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一个庞大复杂的帝国中,这样的社会秩序又岂能是个人之力可以反抗的?
陈北陌自觉目前还没有一人能当千百骑的力量,一个芸州知府在山高皇帝远的边镇可以说是土皇帝了,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更不是前世他看惯历史频出的王、皇、丞相,只付之流一人就可以断决芸州府六县一城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早在老师傅刚下葬时,黑蛇护堂,青蛇送葬的传闻只怕就入了这位知府的耳目中,只是仍旧等了那么久有了自己的把柄才确认无误的出手,这位付知府城府之深绝非止步于知府。
想明白了这许多事情,他反而安心下来,回到家中开始准备着。
若自己真能寻到百年龙衣,那么就是搭上了知府这条大船,在这个时代没有官家贵人相助什么事都干不成的。
第二日天明时分,陈北陌再次出城来到河畔,六日功夫已让他再次积攒到了合阳化坎的程度,九道阴中水调离丹田,合阳于颖水,滔滔长河水入心怀,坎水孕丹化转经脉,陈北陌发觉自己的目力更加强大,五感六识皆有提升。
甚至随着体内坎水真气再次溶解洗炼身躯,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都增加了三分,身体骨骼都拔高了半寸左右。
陈北陌并没有急着动身,而是仍旧按部就班的修炼,早起绕着后院从小跑变成了长跑,身上的肌肤渐渐柔韧精炼,日上枝头后开始提剑习式炼起这饮血剑法,从全神贯注的体悟一招一式,到闭目舞剑感知着每一剑周身的变化。
这饮血剑法逐渐被他掌握乃至精通法门,甚至由于他强大的五感六识把这门剑法在短短半月内就炼至大乘,开始尝试融入坎水之意。
时间一日日的过去,眨眼间就到了四月初九,小满刚过没几日天气渐热,陈北陌也终于停下修炼了。
付知府只给了他二十日功夫,如今已过半了,再不行动怕是知府都要怀疑他跑路了。
喂饱家蛇,关好内舍房门,锁上前门后院,陈北陌换下长衫,穿了件师兄的旧衣,深黑色的束腰劲装,显出他已有些挺拔的身姿,玉面束冠,清冷飘逸,若在配上一把剑那就真像武林侠客了。
只可惜他却背了个不大不小二尺深长的竹筐,筐里放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如火折子、干粮、油纸伞等物什。
他是人,不是神仙,不可能一个人赤手空拳的就进山了,那就是莽夫。
山林野外的危险,足以让任何一个轻视大山的人葬身其中。
陈北陌要去的不是外山,而是云雾笼罩人迹罕至,野兽横行的内山。
这些天他也没少做功课,看了些古迹如何判断蛇的年岁,山中行走的一些攻略,这些古书可都是好东西,是一些先人用生命换来的经验。
走出长巷倒是没见几个人,大都去东城干活领铜钱了,陈北陌一路出了西城门踏上山路,越行人越少。到了师傅的墓地,他顺便祭拜了一番。
站在墓前,他感知着四周无人,便意念动起,拿出了一只竹笛,这是他在家闲暇时用做伞的工具做出来的玩意儿,用了十年生的毛竹精心制作的,目的嘛,是为了掩人耳目的。
别人御虫控物都需要个媒介,就他用意念未免有些引人耳目,于是就搞出了个这么玩意。
“笃~”
一声声呕哑嘶鸣的刺耳笛声响起,惊走了附近的一片飞鸟。
“哎,这么个玩意我是按书上照做的啊,怎么吹出来就那么难听?”
陈北陌挠挠头盯着看了眼竹笛,身后茂密的草丛中分开,一条骇人的青蛇大蟒爬到了他身后,感觉到一片阴影罩在头上,他回过头看到青蟒来了。
于是,绕到这大蟒蛇身后,拍了拍它身子道:“尾巴撅起来一下。”
大青蟒脑袋明显一顿,然后很不情愿的抬起了尾巴,对蛇类而言尾部只有在交配的时候才……
大青蟒是开了灵的蛇精,只不过灵智还是比不过北辰君。
袖子中的北辰君忍不住跳了出来,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大块头。
陈北陌则是一把抓起大青蟒的尾巴,然后掀翻过来仔细的数着上面尾纹
“才五十多条,这么说你只有五十多岁?”陈北陌失望的放下了它尾巴,要是有个八十岁他就想办法凑数了,只不过五十岁相差太大,只怕入药的效力相差也极大。
大青蟒不太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只看着眼前比自己小许多的黑蛇,心底隐隐有种恐惧不着痕迹的后退了退。
北辰君看了它几眼就失了兴趣,一溜烟爬到了陈北陌背后的筐子里躺着了。
陈北陌叹了声气,道:“你继续看着师傅的墓吧,好生修炼!”
大青蟒也只是明白个意思,灵智懵懂如五六岁的孩童,就乖乖的缩回草丛里去了。
陈北陌抬起脚就往深山里走去,他还扭过头看向了身后某处。
待他走了半柱香后,才冒出来个魁梧大汉,他看着墓地低语道:“这小子真会传说中的御蛇术!这样大的蟒蛇都不足百年,那真正的百年巨蟒又该如何可怕?”
这汉子想了想心头有些发怵,还是打算先回城中告诉知府大人。
……
幽静山林中倒是没有夏日渐盛的热意,反而由于高大的森林遮挡太阳,云雾常年笼罩,有种清冷的气感。
八百里云竹山,对于锦城而言只有外山的数十里可以踏足。山林深处,毒瘴虫蛇,猛兽成群,还有茂密旷野的山林遮挡日月星辰,不辨方向迷失荒野。
除了要面对自然的天地之险,还有同类的恶意。
自古山林荒野都是盗贼恶犯的存身之地,许多穷凶极恶的杀人魔被官府追杀只能投身山林野外。这里是人类王朝秩序无法覆盖的地方。
陈北陌背着竹筐闯进了这座从未踏足深处的古山,踩在松软肥沃的土地上不时会从脚下窜出一两只奇形怪状的小虫子逃向他处。
自己的衣服上都涂过驱虫的草药,还有腰间挂着驱虫香囊,这是入山必备的。他每走过差不多一里远就会拿小刀在古木上刻下一个六角形的雪花印记避免迷路。
山林中不时传出一两声怪叫,或是虫鸟鸣,或是兽叫,也或许是风过谷口徘徊发出的声响,但总之是瘆人的。
陈北陌在修行中渐渐生出一种灵觉,就是一种朦胧的感觉,无需用眼睛耳朵鼻子就能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周围的事物。
这种感觉被他称作灵觉,或许就可能是前世看修仙小说中的神识吧,只不过这种灵觉很模糊朦胧,只能大概感知对自己的恶意、杀意、或者是某种窥探的注视感。
其实寻常凡人也有这种感觉,有时候经常会感觉某个地方有人在看着自己,甚至年幼时还能感知那些神秘的鬼神注视,只不过随着年岁渐长被红尘迷蒙了灵觉。
他慢慢走着,不急不缓,北辰君在筐子里探出头四处张望着,打量着山林。
脚下倒是没有茂密的草丛,因为头顶繁盛的山林枝叶挡住了阳光雨露,使得地上不见阳光寻常野草无法生长。只有一些枝叶缝隙处阳光洒落有小草生长着。
地上多是陈年的落叶,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渐渐被腐朽着化为土地的养分。在深山里走了足足两个时辰都不见一个人影,除了树还是树,偶有一两棵竹子生长在斜阳处。
云竹山在大晋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外山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因此而得名。
但实际上,这座天然屏障隔绝了南部的苗人和东南方向的小国丰国。
云竹山,在他们那里叫做十万大山!
陈北陌从日初走到日落,总算走到了一处山丘上,见了些晚霞,走出了树林就是一片百丈高的悬崖。
坐在地上抬头看去,夕阳下的群山山头高大巍峨,延绵起伏不见边界,淡淡光雾覆盖着蒙蒙大山,一群群飞鸟归林,兽吼猿啼,这里是野兽的世界。
陈北陌打开水袋,看着红晕的大日渐沉西山,喝了口水,打算歇一会。
北辰君从筐里爬出来,探起头在他身侧,一人一蛇一起望着夕阳,看着山野风景,晚霞染了半边天,将他们的背影映红,山腰落日,雁背斜阳。
“你个爬虫,还懂得看晚霞呢。”
“嘶嘶~”
北辰君闻言不满的抗议,城里来的没见过山怎么了。
“好好好,你是个有雅趣的蛇。”
陈北陌笑着伸出手拍了拍它脑袋,看着远山轻声道:“山水无忧风起皱,落日余晖天尽愁。
红尘美景皆过客,浮生一梦百事休。”
少年坐在山崖上,山风吹面发轻扬,肆意的拿起酒葫芦仰头对日而饮,夕阳照亮少年清晰的下颚线,嘴角低落的酒水顺着滑下,心中也因这美景,美酒,而开怀不少。
“好一个少年郎!”
身后陡然传来一道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陈北陌懒懒的回过头,看向来人,一位衣衫破旧且缝缝补补的长须男子,看样子有三十余岁,一双狭长双目看起来有些审视的感觉,让人感觉不舒服。
“小子,胆儿挺大的,敢养条黑蛇,还敢孤身一人进这深山老林?”
那男子笑道:“天色晚了,不如来我这山中小屋歇息一夜吧。”
说到最后眼角已经带上了邪淫之色,山中清苦,他一待就是七八年,因犯了大罪不敢下山只能苟活山野。看见着小子一个人,长得如此清秀,也未尝不可……
陈北陌面上漫不经心道:“你可是犯了什么罪?住在这荒山野岭的?”
“呵呵,老子当年不过是奸杀了几个娘们……”
这男子话还没说完,坐着的陈北陌便如同瞬移一般,抽出腰中软剑,唰的一声剑刃映光,残阳照血。
那男子话说到一半眼中还没来得及转为惊恐,就人头落地,随后身子斜倒在草地上,脖子处平滑一体,只有鲜血还在咕噜咕噜的从脖子横面流到草地上。
陈北陌双指捏住剑刃,右手持剑柄,锋利寒刃上甚至如镜子一般映照出他的星目,“你是辟水剑,不再是饮血剑了。
但要做的还是杀人,杀拦我道者,乱我心者,加害我者,大奸大恶者,皆杀之。”
话毕,剑横身前,唰的一声重新回到了腰间。
“走吧,我们去看看山里的新家。”
陈北陌拿起竹筐,叫上了北辰君往这人来的方向走去。
夕阳下的尸体,很快引来了山中的野兽啃食,躲过了恢恢皇朝法网,却也躲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终有报时,只不过这审判之剑,来去无影。
向山丘里走了五六十丈,果然见一山洞,洞口还有一块简易的木门挡住了。
打开门,里面是个五六丈深的山洞,宽有丈许,还放置了些衣物,石床,一些简陋的生活物什。
“天快黑了,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
”
北辰君点点头,然后爬上了简陋的石床。
“没让你睡床上,去筐里睡。”
北辰君不满的扭着身子爬回了筐里。
陈北陌盘坐石床上,走了足足一日他却感觉不到什么疲惫,还想着趁夜修炼一会。
但没想到山中土木之气盛行,厚土沉山镇水,青木百积止水,倒是让他修炼不得,根本不能引水行之气入体,修不得半分。
无奈之下他只能从入定中醒神,打量着新得的小屋,都是些破旧家用东西也没什么好看的。
直到他看见洞穴最深处那个古旧的酒樽,起身拿了出来趁着天色还未全黑细细看着,发现上面的铜纹竟然与天合玉陵坎水真经中第二层的古文极为相似。
难不成这个古董是与功法同一时期的东西?那这个酒樽至少也是几千年前的古文物了,竟然还能保存的这般好,从锈迹斑斑中留下些字纹。
想到这里,他拿出了竹筐里的金色古铃,这个也是传家宝,应该也是古物。
当他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时,古铃竟然响了!
“叮当~”
一股牵引之力将他体内还未散尽的两道坎水真气吸了个大半,然后金铃再次震响,那只酒樽中仿佛有股暗灰色的气息被吸入了古铃中,随后化作一片尘土随风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