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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古拉格修道院

    “又要到面包了,兄弟们!”

    一个满脸脏污的流民举着手中的霉菌夹心黑面包朝着同伴们炫耀。

    “今天怎么这么早?”

    “快去,再不去来不及了。”

    一群难民们从各自的草棚子或树下连滚带爬地蜂起,像随地大小便时,分成几路朝着低洼地流淌的尿液一般,乱糟糟地朝着修道院的方向跑去。

    这里是树篱乡的古拉格修道院,它地势较高,每当洪水来临,神职人员们就会躲到这里来躲避。

    包围着修道院的,是无数灰黑蘑菇一样的草窝,一个木头架子盖上茅草,便已经能算是一个挡雨的小窝了。

    难民棚子之间,时不时便爆发抢夺食物、碰瓷或偷窃的争吵,不到五步的距离外,士兵们穿着锁子甲,披着红白方块罩衣,视若无睹地聊天与巡逻。

    “……悬赏参与秘党者,邪教徒与魔女眷属等魔鬼信徒的线索,提供信息者可获得50枚第纳尔以及十条面包……”

    石磨顶上,黑袍僧侣手持竖卷轴,大声地念诵着无人搭理的悬赏令。

    麻木的难民们绕着石磨走过,向着赈济的棚子艰难进发。

    他们必须快点,去晚了就没了,杜尔达弗主教每天放的粮只够五分之一的人吃。

    在棚子的后面,便是高大的古拉格修道院。

    薄薄的雨雾模糊了修道院的轮廓,冲刷着方正石块的缝隙,飞廊耸立的细柱和尖塔在烟雨中摇晃。

    雨滴落在半圆拱柱下的马赛克彩窗上,画出了一道道不规则的痕迹。

    在修道院的二楼,有一间名为“用餐室”的经文抄写室,这是主教杜尔达弗用来祷告的地方。

    与外界雨水中的尸臭与霉味相比,抄写室内充斥着烤鸡、蜜酒与白面包的香气。

    一卷卷书册陈列在书架上,积满了灰尘,两边的墙上随处可见别致的雕饰品和精致的挂毯,为了彰显弥赛拉的荣耀,黄金、白金与琥珀制成的屮字架自然必不可少。

    在抄写室内,斜面抄写台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长方形的大型平面抄写台,可见主教阁下平日案牍之劳形。

    在抄写台两侧,两个身影正面对面而坐。

    “啊?”屁股才挨到凳子的猎魔人吉洛猛地站起,“神甫大人,您确定那是你认识的那个骑士?在水中泡了太久的尸体会膨胀的,会不会是认错了?”

    在猎魔人对面坐着的,便是树篱乡的司铎神甫达尔杜弗,他戴着无边小圆帽,褶子里都带着笑,眯起的眼睛让人常常看不清他的眼神。

    将烤鸡腿塞入嘴中,他肥粗的手掌不满地拍击桌面,杜尔达弗口齿不清地说道:“不可能认错,洪水来之前,他经常到我这来找我商议事情,咱们这认识他的人不少,我找了他相熟的流莺辨认过了,就是他。”

    “弥赛拉在上。”抿了一口蜜酒压惊,白发的猎魔人用手指在脑门上划了一个十字,“居然有如此一位贵族遇害了,真是遗憾。”

    “愿他的灵魂在圣父的怀抱中找到永世的安宁。”达尔杜弗咳嗽了一声,“可问题在于,他并非是蒙主召唤的自然死亡,而是死于非命,你检查过他的尸体了吗?”

    “检查过了,我认为这是暴民在闹事,因为他身上有上百道伤口,都是不同的人刺的。”

    “暴民闹事?巴奈特骑士拥有三段的骑士呼吸法,还有一件大师甲,曾经在西兰群岛和吸血鬼海盗作战,经验丰富,可不是那种菜鸟骑士。”达尔杜弗缓缓摇头。

    骑士呼吸法一直是贵族集团压制平民的秘诀,但呼吸法的段数只是战斗力的上限,而并不代表真正的战斗表现。

    一个五段呼吸法的菜鸟骑士很有可能被一名三段呼吸法的老练骑士杀死,这与战斗经验、武器盔甲与技巧有很大关系。

    “可能是魔物,可能是强盗,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达尔杜弗略一停顿,吉洛心中一颤。

    “秘党和魔女。”达尔杜弗往嘴里塞食物的手停了下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厌恶的神色,好像说出这个名字都是一种玷污。

    “魔女?”面色严肃稳重,吉洛的声音的句尾却有些尖细走音。

    “这只是一种可能,我并没有说一定是。”没有察觉到吉洛的异常,达尔杜弗一摊手,“我不相信这仅仅是暴民起事,可能是有秘党和魔女搅局。”

    “为什么?”

    “哦,吉洛,我的老朋友,你应该知道,咱们的地牢中关押了一名危险的魔女,她不是一个人,她能在上瑞佛郡隐藏身份待了五年之久,我不相信她没有同党。”

    站起身,白银烛台的光焰在风中晃动,达尔杜弗走到了吉洛的身边,竖起食指重重挥下:“巴奈特的死,一定是魔女干的!一定是秘党的阴谋!”

    吉洛他夹紧了双腿,努力不让自己尿出来。

    “所以,吉洛·唐·卡玛多,在弥赛拉的名义下,我托付你这个神圣而危险的任务,查清楚巴奈特的死因,我已经封锁了消息,以防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等雨水稍停,你就乘船过去,查清那里的情况,我会调拨一批人手给你。”

    吉洛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只能麻木地点了点头。

    “嗯!那这件事就交给伱了。”

    达尔杜弗望着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两道伤疤纵贯右眼的冷峻猎魔人,十分满意。

    在他见过的大多数赌鬼醉鬼猎魔人中,这位吉洛算是最可靠的了。

    若是杜尔达弗这次能得到升迁,两人继续合作说不定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转过身,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瓶名贵的查克修道院产的葡萄酒,又拿了两个骨瓷酒盏,分别给自己和吉洛倒了一杯。

    “好了,别苦着脸了,来喝一杯吧,你连续两次立功,足够你升迁去狼堡了。”达尔杜弗朝着吉洛举起酒盏,“等你回来,我就给你写晋升报告,吐司!(艾尔语干杯的意思)”

    “吐司!”吉洛食不知味地喝下了这一杯。

    带着淡淡的尿骚味,吉洛走了。

    吉洛走后,一个鹰钩鼻僧侣马上进了门。

    他回头瞧了眼离开的吉洛,望着眉头紧锁的杜尔达弗,小声问道:“老爷,那个巴奈特不过是个乡下骑士,需要这么上心吗?”

    “你懂甚么?滚出去!”

    碘着肚子,杜尔达弗在这间抄写室内来回走了两圈,最终还是下了决定。

    “洪水饥荒,魔女秘党,还真是多事之秋啊。”

    望了眼挂墙日历上的红圈,达尔杜弗披上了刺绣了三角形和藤蔓几何体的精致斗篷。

    走出抄写室的大门,叫上两名武装僧侣和两名卫兵,达尔杜弗打开走廊后的小门,举起火把,穿过阴湿的青苔阶梯,进入了黑黢黢的地牢。

    火把的光让地牢里稍显暖和了一些。

    几只蚊蝇在空中飞舞,坚固的铁栏杆后,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缩在了墙角。

    “魔女!”一名卫兵敲了敲铁栏杆。

    那个身影没有反应。

    透过铁栏杆间的缝隙,达尔杜弗脸上绽放着温和的微笑:“魔女,我最后一次问你,那东西去哪儿了?只要你告诉我,我虽不能放你走,却能让你在牢里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没有回应。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不要不知好歹。”

    背对他们的魔女依旧不理不睬。

    “她还活着吗?”达尔杜弗对一旁的卫兵问道。

    那卫兵拿下挂在墙上的鞭子,举着鞭子把手从铁栏杆的缝隙间伸了进去,以一种神乎其神的技巧,隔着铁栏杆猛地挥出。

    “啪——”

    爆炸一般的抽击肉体声后,那具躯体瞬间绷直,捂着被鞭子抽到的部位发出了压在嗓子中的“唔唔”痛呼声。

    “你个魔女的儿子!”卫兵刚想请功,却被一旁的武装僧侣一脚踹在了腰上,“没看到司铎大人在吗?要是这一下打出了血肉,让司铎大人感染了怎么办?”

    那卫兵讪讪笑着,将鞭子扔入了一旁的圣水桶中。

    “还是不合作?”达尔杜弗继续笑眯眯地对那魔女说道,依旧得不到回应。

    “好吧。”在久久的沉默后,达尔杜弗彻底失去了耐心,他细长的眼睛投射出怨毒的光:“这段时间严加看管,雨一停,就给她灌入十倍的圣水,把她灌成傻子,哼,真是浪费!”

    又一次敲敲栏杆,达尔杜弗的脸上是寻常无法见到的阴狠。

    “我给过你机会了,魔女,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雨停之前,我是不会再下来见你的了。”

    火把和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这个时候,地牢黑暗的角落,一双红色的眸子才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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