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年1月19号,凌晨六点。
富康县,龙山镇。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虽然天气极低,但路上的行人很多,三轮车、摩托车,以及背着背篓的乡下人,推推搡搡的从派出所的门前走过。
忙碌了一整晚的刑警们,坐在旁边的早餐摊前,啃着油条、喝着豆浆。
李农把手里的油条两口吃掉,还舔了舔食指,啜了一口豆浆。
他看向正慢条斯理的喝着稀粥的罗锐:“我看你怎么都不着急?不是你说的,1月22号,凶手还会杀人?”
罗锐抬起头来,用纸巾擦了擦嘴:“李局,你可别把我当做神探,我只是说有可能。”罗锐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看了看四周,穿着制服的警察,把这条街上的早餐摊都坐满了。
林晨双手捧着豆浆,温暖着手心,她眨了眨眼,问道:“组长,你的意思是我们警方的侦查,会吓跑这个凶手?”
罗锐还没回答,方永辉接过话茬:“我觉得很有可能,凶手又不是傻子,我们这么大的动作,他估计听见风声后,就赶紧躲起来了。”
李农咂咂嘴,叹了一口气:“诶,要是这样的话,到底要何年何月才能抓住这个人?”
罗锐看向他:“陆局呢?一晚上都没看见他。”
“他带着吕局回县里了,部委和省厅都派人来了,他们准备接人过来。”
“来的是谁啊?”
李农回答:“一线刑警来得少,主要是搞技术的,另外就是宣传部门的警员。”
说着,他又是叹息一声:“动作搞这么大,要是抓不到凶手,下不来台,我们沙河县的脸可能都会丢光了。”
“哎哟,现在是局长了,在乎脸面了?”罗锐揶揄道。
“去你的,在其位,当然谋其政,谁都是这样。”李农怼了回去,随后有些讨好似的道:“罗锐,你这么大一个神探,肯定有办法的,能不能抓到凶手,咱们县局就指望你了。”
“别……”罗锐伸手打断他:“别给我架梯子……”
罗锐话还没说完,便见到两辆车,疯狂的按着喇叭,如同龟速般,破开人群,开到路边上。
杨波、田光明立即打开车门跑来。
除了他之外,还有楚阳和苏明远在后面一辆车上。
四个人红着双眼,风尘仆仆,楚阳张了张嘴,待开口,罗锐赶紧道:“别着急,先吃一口,我看你们也熬了一夜。”
随后,林晨赶紧招呼早餐店的老板,在旁边支起一张桌子。
罗锐大声喊道:“包子、稀粥、油条,有什么上什么,全都来一份,不够我们一会儿再加。”
老板欢快的答应一声,赶紧把热腾腾的包子端上来。
田光汉似乎饿极了,筷子都没用,直接用手拿起一个大肉包,往嘴里一塞。
“嘶……好烫,烫死我了!”他嚎叫一声,但还是大口咀嚼吞咽起来。
其他三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阵狼吞虎咽。
楚阳稍微斯文一点,一边吃,一边道:“组长,我和明远……”
罗锐赶紧摆手:“楚阳,等杨波他们先说,我们按照被害顺序来讲,更加直观一些。”
“好。”楚阳继续啃着包子。
杨波立即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豆浆,拍了拍胸脯,这会儿,他已经咽下去四个大肉包,喉咙给哽住了。
李农看不下去了:“不是……你们跟饿死鬼似的,昨天没吃饭?不会是找到什么重要线索了吧?”
杨波拍了拍胸口,咽下一口豆浆,道:“不是的,李局,需要走访的人太多,所以吃饭的时间给耽搁了,我和老田两个人,半夜都在敲人家的门,还被人家骂了一整晚。”
“理解理解!”李农压压手,他也是做过刑警的,半夜有警察上门,而且还是查的十几年的旧案,任谁都没有好脾气。
杨波打了一个饱嗝,抿了抿嘴,道:“李局,罗大,我和老田先是去了黄燕当年遇害的纺织厂,虽然纺织厂还在,但她当时遇害的工棚,因为厂里觉得不吉利,所以早些年就已经给拆了,现场早就没了。
然后,我们走访了黄燕的室友和家属,他们的说法还是和以前的口供一样。
黄燕谈了一个男朋友,是水利局的,95年1月22当天晚上,黄燕下班后,就去和男朋友约会,两个人在县城的一家招待所开了房,一直到凌晨一点半,两个人才离开。
招待所离纺织厂很近,所以黄燕是走路回到厂里宿舍的。
当时,保安给她开了门,两个人还吵了几句,这之后,黄燕并没有回到宿舍。
她的尸体是在第二天早上,工人上班的时候,在工棚里发现她的尸体。”
李农回忆道:“当时,我记得我们警方都以为是厂里工人干的,所以把整个厂子都封控了起来,彻查嫌疑人,也带走了追求黄燕的几个爱慕者,但都是一无所获,特别是那个和黄燕争吵的保安,也被审问过,但也排除了他的嫌疑。”
此时,林晨看向杨波:“你们有没有对比过黄燕男朋友的口供?”
田光汉悻悻然道:“我们首先找的就是他,不过他的不在场证明最完备,当天晚上,他是坐出租车离开的招待所。
卷宗里有出租车司机的证明,我们也怀疑做了假口供,但黄燕男朋友单位的保安和室友也都能证明,他不可能有时间作案。
再说,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我们也核对过2号被害人于佳丽的遇害时间,这个人也有不在场证明。”
杨波点头:“我们是昨天深夜去找的这个人,他都已经四十了,结了婚,孩子都十几岁了,听说我们准备重启当年的案子,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说,如果当年黄燕没有死,两个人现在肯定都结了婚,也有了孩子。
他怪自己把黄燕约了出来,如果不是他当年干的这傻事,黄燕就不会死。”
田光汉在一旁咂咂嘴:“诶,我和杨波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两口子吵起来,他老婆还把家里的东西全都给砸了,搞得我们俩好像专门去拆散他们的家庭似的,我俩直接给撵了出来。”
听到这里,李农心有戚戚焉叹了一口气:“能理解。”
罗锐瞥了他一眼,心里想着,难道李农老婆拿着他前女友的名片,找他算账了?
罗锐问道:“这么说来,你们还是没找到什么新线索?”
杨波有些愧疚的点头:“太难了,过去这么多年,好多相关人都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
“没事儿,你们要是真找出线索来,我还觉得奇怪。”
林晨看向罗锐:“组长,你怎么看这起案子?”
罗锐拿起筷子,拨弄桌子上的纸巾:“95年的案发现场,你们应该也看过,这是凶手做的第一起案子,按照道理来讲,不管是谁,第一次杀人,都会很紧张、忐忑、慌乱,或者是手足无措。
但这个凶手却不是这样,他很冷静,胆子也大,心素质很强,竟然敢在纺织厂内行凶,并且黄燕遇袭时,并没有惊动宿舍内的其他人……”
李农点头:“我们测量过保安室和女职工宿舍的距离,两边隔着很远,保安应该是听不见的。不过宿舍下面的工棚,对着二楼宿舍的厕所,案发时间是凌晨两点左右,这个时候很多人都睡熟了,稍微有一些动静,应该也不会有人听见异常。”
罗锐眯着眼,沉吟道:“所以……我还是倾向于当年老调查员的判断,凶手肯定是认识黄燕的!”
“啊?”林晨惊呼一声。
李农也有些狐疑地看向罗锐:“可是,当年案发后,我们把黄燕的人际关系都查遍了,而且纺织厂当时也被封控起来,并没有找到疑是凶手的嫌疑人!”
罗锐撇撇嘴:“当年,纺织厂一共3018人,还不说这些人的亲属,他们都有可能见过黄燕,而且,黄燕从17岁开始就在厂里工作,一直到她22岁遇害,这五年时间,有的工人辞职,有新工人进来,包括厂子周边的人员,你们都查过吗?”
李农呼出一口气:“你这也……”
“这是凶手犯下的第一个案子,我的判断是,他肯定认识被害人,而且,他对纺织厂内的情况也很熟悉,虽然没在厂里工作过,但肯定也多次去过厂里。
另外,从96年、以至于之后的犯案模式来看,凶手的犯案模式没有任何变化。
锁定目标,尾随,寻找时机行凶……”
闻言,楚阳放下筷子,点头道:“于佳丽就是这样遇害的,她遇害的时间是在96年1月22号的深夜十二点,她家就住在镇子上,当时她和同事吃完宵夜,独自回家,然后被凶手给盯上了。
凶手把她躲进了一处废弃的民宅……”
说着,楚阳拿出电脑包,准备打开。
林晨努了努嘴:“楚阳,笔记本电脑太大了,携带不方便,买一台平板电脑方便一些,走到哪都能带着。”
楚阳笑了笑:“这电脑是我自己的,再说,我这点工资也买不起平板。”
李农咳嗽了一声:“这个……虽然你的职位不在咱们沙河县,要是这个案子破了,咱们局里给你配一台。”
楚阳道了一声谢,然后打开电脑,把屏幕推到罗锐眼前。
他调出几张照片,讲道:“于佳丽遇害的地点是在一家干洗店旁边,这里有一个巷子,这巷子很荒僻,里面都是废弃的砖瓦房,黑乎乎的,也没路灯,凶手下手的时候,应该是第一时间想要制伏于佳丽,但没有成功,而后,于佳丽往前逃跑,来到巷子最里面。
尸检报告里陈述,于佳丽的后脑勺有重度挫伤,应该是在逃跑途中,被凶手重击,然后被拖进了这里面……”
罗锐看着一张年代非常久远的房屋照片,黑瓦红砖,墙壁显得很低矮。
随后,又是几张照片出现在眼帘。
这是民宅的堂屋里面,四处都是堆砌的废品和稻草堆。
被害者于佳丽,躺在水泥地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脖子的伤口和黄燕一样,被利刃刺破,血水顺着她光滑的肩膀,凝聚在她的身下。
因为是冬天,所以她穿着红色的羽绒服,但胸前的衣服敞开,嘴里塞着玉米芯子。 她的裤子褪到脚踝处,大腿上全是血,下*体也被塞入了一截玉米芯子。
她和黄燕不同的是,手脚并没有被捆绑,可能是她的后脑勺遭到重击,无法动弹,所以凶手才可以任意施暴。
完事之后,凶手照样杀了她,并且还……
同样身为女性,林晨于心不忍,她咬了咬牙:“真特么是畜生啊,都是妈生的,怎么能下的了手?!”
现场的照片,大家都仔细看过,但每一次看,都能看见被害人所遭受的伤害。
那种具象化的残忍,让任何人都是为之侧目。
楚阳道:“我们昨天也把于佳丽的亲属好友都走访了一遍,特别是于佳丽的丈夫,当时也被当做重点嫌疑对象,他的说法和96年的口供一致,没有出入,而且于佳丽遇害时才25岁,她的女儿才三岁,过去十四年,孩子都上高三了。
见到我们去,这个孩子一直在追问,杀害她妈妈的凶手,是不是找到了?
而且这孩子明年毕业,打算报考警校,一直追问我们要多少分才能考上……”
楚阳没再说下去。
众人也随即沉默下来。
罗锐可以想见,事隔这么多年,警方还没有抓到凶手,对于被害者家属而言,是多么的愧疚。
昨天的走访调查,楚阳他们所面临的窘迫和困难,肯定是巨大的。
吃饭?但凡良心上过不去,也吃不下饭,所以四个人都是饿了一天一夜。
沙河县的一帮快要退休的中老年刑警,整天无所事事,一副油盐不进、已经摆烂躺平的姿态,但一听说95年的特大连环杀人案准备重启,那种群情汹涌,眼里发红的悲愤,让年轻刑警们都为之动容。
当年,他们所遭遇的困难,以及被害者家属的谩骂和指责,肯定是比楚阳他们还要难堪。
这时,罗锐打破了沉默,他看向李农:“平阳县的三起案子,能要到卷宗吗?”
李农点头:“都这个时候了,吕鹏肯定不敢拒绝啊,以前专案组也有卷宗,不过都在市里,你要是想看,还是去平阳县最好,再说,这起特大连环杀人案,只有一个女性被害者活下来,虽然已经疯了,但她的出现,可能是这个案子的转机。
当年的专案组,找不出问题来,万一你能行呢……”
“李局,我刚都已经讲了,别把我架在火上烤,我可不吃这一套。”罗锐说的很认真。
李农耸了耸肩:“那行,我去给吕局打个电话,昨天你说凶手在今年的1月22号还要犯案,我估计他们那边也是风声鹤唳的,卷宗估计早就准备好了。
另外……”
罗锐盯着他,抬了抬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农看了看四周,早餐摊前除了沙河县的民警,还有富康县的老帮菜,所以他压低了声音道:“你真的觉得,凶手是认识黄燕的?”
闻言,罗锐重重的点头:“十有八九!”
李农拍了一下桌子,咬牙道:“那好,我现在就回咱们县,就算是把纺织厂里的职工亲属,祖宗十八代也给翻出来!”
罗锐点头:“那你最好带上我师父,以及那些老干部们,他们肯定比新警员更了解当时的情况。”
李农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农不准备继续待在这儿了,毕竟这不是自己的辖区。
罗锐的推测从来没有出过错,他是无条件相信这样的判断。
……
……
上午八点。
两辆沙河县的警车,直接开进了平阳县县局的大门。
来的路途中,罗锐就已经看见县城的主干道上,交警和巡警人数增加,巡逻的次数也很频繁,属于只要你站在街道上,大声叫喊一声,民警就能听见异常。
而且过往的交通车辆,比以前也查的更严。
不用想,这吕鹏肯定是听见罗锐的警告,防范于未然。
躲在黑暗深处的凶手,要是在22号这天继续犯案,被害者是哪个辖区的,那么谁就跟着倒霉。
这也难怪李农如此紧张,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县里。
罗锐和平阳县的老帮菜打过很多次交道,两边谁也不服谁,毕竟两位局长也是争锋相对,可见下面的人对罗锐他们是啥态度。
罗锐本来抱着被针对的心态,带人走进大楼。
但是,大楼里的民警和刑警,却是另外一副眼神。
虽然没和他说话,绷着一张脸,可都是和他点点头,算是招呼了一声,态度比以前好了很多,不热情,但也没有装着看不见。
林晨看出了猫腻,在一旁低声道:“这是咋了?一句话都不和我们说?”
杨波咳嗽两声,回答道:“你新来的,不知道情况,有好几个案子,平阳县都和我们争着侦破,但最后都被罗大给拿下了,刚开始,他们心里很不服气,但直到他们的刑警大队长姚泉……”
罗锐瞪了他一眼:“别说了。”
方永辉接过话:“反正呢,他们一边对罗大不服气,但同时也很感激咱们罗大,你知道这个就对了。”
林晨眨了眨眼,嘿嘿一笑:“晚点,你具体给我讲讲,我想听……”
罗锐白了她一眼,然后带着他们上楼。
二楼的刑警大队办公室,一个身高体壮、穿着夹克衫的中年男人,见到他们,立即迎上前。
“你就是沙河县的刑警大队长,罗锐?”
罗锐笑了笑:“我是,请问您是……”
这人比罗锐的个子矮一截,见罗锐承认身份,他稍微垫了垫脚,扭了扭肩膀,这才伸出手来,热情道:“我是平阳县的刑警大队长,唐凯,刚来没几天。”
“你好,唐大。”罗锐和他握了握手,明显能感觉到对方故意使出了手劲。
罗锐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走了一个姚泉,又来一个被他更狠的,都是自视甚高,想要比较一番。
罗锐也使了使劲,而且力度之大,让唐凯脸上出现了红晕。
“啊,罗队长真是年轻有为,我都四十好几了,这才混上一个大队长的职务,你今年……”
“22岁。”罗锐回了一句,然后手像是铁箍一般,紧攥着对方的手。
唐凯明显的感觉到吃痛,他咬了咬腮帮子,想要缩回手。
罗锐借坡下驴,缩回手,并不想让他难堪。
但周围的民警,都已经注意到,唐凯的手背上有三个红红的手指印,像是烧红的洛铁给印上去的。
林晨没有注意到这点,但她能明显感觉到身后这帮同事,眼里都是戏谑的笑意,特别是田光汉,还掐着大腿,像是在憋笑一般。
方永辉和杨波一时间,也是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就像参加表彰大会时,那副志得意满的表情。
唐凯把手放在背后,轻轻甩了甩,道:“罗大,吕局刚才已经通知我们了,97、98和99年的三份卷宗,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你跟我来。”
罗锐依旧是一副笑脸,点头道:“幸苦唐大了。”
随后,一行人走进平阳县的会议室里。
争归争,但对于眼下的特大连环杀人案,没有人敢马虎,也没有人敢使绊子。
会议室内坐满了人,平阳县的副局、政委、现勘警员、法医、以及一线警员。
罗锐还看见好几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估计都快七十岁的老人,坐在靠墙的椅子里。
他们穿着便服,抱着双臂,和其他警员不同,他们脸上的表情,和沙河县老帮菜们的神态一模一样,眼里都是难以压制的愤恨、愧疚、渴望,以及疑惑。
这些人都是转过脸来,好奇地看向罗锐。
罗锐略略向他们颔首,然后和几个主事的领导寒暄了几句,
他们落座之后,后勤民警把窗户边上的窗帘全部拉上,不让一丝光线透进来。
接着,会议桌上的投影仪亮起,一束乳白色的光束,照在前面的幕布上。
三张被害女性的照片,出现在大屏幕上,这是凶手在1997年所犯下的第三起案子,也是平阳县境内的第一起案子……
三名女性被害者,只有一名女性侥幸活了下来……
生病了,头疼的厉害,这章躺在床上码出来的,有错别字,麻烦标一下,睡一会儿,要是还是不好,只能去医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