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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家宅事

    这滔滔如浪的血雾倒扣在城池千丈高空上,哪怕是一般的修行者都不一定看破千丈高空的云气变化。

    陈北陌也是修古法,宝体对天地变化感知更加敏锐才能看到这惊人的一幕。

    原来齐员外只不过是条探路的狗,他四处买卖房产就是在为了今日建造这样的祭坛,这种古法古阵定然对方位和地气有极为苛刻的要求。

    而自家的听雨阁可能正好卡在了某处节点上,所以齐员外才如此重视想要买下宅子。后来无计可施,才退而求其次买了赵婶的家宅。

    齐员外不过一个凡人,杀他不过点头地,还有这隔院的几人也没什么厉害的,但这般大的谋划没有修行者在关注着吗?

    看这声势,与当日在城中布下雷火丰卦的雨神司上司都是同一级的存在。

    陈北陌暗自对比了一下,即便有古阵加持,自己目前也做不到这般异像,于是他翻身落地,装作没事人一样回阁楼里静坐调息了。

    这明显是什么大人物布局,多半是魔道的修士,他可没有什么心思除魔卫道。

    既然对方暂时没招惹他,陈北陌也不会不知敌人深浅就头脑一热的冲上去。

    慢慢来吧。谁让他年岁尚小,修行尚浅呢。

    天光逐渐放亮,听雨阁的人梳洗罢各行各事,沈宝娘这些天每日里都会忙的前脚不沾后地,每日里都要找那些姑娘们商讨事宜,还有茶楼开业所需的各种摆设,布置等等各种杂事。

    那些姑娘们都暂时住在了临夏园里,也就是玉水苑东南角的一个园子。

    玉水苑建造的极为典雅别致,一共造了六园一斋一居两院。

    当然陈北陌要住的肯定是主院,叫做云水院,在南方最清净的地处。

    没办法听雨阁这一排的屋子,都是坐南朝北的户,若是主宅按照旧有的以北为贵,那一墙之隔就是大街,吵闹不说,风水也不好。

    所以就把主院改在南面,正好在东西两条水渠的中间,院中还有个水池,按八卦布列,露天而设,水流图案会顺着水渠窄道自发流动成为一個太极图案,而鱼眼处就是整个大苑汇聚最盛的水炁,最适合修炼之处。

    陈北陌下了楼,见刘婶与老乌都在收拾着物什也不惊奇,搬家肯定是要提前准备的,总不能等正式搬家那一日就一天把什么东西都搬进去,那太仓促了。

    搬家最主要要的是衣被床榻,这些东西会在选定的吉日那一天才会动,至于其他的小东西可没太多忌讳。

    趁他们闲时,陈北陌叫了二人来,道:“刘婶,老乌,你们可想怎么住?”

    老乌忙笑着低腰道:“自然是少爷您让我们住哪,便是哪里了。”

    刘婶也笑着点头说:“老乌说的对,我们都听少爷的安排。”

    “那老乌你住在冬梅园吧,离听雨阁也近,也靠近玉元苑的正北门。

    刘婶就住幽兰园,那园子大些,也安静。”

    “这个…这个少爷指得自然是好的。”

    老乌有些犹豫,却还是说了出来:“只是我想着能和刘婆子住一个园,毕竟熟悉,往后少爷肯定要招新丫鬟小厮,我俩也好有个照应。”

    一向大大咧咧的刘婶这个时候反倒有些沉默,手指在粗布衣袖里卷着像是在拧巴着装听不见。

    陈北陌听了这话,不禁扫了眼老乌,啧啧了一声,才道:“好吧,既然你都这般说了,索性冬梅园有两间偏房,你俩一人一间吧。”

    “哎!好嘞~多谢少爷!”

    老乌眉开眼笑的行着礼,让刘婶侧脸上有些极难发现的绯红,好在她肤色有些深,旁人看不出来。

    这个时候承泽跑来道:“少爷,那我呢!我住哪屋?”

    “你嘛,就住玉露园吧,离我的院子也近。”

    陈北陌想了想,笑道:“没了老乌和刘婶陪你,自己住个房子可别半夜里害怕。”

    “少爷,我现在可不怕了。”承泽摸头笑着,“别说自己住个园子,我就是一个人上山也不怕。”

    陈北陌盘算着道:“家里的六个园子太多,还每个园都种了些花花草草的,需要人打理。

    再加上左边姨娘住的紫藤居,右边师兄住的琴韵斋,还有些亭榭台子,加上祠堂,都少不得有人打扫。

    若要伱们打扫几个只怕十天半月都难轮一回。老乌,你也是做过掌柜的,依你看还需要招多少人来?”

    老乌曾经在大酒楼当过掌柜,自然知道人手派遣调度的门道,他沉吟了下,笑道:“要看少爷怎么个住法了。

    若是您经常在家中宴待宾客,或赏歌舞,这些一类的事,那自然是要处处用人的。

    若少爷您图清净,只自己住着修身,那就少许多了。”

    陈北陌点头道:“自然是要图个清净的,我也好安心练练拳脚功夫。”

    “那便需要约莫十二个。

    这里面要八个使女丫鬟,四个小厮。

    丫鬟里还要选俩会厨艺的,毕竟一二十个人吃饭是最要紧的。

    其余六个专负责打扫侍奉的,买回来了再仔细安排各自分哪一片的园子,做何事宜,有什么差使。

    四个小厮里需要两个正前门的门仆,必要日夜守着一个,两个轮换。

    再有想来少爷是需要配马车之类的吧?平日里的马儿驯养,喂食,照料也需要一个小厮。

    余下一个可以随时跟在少爷身旁,有什么差事即刻传唤。

    不知少爷可还要内房丫鬟?”

    这老乌笑着低声问了句。

    毕竟陈北陌已经快要十七八岁了,寻常人家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这倒是不急。”陈北陌也不能一口说自己从来不需要,只道:“老乌你是会盘算的。那这买丫鬟小厮的事就交给你了,明日你看好了人选先让伢行送过来,我过目一二便是了。”

    老乌激动道:“是!小的多谢少爷抬举。”

    他自然是明白这话的意思的,如此大的家宅,自然必不可少一个管家,少爷这话明摆着就是让他上位了。

    毕竟,选买仆人可是一个树威立形的时候,那些仆人看到是谁买的他们自然心中不自主的生出几分畏惧来。

    陈北陌摆摆手,让他们自去忙自己的,然后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渡步走在自家园林里。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青石路,朱红檐,走兽立,檐铃随风起,小榭亭中,他驻足看着一池荷花,感慨道:“人间富贵,我已得。”

    红尘炼心,并非大生大死,也非一个个选择中,而是漫步在这富贵钱财之中,时时刻刻,日日夜夜,受其扰,而不动己心。

    这样大的一片房宅大院,且有身怀异术,法炁在身凡人之中无敌手。

    若他只停下来一步,就是无数的名望,无数的富贵,无数的好酒美色,无数的荣华。

    陈北陌是个正常人,他喜欢钱财,喜欢荣华富贵,喜欢金银财宝,也喜欢美人。

    但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修仙,修行,修道,难道就一定要断情绝爱?清心寡欲?

    在他看来,那是避。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有真正在万丈红尘里走出的仙,才是真正的红尘仙。

    他如今尚年轻,或许几十年后修为进展缓慢,一日又一日的煎熬着,原地踏步,再面对这红尘之欲又能否把持得住?

    还是如画本中的潇洒侠客那般,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陈北陌摇头,他不敢说一定不会被外物所诱,但自家会尽力坚持。

    独自生存的大半年来,有许多事确实做得不好。

    但他只是一个少年,一个前世记忆逐渐消失了大半,今生更只是个少年的陈北陌,他对自己很宽容。

    他允许自己犯错,被人威胁,逼迫,哀求,怜悯,仁慈,自己都会一一体验。

    他不是完人,不是圣人,只是一个寻常少年得了仙法踏上仙路的普通人。

    凡我所遇,皆为过往,塑我道心,持我之神。

    陈北陌慢慢走了许久,走到午时,才回了阁楼,心中感悟纷纷隐去,他又成了那个听雨阁里的陈北陌。

    午时,沈宝娘回了楼中,用饭时笑道:“我听行商说有京城来的戏子,说是新传下来的京剧,咿咿呀呀的看着极为有趣。

    陌儿,你怎么不去看看?回来和我讲讲?”

    陈北陌笑道:“姨娘若是想看,那就等搬了家宅,专门请了入府,您想看什么戏就点什么戏!”

    “这可不用。”沈宝娘忙摆手道:“我也只是想起了小时候乡里中的社火,也有唱戏的。看着亲切罢了。哪里用得着这般奢侈?”

    陈北陌点点头,道:“等什么时候师兄回来了,寻个时日去师父祖地看一看,总是要把这根续上的。”

    “唉,这事不能急。”

    沈宝娘叹道:“当年之事,错综复杂。还是再等等,等你们都有了大出息了再提吧!”

    陈北陌也不再提这事,反而道:“承泽学东西也快,这几个月下来倒是能做些制伞的粗活了。”

    听到这沈宝娘皱眉道:“你如今修行要紧,伞铺虽然要开下去,可制伞这是精细耗时的活,莫要耽误了你的大事情。”

    沈宝娘虽然不知道他炼的什么功法门路,但仍旧还是提醒着,担心他因为祖训规矩反而耽误了自己。

    陈北陌自然晓得,连声应了。

    重阳节日,新东城处的祭坛上开始祭拜天地,也祭拜丰神因此时节正值秋收,老百姓都会拜神保佑风调雨顺,祈祷一个丰收季。

    午后,在院子里陈北陌翻身上树摘着一颗颗金灿烂的柿果,刘婶说她会做柿饼,又香有甜的,可是最拿手的。

    陈北陌便在黄昏时把两颗柿子树上的果实都给摘干净了。

    往年,柿子树上的果都会送给左邻右舍一些,毕竟两棵树上那么多的柿子也吃不完。

    这东西,需要拿果子混在一起,拿布包了捂上十天才会去掉那涩涩的口感,吃到嘴里如糖心一般甜。

    摘了满满三筐后,还余下几个果子未熟,陈北陌便不摘了。

    树下抱着满怀金黄的承泽问道:“少爷,那几个不摘了?”

    陈北陌望着昏黄晚霞下的柿树,叹道:“给北来的鸟儿留些口粮吧。”

    承泽听了点头哦了一声,“少爷您真是大善人,连鸟都怕它们饿着了。”

    这时刘婶推开后门走来,一脸不高兴的道:“真是晦气。”

    “怎么了?”陈北陌笑问。

    “少爷,你是不知道啊,后巷那路上,苏家铺子摆了好多新做的纸人。

    我刚去买粉子回来,进了巷子一抬头,嚯!一大排的纸扎人睁着眼睛看我,差点把我吓的腿软摔倒了。”

    苏家的铺子是卖葬祭纸钱等物的,芸州盛行下葬时烧纸扎小人,寓意是给下去的老人送几个伺候的人。生前穷苦,死后总要享一享福气的。

    老师父去逝时,自家也买了三五个纸扎的小人和仙鹤一并焚了。

    “毕竟是人家的营生,就是做这一行的。”老乌听了忙说和着想消了刘婶的嘴碎。

    “就算是营生,这小巷里是人来人往的地方,他放那么一排纸人,画的还跟真人一样,要是半夜里那真是要哈死人了!”

    刘婶仍旧觉得被吓到了气岔了,嘴里嘟囔着不停。

    承泽好奇心重,打开后门探出去个脑袋去看,顿时叫了好大一声。

    “哇!”

    然后这孩子吓得一个激灵,忙跑了回来躲在陈北陌身后,道:“他们会动!他们会动!”

    老乌忙捂住他的嘴,道:“去!去!小孩子不许胡说。”

    陈北陌拍了拍承泽的肩膀,安了他的心,走出院门,往小巷子看去。

    只见天色昏暗的小巷子里,古旧泛着青苔的墙边,靠着一排齐刷刷的纸扎童男童女,一个个身上画了色彩鲜艳衣裳,尤其是那脑袋上一双黑沉的眼睛好像是真的一般,一模一样的一张笑脸,就那么在狭窄昏暗的巷中迎风而立。

    “呼~”

    巷深则风长,吹动了家中悬挂的风铃,叮当的铃音响在巷中犹如这些纸娃娃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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