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田尚树。”夏丝汀说着有些拗口的发音,伸手将法国和日本送来的推荐人名单递给了克努特。
克努特连忙翻开日本的推荐人名单,上面确确实实写着“百田尚树”。
他对这个名字还有点印象。
“提名人是谷崎一郎、市古贞次、内田湘三.”克努特往下看去,几个提名人也是老面孔了。
谷崎一郎入围过诺贝尔文学奖的被提名人名单,当初还是他力排众议,把谷崎一郎给选进去的呢!
至于百田尚树,好像最近刚拿了美国那边的欧·亨利短篇奖?
“从履历和作品看,百田尚树确实符合被推荐资格。”夏丝汀郁闷的叹了口气,“但和法国那边推荐来的北川秀一比,就很不够看了。”
“二十五岁的年轻文学家.我好像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啊。”克努特皱眉,又翻开了法国那边递来的名单。
好家伙,北川秀这个日本名字竟然还被排在了第一位,后面几人则是他非常熟悉的法国知名文学家。
这些被推荐人的履历和作品,十八位诺贝尔文学奖的终审评委们或多或少都看过。
毕竟推过来的本就是那些国家有数的文学家,而身为世界第一文学奖的评委,要是这些顶级作品都没看过,就有点太失职了。
但恰恰是这个北川秀,竟然触及到了他们十八人的知识盲区!
再一看推荐信,奥德梅松和玛格丽特几乎用通篇的赞美之词夸奖着北川秀的文学素养,与其说是推荐信,更像是一封炫耀信!
老一辈文学家都十分严谨,别说这种像是粉丝般的炫耀信,一般对后辈,他们连提都懒得提——有些人是倚老卖老,但更多是真有实力,确实有资格俯视后辈。
文学写作除开天赋外,最需要的便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
一个七八十岁的老文学家,只要后面不是在混日子,他的积累必然远超小了几十岁的后辈。
“.日本文坛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青年文学家,也应该是日本文坛近代史上最优秀的文学家,没有之一。”
这句评语是奥德梅松说的,最后那个“没有之一”分量极重,要是传播到外界,引起争议,可能会让他身败名裂,晚节不保。
奥德梅松肯定考虑过这个问题,纵然如此,他还是写下了这句评语,把推荐信送到了瑞典文学院。
可见他本人对北川秀的极度推崇。
“所以他们在吵什么呢?”克努特花了三分钟仔细阅读了奥德梅松两人的推荐信,又把北川秀的履历重新看了一遍。
毫无疑问,北川秀符合被推荐资格,且比百田尚树更适合。
夏丝汀无奈的看了那边的老头老太一眼,叹气道,“该如何处理北川秀被黑推荐名额的事。”
“被黑推荐名额?”克努特感觉又吃到了一个大瓜。
好久没来文学院,怎么今天一来就碰到这么有趣的事?
他兴致勃勃的问起了黑幕事件的真相。
1997年的通讯业还不发达,国际互联网更是闭塞的要命,但奥德梅松寄来的推荐信还附带了一份巴黎晚报,夹缝的一则新闻被红笔圈出。
他没有明说,但意思非常明显了。
夏丝汀告诉克努特,委员会已经查证了此事——是不是黑幕还没定论,不过确实是日本放弃了推荐北川秀,改选百田尚树,而法国人,莫名其妙推了他过来。
文学院这边还收到了一些日本方面的新闻报纸和报道,似乎他们国内也在热议此事。
“我问了几个在日本的朋友,据说这个北川秀和他的出版社非常强硬的质问了谷崎一郎他们,但得到的答复是黑幕不属实。”
夏丝汀继续说道,
“哦对了。日本的出版社掌控着不少资源,和我们这边不一样。”
“嗯。”克努特这下能理解为什么老头老太们会吵成这样了。
首先,日本推了一个更差的文学家过来,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日本那边究竟是出于私心这么做,还是他们认为“北川秀不如百田尚树”,这就不好说了。
动机不同,事件性质完全不同。
判断出错,只能说他们文学素养不行,是实力问题。
出于私心,那就是以权谋私了。
“马悦然!你知道要是取消百田尚树的推荐资格,然后公之于众,会对我们奖项的公信力有多大影响吗?”一名老太指着马悦然的鼻子骂道,“你这是要毁了诺贝尔文学奖!”
“什么影响?无非是被诟病选了不合适的提名人而已!那又如何?”
马悦然也不甘示弱,站起身反击道,
“古奈尔·瓦尔奎斯特,我再说一遍,你就是婊子养的@#$%”
“我和你拼了,马悦然!”老太太气的抄起高跟鞋就要往老头的脑袋上砸去。
“快快快,阻止古奈尔老师!”看戏的克努特顿时坐不住了。
那可是高跟鞋,砸下去,马悦然脑袋起码多个窟窿!
还好两人只是互喷,古奈尔抄起高跟鞋后没有真动手,就是吓唬下对面的老头。
马悦然也够犟,伸出脖子就给她打,也不带躲避一下。
一群人闹得乱糟糟,克努特哭笑不得,只好跟着收拾残局,谁让他在这群人里资历最浅呢。
半个小时后。
气鼓鼓的众人终于坐回了刻有自己编号的椅子,开始正儿八经讨论起这事。
毕竟诺奖成立近百年,推荐名额这么明目张胆被自己国家的提名人黑了,还是头一次发生。
“我还是建议立即取消百田尚树的评选资格,并且马上发公告公示给全世界的人。”马悦然第一个发言道,“我知道,这事一公布,肯定会有人质疑我们的提名人选取机制,这种丑闻也会大大影响奖项的公信力。
但藏着掖着,为了奖项让一名本该被推荐的文学家蒙冤,这和我们文学院外面的座右铭还相符吗?
天才和鉴赏!
世界文坛出天才,由我们来鉴赏和推广给全世界的读者。
现在有了天才,却因为我们没有鉴赏能力而蒙尘,那奖项还有存在必要吗?那和北川秀拒绝领取的谷崎赏还有区别吗?!”
发自灵魂深处的质问!
众人沉默了。
近百年来,诺奖一次次公布,一次次被捧上神坛,连带着他们十八人也成了世界文坛注定要名留青史的人物。
大家吃着奖项带来的红利,享受着特权,是否有朝一日也会变成谷崎一郎呢?
“可百年来,我们从不公布被推荐人、被提名人的相关信息,这是规定要封存50年的。”古奈尔还是想“将错就错”,因为取消百田尚树的评选资格,就意味着还得说出法国人推荐北川秀的事,并且由他们瑞典文学院官方揭露黑幕之事。
这对奖项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在她看来,北川秀和百田尚树都没可能获奖,那谁也不知道他们谁被推荐,谁没被推荐,就算外面闹得沸沸扬扬,没有铁证就不是事实。
这事不就过去了吗?
“规矩就是用来被打破的。”克努特语出惊人。
众人惊讶的看向他,不过很快就释然了。
年纪相对小的克努特是激进派,从当初他力排众议推荐谷崎一郎的《恶魔刺青》就可以看出来。
他说这话,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众人再度沉默。
“这事已经涉及到诺奖总体的公信力问题,我建议向委员会申报,让他们处理。”年纪最大的拉希·居连斯登说道。
“就算要让委员会裁决,我们也得给出自己的处理意见。”马悦然没有松口。
说完,他觉得威慑力还不够,便又补充了一句杀人诛心的话:“如果你们希望诺贝尔文学奖和诺贝尔和平奖一样被人耻笑的话,那就随便处理。”
诺奖的所有奖项里,如果要说哪一个公信力最差,知名度最低,必然是诺贝尔和平奖,至于理由,懂的都懂。
众人第三次沉默。
这句话可以说是彻底堵死了大家的退路。
“话说回来,北川秀的作品,各位看了吗?”克努特好奇问道。
从履历上看,这个年轻的日本文学家可了不得啊。
1995年3月份出道,4月份在《群像》上发布了处女作,也是他拿到群像新人赏的《且听风吟》。
之后他又接连了写《球》和《寻羊冒险记》。
整个青春三部曲在当年力压所有其他的日本出版书,出尽了风头。
然后1996年,他就像开挂了一样,写书的速度极快,销量极高,几乎席卷了日本出版界的所有榜单!
这家伙还凭借《失乐园》拿到了龚古尔文学奖!
听说这次被黑,是因为他的新作《伊豆的舞女》拒绝领取谷崎一郎名下的谷崎赏。
“没有。”
“看了。”
几人众说纷纭。
唯一看了的就是现在无比激动的马悦然。
不可否认,西方的这堆文学家对东方文学是有极深偏见的。
马悦然一直认为是语言问题,导致东方文学没法通过翻译来展现其原著的精髓,他也一直致力于解决这个难题。
因此他对同在东方的日本文学也颇感兴趣。
北川秀被推荐来后,其他人都还没看他的作品,马悦然就找了法文版的《失乐园》读了一遍。
读完后的感觉就是震惊。
日式物哀美感触动人心,大众文学和纯文学的结合写法令人感到新颖。
这应该还不是他的代表作,但二十五岁就能写出这种作品,已经让人叹为观止。
随后马悦然又读了法文版的《伊豆的舞女》。
这下他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北川秀的短篇能力是世界级的,百田尚树?不提也罢!”
“那我觉得不如大家先看一看他的作品吧。”克努特觉得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提议道。
众人点了点头,也觉得放任马悦然和古奈尔吵下去不是个事。
反正后续的评选,也得把北川秀的作品都看一看。
这个小插曲过后,克努特也把这个拗口的日本名字记在了心里。
不可以小看东方那边的文学作品啊。
他是个激进派,也是个悲观派。
多年来,西方文学一直在玩画地为牢的游戏,仗着先辈们打下的基业,只想着把文学体系都囊括在自己手里,慢慢不再思变。
就和那些封建王朝一样,时间久了,根子都烂了,总有一天会被人连根拔除的!
瑞典文学院那边吵得不可开交,日本也陷入了一片舆论纷争中。
2月份以来,《新潮》和《文艺》的市场争夺战趋于白热化。
为了争夺对方的市场,两边都不惜开始撒币,用大把大把的日元来烧钱拉拢读者。
资本这块,背后有许多右派人士支持的新潮社明显高出一筹,在重金之下,大力出了奇迹,竟然让《新潮》的销量不输《文艺》太多,硬是靠钞能力追平了北川秀带来的差距。
百田尚树是最胆战心惊的那个。
《新潮》卖得那么好,但和他的《永远的24号》完全没关系。
他的这部短篇集,前三篇还能被议论一番,版权也顺势卖了,虽说不如《伊豆的舞女》,但也就差了一个档次。
可那篇同名火爆后,百田尚树的道心直接被击碎,后面连载的那几部,都是烂鱼臭虾,疯狂炒作也没热度。
Oricion公信榜上都查无此人了。
现在被捧得越高,他知道跌下来摔得越惨。
只能寄希望于新潮社和谷崎一郎实力雄厚,能力压北川秀一头。
来到月中,谷崎一郎要开新书的传言愈演愈烈,让日本文坛热闹了一番,随后《群像》再度发售,又喜提了新纪录——
首刷日4211册!
听说野间家族已经在考虑出售《群像》的事了。
2月18日,为了造势,河出静子立马公布了1月号新版《文艺》的月销量。
全国各地区累计销售561.9万册!
近十年来纯文学杂志的月销量最高纪录,历史第二!
在无数人心目中,它已经超越了当年的那期《新潮》。
毕竟那个年代的杂志就和现在的电视一样,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已经是无法被打破的历史纪录了。
河出静子的这招取得了奇效,新潮社开始节节败退。
但就在她高歌猛进之时,另一件大事忽然把文学界的这些热点事件全部压了下去。
1997年2月19日,下午5点半左右,在东京都涩谷区圆山町一栋叫做「喜寿庄」的木造公寓内,警方发现了任职于东京电力的女性上班族渡边泰子(39岁)被勒死的尸体。
死亡原因是由于绞杀,估计死亡日期和时间为早上8-9点。
渡边泰子不是一般的东电OL,她是公司唯一的女性高管,而东京电力,那可是最顶级的国字号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