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要干什麽?!」
陈三石眉,朝着众人发问。
「大帅!」
赵康率先道:「大盛昏庸,朝廷无道,先是以灵禾茶毒天下,后来又有云州十日,官渡封路,早就民心尽失,国运已尽!
「他曹家六郎何德何能,继续坐在九五之尊的大位之上?!
「而大帅自从参军以来,屡立奇功,从鄱阳携民渡江,再到四渡洪泽,收复紫薇等等。
「这些年来南征北战,平复天下,早就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天下苦曹久矣,为今之计,只有大帅莅临大位,才能够安抚民心,匡扶天下!
「所以,请大帅晋大位!」
他话音落下。
其馀将领异口同声地跟着喊道:
「请大帅晋大位!!!」
「胡闹!」
陈三石扫视着眼前众将,看着身上的黄袍,心中的第一感受便是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事已至此,他早就不是子然一身,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一种发展的必然趋势其实换句话来讲,就算他回到北凉,在很多人的眼中,也跟皇帝没什麽区别只是目前而言。
陈三石确实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处理,实在无心这些琐碎,曹家六郎其实也只是个干活的而已。
当初称他「甘宇霍阔」,可不仅仅是说说。
曹六郎干不好,他就继续换人。
这次返回北凉也是养精蓄锐,先处理好祖脉的事情为主。
如此想着,陈三石就准备把黄袍从身上扯下来。
哪曾想,六师兄汪直和九师姐荣滟秋一左一右地按住胳膊。
「师弟!你糊涂啊!」
「事已至此,先登基再说吧!」
「是啊大帅!」
「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是犯下诛九族的谋逆死罪,我们··-我们就只好去长安受死!」
「没错!」
「大帅不答应,我们就去伏诛!」
一群将士们说着,做出要放下兵器前往长安的架势,直到一阵凉风吹过,大帐之外随之寂静下来。
只见,站在高处的白袍神色突然变得平静下来,但也就是如此平静,令众将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恐惧!
「怎麽。」
陈三石淡淡地看着众人,停顿良久后才说道:「你们在逼我?」
「大帅!」
「我等绝无此意啊!」
众将慌忙解释道:「我们只是觉得,大帅配得上这个位置!」
「那曹家罪孽滔天,凭什麽还坐在龙椅上当君父?他们配吗!』
「大帅,你现在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话说难听些,谁又真能逼大帅呢?
「是啊是啊。」
「末将等人,是知道大帅忍气吞声,所以才出此下策。」
「大帅,慎重考虑啊!」
「赵康。」
陈三石微微眯眼,质问道:「刚开始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赵康结结巴巴地说道:「末丶末将是自己想的!」
「你?」
陈三石目光投向远处角落:「许文才,别躲着了,出来吧。」
「大人大人。」
许文才一路小跑着来到跟前,躬身行礼道:「确实是小的教他们的,还请大人不要怪罪大家。」
「好啊。」
陈三石淡淡道:「那你说说吧。」
「大人。」
许文才垂首,恭恭敬敬地说道:「今日之事,是小的和房先生一起商议,而且房先生还唤了一人前来,不如大人先听听再说。」
不等他说。
陈三石就已经知晓是何人。
在人群末端,一道穿着魁梧身形穿着长袍,脸色苍白显得有些虚弱,正是吕籍。
「师弟。」
吕籍停下脚步,平视着对方的双眸,语气不疾不徐地说道:「不管你认不认我,只要师父没有把我除名,我也是你的大师兄。
「我和你私交不多,我说的话你可能不会听,但我还是要说。
「今日如果我是你,这个大位我会毫不犹豫地坐上去,这是责任,当师父有师父的责任,当师兄有师兄的责任,当天下第一,也要有天下第一的责任。
「你的想法我清楚,无非是觉得当了九五之尊会有很多麻烦,影响你的修炼。
「你认为只要自己保持天下第一,哪怕是朝廷昏庸你也可以随意更换。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一个稳固的朝廷,同样关乎着天下是否安定?
「若是真来来回回换皇帝,你所在乎的苍生,又真的能过得好吗?」
说到这里他突元止住,似乎在给对方思考时间,数个呼吸之后才接着说道,「如你所说,这世上没人能真正逼你,最后该怎麽做,还是要看你自己决定。
「言尽于此。
「师弟,就此别过。」
吕籍来得快,走得也快,留下一番话后就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陈三石颌首,深思熟虑。
他确实是担心影响自己修炼。
「大人!」
许文才上前一步,开口道:「方才吕将军所言,其实大人也可以不理睬,但是有一点,大人不可忽略。
「我多年前游方四处,曾经得到过一本奇书。
「里面有过关于『国运』只言片语的记载,或许跟大人每每列天书阵法时有关。」
「国运?」
陈三石接过对方递来的书本。
其中有一片残卷内的几个字引起他的注意一一化民望为国运。
使用过数次天书阵法,他也大概总结出玄珠之内的玄气,和民心之所向有着极大的关系。
正因如此,当初明州梁纪年纵容手下烧杀抢掠,导致赤眉军所过之处百姓唯恐避之不及,最终基本上无法使用天书阵法。
另外。
积赞至今,陈三石用出来的所有阵法,其实也都是阉割版本,从来都没有展示过完全的威力。
比如周天星斗大阵。
若是能有足够的玄气加持,再满足其它限制,召唤下来的可就不是碎星,而是真正遮天蔽日的星辰,甚至可能不是一颗。
只是·——
玄气不够!
陈三石南征北战,也算是积赞七八成江山的民心玄气,也仍日和使出真正的天书阵法相差甚远。
可就算把南边的玄气也收下,也还是不够。
所以—.
需要化民望为国运!
仔细回想。
陈三石有大片天下凝聚出来的「玄气」,才勉勉强强从曹楷手里夺走龙渊剑,这意味同样数量的国运威能,要大于玄气。
而想要转化国运——·
自然需要立国!
「大人!」
许文才接着说道:「小人虽然不通修行之道,但也知道天下大定只是暂时,『诛仙』并未结束,将来或许就需要用到这些玄力。」
陈三石默然。
不论是大师兄所言,还是许文才所说,其实都有道理。
尤其是国运玄力,万一将来真迫不得已需要面对天水洲的修土,仅仅依靠民心愿力恐怕不足够。
见到大帅沉思状,许文才连忙朝着其馀人使眼色。
朱仝等人当即又搬出来一把赶工出来的龙椅摆好的,师兄师姐一拥而上,将白袍按在椅子上。
其馀众将领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末将参见天子!」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袍加身的陈三石坐在龙椅上,看着跪倒在地的群臣,不禁想到以后每天都要处理一京三十六州堆积如山的政务,只感到有些头疼:「呀!你们真是害苦了我!」
群臣大喜,再行即拜之礼。
「行了,都起来吧。」
陈三石清楚,单凭国运这一点,有些事情似乎非做不可。
既然如此,那就做到底!
只是现在还不行。
他站起身,沉声下令道:「所有人都给我下去,安排好撤军之事,今日之事凡泄密者,诛九族!」
争夺大位。
他实力够,兵马足。
但迄今为止还有两点欠缺。
一,出师有名。
曹六郎别的本事没有,收买人心很有一套。
经常北凉在前面打仗,他跑到后面亲自下农田拔灵禾,北凉做什麽他就做什麽。
最后达到的效果。
就是天下士人都以为「诛仙」「除奸」,是正统朝廷制定的,北凉也只不过是听命行事。
战事结束之后。
曹六郎又对手握兵权的北凉军信任有加,甚至连传国玉玺都甘愿放在北凉王的手里保管。
再加上之前的称兄道弟—·—·
数千年来哪里有过任何一个朝廷如此厚待臣子?
种种相加之下,实在是没有动手的理由,起码暂时没有。
二,黄雀在后。
归元门在身后虎视耽,这个时候动手的风险太大,玄珠里的「禁」字决始终用不出来,需要先想办法诱骗黄雀出手才行。
有这两点在。
就算陈三石接下来打算去争夺大位,也需要先撤回北凉筹备。
「大人。」
许文才追上来,咽了口唾沫道:「不用撤军,按照时间算,咱们这会儿可以直奔长安而去。」
陈三石继续迈着阔步:「许文才,我的顾虑你应该明白才对。」
「大人。」
许文才紧紧跟在后面,面色为难犹犹豫豫,良久之后才一拂衣袖下定决心道:「你的两点顾虑,房丶房先生他已经考虑到,提前帮大人解决了。」
「你说什麽?!」
陈三石身子一僵:「许文才你说什麽,我四师兄他怎麽解决的?」
「大人.」
许文才双手握着羽扇躬腰,双眼看着地面的黄土不敢抬头直视,声音有些发抖地说道:「今日一早,房先生往东边走澄明道过金鹤山,这会儿估计已经到——落凤坡了。」」
长安。
归元门修士居住之地。
「想不到,姓陈的格外老实。」
「这两天应该就要撤走了。」
「多等上几年,祖脉复苏之后,他说到底也不过是区区真力中期,算得了什麽?」
「龙渊剑,传国玉玺,到时候一并拿回来便是。」
「他也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是啊,还以为他要作对呢,结果这麽老实。『
「几位师兄,司马曜要来见我们,说是有关于陈三石的重要事情告知。」
就在众人议论间,一名修士前来汇报。
司马家族,当初本就是跟着归元门一起来到东胜神洲的盟友。
「司马曜?他来做什麽。」
钱其仁摸着下巴:「让他进来吧。」
「各位道友!」
司马曜神色匆匆地走进院子:「出事了!陈三石那边有动作。」
「什麽动作?」
钱其仁郑重其事地说道:「他果然要打到京城来?快,准备阵法!」
「不!」
司马曜打断道:「北凉军已经准备撤退了,陈三石也没有往京城来,而是留下分身在军中,真身脱离队伍朝东边去了。」
「东?」
钱其仁不甚在意,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司马道友。」
然而,先前明明不在此地的黄老九,听到这话之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急切地问道:「你确定是往东去了?」
「对!」
司马曜重重点头:「千真万确!」
「不好!」
崔子晨恍然大悟:「一直往东过了官渡,就是山祖脉!他朝着山祖脉去了!」
「孙象宗,难道是孙象宗?」
钱其仁高声道:「当初孙象宗在天涯海角,就曾经用封灵大阵毁掉过一条祖脉!
「现在陈三石突破真力中期,伤势也养个七七八八,难不成是要效仿他师父,把祖脉毁掉?!」
崔子晨紧张地问道:「他能做到吗?」
「难说啊!」
钱其仁来回步:「当初在幽兰京城的时候,我为了打听有关于镇守使的秘辛,特意跟孙象宗那个四弟子风雏房青云混熟。从他的口风来看,说不准孙象宗还真留下来过什麽东西!」
镇守使之事,鲜有人知。
「照这麽说———」
崔子晨神色愈发凝重,看向身边急促地说道:「姓陈的还真有可能把祖脉毁掉?!要是这样的话,我们这麽大的牺牲岂不是全白费了!黄老前辈,您———」
「嘶一不等话说完,耳畔就响起毛驴的嘶鸣声,驴车腾空而起,不过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
「黄老头儿这是准备干什麽,去追陈三石,他一个人行吗?」
「那还等什麽,咱们一起啊!」
「不!」
崔子晨看着老农消失的背影,长长地松了口气:「黄老前辈终于出手,我们就不要去拖后腿了。」
「他?」
钱其仁不以为意道:「崔兄,你胡说什麽呢,凭老黄一个人,难不成能打赢陈三石!?」
「钱道友!」
崔子晨忍不住道:「你糊涂啊!到现在还没明白吗?!宗门不是没有派长老前来,而是已经派了!」
听闻此言。
不光是钱其仁,所有修士都是一惬,旋即感到难以置信。
「崔道友你才说胡话。」
「我们在归元门待了那麽多年,也没听说过有一位姓黄的长老。」
「等等,我好像想到一位。」
钱其仁有些证证地说道:「各位师兄弟,你们可曾听说过,我归元门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
在场的修士们,绝大多数都不超过五十岁,但他们对于宗门的太上长老也有所耳闻。
一般来讲,每个宗门都会有宗主丶长老和太上长老这些高层,其中又以太上长老为尊。
归元宗太上长凤栖真人,闭关已经有八十馀年。
他们这些年轻的小辈从来没有见过。
「钱其仁!」
「你的意思是,黄老九是我们的太上长老?!』
金鹤峰。
山峦叠嶂,层林尽染。
高耸的峰林如同沉默的巨神,巍峨冷峻地俯瞰着大地,一抹落日馀晖洒在其间,散发着最后的温度。
一袭意气风发的白袍踩着飞剑低空穿行在山林之间,他眺望着万里江山的夕阳美景,感受着拂面吹着的微风,自然地张开双臂感受着天地之气。
黄老九,或者说归元门太上长老凤栖真人已然来到白袍后方,在他的天灵上方,浮现出一道古朴老旧的罗盘,此刻正在疯狂自行转动,表面也延伸出道道裂纹。
风后奇门盘!
这是归元门耗尽极大心血,才从天水洲的一处遗迹当中弄出来的,天水仅此一件!
作用便是能够遮蔽天机,就连东胜神洲的封印都无法勘破。
但这是在不出手的情况下。
一旦出手,就会被封印捕捉到,风后奇门盘就会出现破损,导致没办法再完全遮蔽天机,而且还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自我毁灭。
胆敢第二次出手,就会死在天地封印的压制下。
也就是说。
一击过后,这位太上长老即便是有着金丹后期的修为也不敢施展出来,只能利用金丹境界的遁术快速逃离此地,否则的话就要身死道消!
可是祖脉事关宗门千年繁华,又有许多秘辛,黄老九必须亲自前来,方能有十足的把握。
这一趟来得很值。
龙渊剑。
传国玉玺。
天书阵法。
玄珠。
一片灵气枯竭的荒芜之地,有着多少至宝,要是能统统拿到,该是多大的造化机缘。
归元门上升成为元婴宗门,只是早晚得事情。
而且这片神洲里,还有眼前这个天资惊人的小年轻!
按照此人的习武天赋,若是有朝一日得到真力之上的传承,再加上手里的玄珠后果不堪设想!
也正因此。
黄老九一直没有出手,而是借刀杀人!
什麽时候。
隆庆皇帝和陈三石两个人当中死一个,他什麽时候再出手,如此方能再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把他们一起除掉。
当然。
最好是两个人同归于尽,剩下风后奇门盘以后另做他用。
计划很顺利。
姓陈的小子就算是识破自己的身份,也不得不去跟隆庆拼命,但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
这小子手里的玄珠,里面的青玄之气透着可怕的威压。
让黄老九不敢轻举妄动,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什麽东西。
但既然白袍不主动出手。
那他也不主动。
大家就这样耗着,反正祖脉会一天天复苏。
可谁曾想.——
这小子一直打着祖脉的主意!
祖脉要是毁掉,那一切可就全都完了。
等不了了!
黄老九无论如何也要赌一把。
对方没有主动追杀他,就说明玄珠里的东西也未必真能留住他,否则的话哪里还会僵持?
祖脉摧毁在即,他也顾不上许多,浪费罗盘就浪费吧!
反正一击不成,还能够施展金丹遁术逃走,在这片天地还没有谁能拦得住自己。
云层中,黄老九整条苍老的手臂变幻成缠满藤蔓的树枝,脖颈丶脸庞乃至瞳孔下方都有清晰可见的植物根须,仿佛他并不是人族修土,举手之间,整条臂膀就化作柔软的木刺骤然延长,须臾之间就出现在数百丈之外。
对于后方的一切。
前方的白袍仿佛毫不知情,只是不断加速朝着山祖脉的方向飞行。
二十年了。
从隆庆五十八年到正统元年,房青云坐在轮椅上足足二十年,还是头一次享受自由翱翔。
房青云幼年好棋,八岁便下遍州府无敌手,名震乡野,后来听闻话本传说,
就对寻仙问道心生向往,奈何迟迟不得法。
十六岁那年,入了孙象宗门下,习得一手神洲名列前茅的剑法,但其实内心当中还是向往求仙。
直到隆庆五十几年,房青云终于找到天涯海角,又在仙人的带领下进入到天水洲。
天品灵根的他很快就进入上乘仙宗成为真传弟子,而且遇到了愿意结为道侣的一生挚爱。
只是彼时师父他老人家遭到暗算困在京城狱中,需要他去做一些事情,便毫不犹豫地去了,然后就成了这副模样——·——
索性便不再返回天水,从此留在神洲。
走过看过之后,对于求仙的执念也早已放下。
所谓仙人不过你争我夺至死方休,和凡俗没有什麽两样。
唯独可惜,再也配不上仙子红颜,算是有些遗憾。
一路走来,跌岩起伏。
他曾经是天资过人的武者,也是天品灵根的天才修士,后来还是天下皆知的无双谋士。
这一生,也算精彩。
恍惚间。
房青云已然来到叠嶂之外,前方是连绵不绝的山坡峡谷。
他从深深印刻在脑海内的舆图上,找到此处的名称一一落凤坡。
儒生不禁哑然失笑。
「倒是个好归宿!」
他这一生。
习武是天才!
修道是天才!
行军打仗是世间一流!
如今就连死,都能创下一国之运。
快哉!
杀意袭来。
一根根利箭般的木须从后方侵入,扎穿儒生的胸膛,顷刻间就将他体内的五脏六腑吸收转化为养分,鲜血喷薄爆出,好似一朵在夕阳黄昏下绽放的血色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