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半边身体生长着的树木,男人的面孔也变得模糊而难且难以辩识,他就像是扣了大半张的面具在脸上,剩下的半张脸也因为侵蚀而变得扭曲,呈现出明显的非人特质。
然而就算如此,台下李幺九仍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就是自己家中的哥哥。
想要杀死自己的四哥。
在看到四哥面容的一瞬间,李幺九脑海当中炸出了纷乱杂乱的情绪。
愧疚?埋怨?憎恨?
她愧疚于父亲,也埋怨于不理解自己的家人。
这种情绪一直都铺满李幺九的内心,她也曾不止一次想过,自己是否要回去,和那些家人彻底决裂。
可真见到家人时,压在心底的思念瞬间压过了这些负面的情绪。
她起了身,缓步向前走去,想要到台前唤两声四哥,让他停下来。
人群当中忽然出来一道影子,挡到了李幺九面前,拉住了她的衣服。
李幺九定睛。
一张和她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容映入眼眸。
“八姐?”
忽然出现的人让李幺九发涨发热的思绪重新进入了冷水中,重新平复下来。
“幺九,你怎么现在回来天玄城?”被叫做八姐的女子压低声音,她左右环顾一圈,拉着李幺九,作势就要走:
“先同我走。”
李幺九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左辰他们,见左辰点了点头,她才随着八姐动。
八姐侧目看了两眼李幺九背后这呜呜泱泱一群人,心生疑惑:
“你朋友?可信吗?”
李幺九点头。
沉思两秒,八姐道:
“那一起来。”
一行人离开了广场,在胡同口当中左走右绕,终于到了个院子。
推开院子大门,只见里面有不少人正围在桌子旁低声讨论。
他们大多数身上都穿着官服,一看就是城中官员。
官员最中间有个老人,带着官帽,声音大,吐么星子横飞,官帽上两个凤翼也在上下抖动。
到大门被推开,所有人都朝着门口方向看去,发现八姐带着李幺九他们进来,立刻就有几个衙役凑过来。
他们同八姐耳语几句,摇头。
八姐有点急,正要说什么,却见一直盯着这边看的老人点了两下,跑了个小官过来,对衙役低语,衙役这才从怀中拿出来了个奇怪的铜镜,对准眼前众人扫了一圈,在确定镜子上并无异常之后,才放他们进来。
左辰扫了眼铜镜。
镜子上附着类似观炁术的小术,算是一种简单的检查手段。
进入小院之后,其他人各自去处理事情,唯独还那个太守一直盯着众人。
准确来说是盯着左辰,像是在思索判断。
八姐顾不得其他,她飞快伸手拉住李幺九,仔仔细细上下打量她,在确定对方没有什么变化,没受什么伤之后,才用苦涩的眼神看着李幺九:“扬州大乱,你为何非要趁着这个时间回来……”
“八姐……”李幺九嘴唇喃喃,她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八姐竟然是这样一副关切自己的态度,“你不怨我?”
“怨你?当年我们都在旁边看着,皆是知道是那妖人所为,虽父亲刚死时,我们确实心境不稳,但后来回想,也能看得出来父亲是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你。我们还怎会怨着你?皆是去骂那屎样的墓穴贼首了。”
不过说完这话之后,八姐还是顿了顿:
“唯独四哥,四哥心气一直不顺,恐怕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变成这般模样。”
李幺九眼神略显落寞。
整理情绪,又问:
“八姐,那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他兄弟姐妹呢?”
李幺九忍不住问。
八姐看了眼李幺九背后的众人,又看了看背后的这群官人,道:
“其他三人都被老四抓起来了,也感染了那怪病,成了老四的手下,老六和我一起逃了出来,结果路中被教徒劫了,老六为了护着我,自己当了教徒,现在人也不知道去哪了。”
八姐徐徐讲起来了城里发生的事情。
自从李幺九离开,父亲死后,李家便一蹶不振,哪怕完成任务之后得到了璇王的奖赏,但那时的李家也早已没了当门客的本钱,也自然错失了这个机会。
三年来,一家人一直在寻找方法让家族重新振作,然而这效果一直不佳,作为仅剩下的长子,李四哥压力日积月累,最终自暴自弃,终日许久。
结果就在前段时间,圣莲教派凭空出世,灰心丧气的李四哥竟然认为那是一个能翻身的机会,主动去接触了教派,里应外合的指了一条能够混入城中的道路,致使“疾病”在城市当中开始蔓延,现如今已经有一部分人化作了教派信徒,随其每日进行邪异祷告。
而作为“领路人”,李四哥身体受感染程度最高,也自然就成为了教派在这个城区的代言人。
“家中其他兄弟都不同意他的做法,但当我们发现时为时已晚,现在就想补救都来不及。”
“那姐,你又为何会和太守在这里?”
“太守大人必不能让那些教徒染指天玄城,可这些教徒手段奇特,悍不畏死,只要被他们伤到,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他们的信徒,太守第一次正面硬碰吃了大亏,折损了不少精锐士兵,只能转明为暗,暂时在这里商讨政策。
“我前来投诚,想帮太守忙,太守也不计前嫌,收了我,我便在这里一边帮太守的忙,一边想办法救家人。又因为轻功尚且可以,偶尔便去观察情况。”
“姐,那你现在有什么办法了吗?”
“尚无。先走一步看一步,如若是实在不行……”
咬咬嘴唇,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定:“便寻个好时辰,送家人上路吧。”
命已舍外,只求事成。
李幺九话含口中,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家小姐大义,实乃人中豪杰,我等必定会想办法处理城中异变。”
忽得,众人背后响起声音,侧目看,见那太守已经走了过来。
他似乎是刚刚办完公事,身上还卷积着疲惫。
太守先是看了看八姐,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把目光落到了左辰身上。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终还是朝着左辰一拱手:
“见过道长,在下天玄城太守梁飞,不知道长道承何处?”
这位太守应该也是听到过一些来自京都的消息,但他对左辰的身份并不确认,只能先问问。
左辰笑呵呵从怀里一掏,拿出来了金色的令牌,朝着太守一扔。
太守下意识的接住令牌,盯着看了一眼。
金色的,正面李,后面皇。
当他看清之后,太守腿一软,差不点就跪倒在地面上:
“拜见道长!”
他声音都开始打颤了。
皇帝御令,如见天子!
他作为太守,怎么可能不认识这玩意?
可这东西都多少年没再出现在皇宫外面了啊!
上次能拿出这东西,满大街乱跑的也是个道士,那个人叫被尊称京师!
果然,
对方就是传闻当中那位京都道长!
旁边的八姐虽然一直都有点在意这气度不凡的道士,她能瞧得出来这人有本事,却想到太守给她整了这么一出。
八姐脑子发僵,止不住寻思:
“自己这妹子究竟是拜了何人?”
太守胆战心惊,恭恭敬敬把令牌还给了左辰,而后才毕恭毕敬道:
“道长,天玄城现在着实难以招待您,还请您见谅。”
“现在也不是谈这事的时候,我有方子能帮你把城中教徒镇压,但我也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您讲。”
左辰板正脸色:
“天玄城距离扬州关不算太远吧。”
“不算太远。”太守道:“这里应当是距离扬州关最近的大城了。”
“扬州内受患者多,我会先在整个大城布下防护,只要在这大城之内,病症便不会入侵,我也会留下治疗方法,能让浅层患者得以受治。
“我需得你们开城收难民,护住周围周全。同时已联系豫州靖王,他会派遣军队过来协助,届时还希望你配合他们。”
太守听前面的话,表情还比较正常,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定能做到,可当他听到后面这句话的时候,这太守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奇怪。
最近扬州乱套,不少消息都不好流通,但是就算如此,他也能听到靖王和威王入京的大事。
这位京都道长这个时间让靖王军队进扬州,很难不让太守多想。
不过这个念头也仅仅只在太守脑子里面闪了一瞬间,他很快便把所有念头全抛之脑后:“全听道长安排。”
见太守说完这些话,左辰也从怀中拿出来了之前剩下的那些符箓。
太守一眼就发现这些符箓并非是用黄纸制成的,而是普通草纸。
额头流汗,太守不由心生疑虑。
这真的能行吗?
左辰看出来了太守眼神有异,他也不在意,直接腾空而起,原地飞至半空。
他这一举动直接将太守惊得连连后退,茫然抬头望天,只能看到空中正漂浮着个小点。
其他天玄官员也尽数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放下手头工作,对着半空指指点点。
左辰捻住符箓,向四周轻轻挥手,符箓顿时凭空飘去,浮至半空。
伸手,轻轻向上一点。
上书:
“大梦难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