去,不然我杀了你。”
由死物转化而来的魔物并没有什么求生欲。
很快,它沉入海底,身上压着符文石,跟其他不幸没有逃脱封印的同类仰在了一起。
秦符生思索片刻,觉得自己对习惯了死的魔物以死相逼,太过想当然。
因此她要转换思路,去威胁已经活了很久的船。
可惜,正常的船好像不是活的。看来只有死船可以选了。
不过,说到死物,秦符生发现她的选择似乎不仅限于船。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了水面。
片刻后,在鲸条断截旁边寻找同门尸身的问道宗三人看到了秦符生两手空空浮到海面上。
狐裘少年长舒口气。
红衣女修也小声道:“她放弃了。看来镇岳宗之驴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倔。果然传闻都有夸大。”
刚刚说完,便见秦符生踏着海浪朝这边走来。
斗笠遮住了她的眼睛,然而她嘴角却是带笑的。
两名道派弟子忽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秦符生开口了:“几位道友让让。这妖魔是我杀的,我要它尸身,不过分吧?”
要尸身?
众人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鲸条尸体。
妖魔的血肉多半含有巨量魔气,对一心修道的人来说,无异于剧毒。
但妖魔的骨骼、外皮和一些特殊的部位往往可以用来炼器。
因此这似乎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可不知道为什么,两名道派弟子的不安越发严重了。
就好像这原先已经足够可怕的妖魔,在经过秦符生之手后,会变成比妖魔更为邪异百倍之物一般。
然而又难以逃避。
且不说秦符生占理、还救了他们之类的道德问题,光是秦少阁主展露出来的实力,便叫他们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半个月前才突破金丹期的修士具备的实力。
更叫他们说不出拒绝她的话。
狐裘少年灵机一动,道:“秦少阁主,我们是在寻找同门的尸体。不论你想做什么,先让我们带雷师兄回家,可好?”
一方面的确如此,一方面,他想拖延一会儿,先把预感解读出来再作应对。
秦符生道:“鲸条最擅长变化身形,你们雷师兄可能是被它包起来了。如果是这样,再如何寻找也是找不到的。”
“原来如此。”用掉葫芦的修士道,“我说呢,我们都把附近翻来覆去搜遍了,一直找不到。我寻思,他血肉被侵蚀了,也该有骨架留着。便是将他的骨架带回问道宗也好。”
他是命派弟子,命中就不讨天道的喜,更无道派弟子那般敏锐的感应。
秦符生便当他们同意了,拔剑出鞘,又挥出几道剑芒。
鲸条的血肉被层层割开。
它没有固定的形体,血肉之中却含有独特的纹理。
可惜是魔纹。
魔纹与灵气冲突,修士不光用不了,若是修为不够,光是看两眼都极为难受。
两名道派修士本身便对邪魔之气极为敏感,当场便感到头颅如遭重锤了一般。
红衣女修强忍着眩晕道:“秦少阁主,我听说炼器所用的妖魔骨骼与外皮越完整越好。将妖魔这样切开不会耽误你炼器吗?”
“当然不会。”秦符生依照自己所想剖开妖魔尸体,“先前是我狭隘了。论起在海中活动自如,再高明的法器也比不上先天的水生妖魔。”
问道宗三人暗道糟糕。
这驴不是倔了,而是疯了。
先前她只是在找船,现在成了看什么都是船。
红衣女修连忙道:“要是秦少阁主想要船,改天我便向宗门长老提议,叫他们送几艘船来。”
狐裘少年也道:“是我们的船不对,它不该入魔惹你生气。秦少阁主息怒。”
倒惹得秦符生朝他们投来怪异的一瞥:“你们能不能正常点说话?”
红衣女修:……
狐裘少年:……
这时候你又正常了,倒衬得跟我们疯了似的。
鲸条千米来长。
秦符生切割着鲸条血肉,解释道:“既然鲸条将我所需要的法器转化成了魔物,害我没有船用,我又为什么不能把它从妖魔转炼制成法器?祸事是它惹出来的,把它自己赔给我不过分吧?我并非要取起皮肉骨骼炼器。我欲炼之器,正是它本身。”
她要从中炼取的,是它能纵横海上的缘由。
放在前世,该算研究流体动力学。
而它体内与魔气有关的部分,正好不足秦符生在镇岳宗学不到的知识。
修士用不上魔气,宗门里自然也不会传授魔纹。
但如果在海上讨生活,混杂在灵脉之中的魔气又是绕不开的部分。
这边的海对于修士而言危险得像是凡人的火山,正是因为海中灵脉不纯,里面的魔气没人统计过,灵气受到影响,也不按五行之道来运转,称得上混乱无序。
若是能够用魔气驱动基地运转,对于修士而言并不构成浪费,还能大幅度减少灵脉中的魔气含量,理顺灵气运转,一举两得。
只是这话对于问道宗三人而言,堪称匪夷所思。
在他们看来,妖魔是与修士截然不同的修行体系。无论妖魔体内有着怎样精妙的魔纹,灵力一冲击,魔纹基本就废了。
因此这么多年来,妖魔身上能够用来炼器的部位,只有少得可怜的骨和皮。
红衣女修喃喃道:“长老叫我们到这附近来找的,真是机缘吗?”
难道不是什么足以毁灭修真界的歪门邪道?
狐裘少年也叹气:“我感觉涉及到某位变数,长老就从来没有对过。变数乃是天机之中最难算的,我们不要盲从比较好。”
两名修士对秦符生充满了怀疑。
好在秦符生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她的解释只是因为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基地载体,兴致所至。
不多时,她就快要将鲸条剖完了。
忽然,秦符生咦了一声。
她转头看着问道宗三人:“你们同门。不算死了。”
但也不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