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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鬼故事之童魂(一)

    壹

    有那么一个夜晚,几朵稀薄的流云慢慢将月亮围起来,很快,大地上仅有的淡白光芒被一片灰暗吞噬。

    再出门的话,就得点灯了。

    古轻远穿着一身黑衣,就在这样的夜晚,从迷迷茫茫的雾气中走出来。

    一只像猫般的不知名生物,在他面前引路,长尾高高竖起,末端发出柔和而适度的光亮,刚好能够照亮前方约四、五米的地方。

    穿过青石板小路,走过那座石桥,再往右前行二百米,就到了夏关村的打铁铺,掌柜的姓龙,是一个打铁的好手。

    刚到门前,那引路的小东西就消失了。

    龙师傅拉开门,一张粗糙的团脸显得十足悲伤。

    “进来吧。”

    古轻远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布鞋底接触到了一块突出的土包。这样的房子是没有地板的,泥土被踩得坑坑洼洼,走起路来一脚高一脚低。

    只有一间屋,但是够大。床在最深处的角落,上面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古轻远在床前停下来,目光落到女人的双手。

    十指细长,干枯褶皱,指甲塞满垢物的双手在她扁平的肚子上不停游走。

    “出来了……出来了……”她这么疯癫癫地*着,“慢点……儿啊,你慢点……娘快疼得受不了了……”

    古轻远没说话。

    龙师傅上前来,和黑衣男人一起看着自己的妻,眼神充满了忧伤。

    “已经一个月了,总是这样,想儿想的。”

    龙师傅与妻子龙邱氏是村里的好人,打出来的铁锅、菜刀是经久耐用的好东西,邻村的人都来买,遗憾的是长年膝下无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眼看两人年近五十了,龙邱氏越发想不通,求神拜佛折腾了一阵,后有一日,突然欣喜万分地说送子娘娘托梦了,要给自己送儿子。

    一个月前,她感到肚子有反应,从此便一卧不起,成日在床上等待儿子的出生。

    “儿啊……儿啊……我不疼了……你快出来吧……爹和娘等着你呐!”她又开始喃喃自语了。

    古轻远走近两步,伸手去摸女人的额头。

    刚一碰触到,女人突然发狂似地叫起来,双手猛地抓住床沿,双脚张开,眼珠外凸,细汗像从海绵里挤出来一样,浸透了脸庞与脖子。

    “啊……啊……”她喘起气来,就像个真正的产妇般:“呼!呼!疼!疼!”

    古轻远慢慢地用手掌抚过女人的额头,替她把头发理顺,把汗擦去,再向下滑过脖子,滑过胳膊,来到她的腹部。

    “深呼吸,用力。”古轻远低沉的声音穿透女人的尖叫,将她恐慌狂躁的心灵慢慢带向平静:“一会儿就好了。”

    龙师傅疑惑地看着这个男人,心想这外乡人真的像老五说的那么神奇?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浮云在慢慢散去,即便如此,月光也仍然不见皎洁,这是黎明前的阴沉,连即将到来的朝日也无法改变的黑暗时刻。五更天。

    最后一声惊呼划破大屋,堆放在门口的那些铁器因为震荡而蜂鸣作响。

    “恭喜你,是个丫头。”古轻远笑了。

    龙邱氏也笑了:“谢谢大夫,让我看看。”

    龙师傅这下愣住了,赶紧扯了扯古轻远的衣裳,将他拉到一边,窃声质问。

    “你怎么回事?我上哪儿去找个孩子给她看?”

    “打开那口锅。”

    顺着古轻远的手指,龙师傅回头看自家灶头上的大铁锅。

    那是祖父辈留下来的传家之宝,据说怎么烧都烧不坏,而且吸热快,易清洗。现在锅里一干二净,自从龙邱氏卧床以来,再没开过火。

    龙师傅停顿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你还是走吧。”

    “打开那口锅。”古轻远仍是这一句。

    龙师傅脾气虽好,但这时也差不多快耗尽了,他想操起自己打的铁锹将这个外乡男人撵出门。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从那口锅上厚厚的木盖缝隙间传出来。

    是婴儿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然后哭了起来,哇哇的,让人听了疼惜。

    龙师傅赶紧奔过去将木盖掀开,看见乌黑的锅里躺着一个洁白的幼婴,白胖的小脚微微颤动,右脚心有一个细小的胎记。他无甚经验,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抓起,像抱了个烫手山芋似地走到古轻远前,哽咽了许久,才慢慢地说了一句:“真的是个丫头啊。”

    然后就哭了,泪眼滂沱。

    他将幼婴抱到龙邱氏面前,女人起身抱过去,团在怀里再也不肯放手。

    待龙师傅回头时,古轻远已经不见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上面有一排隽秀的字:

    三月初三,寅时,龙碎月。

    贰

    虽然每一个外乡人都不会在这里受到地域歧视,但深圳从来就不是一个亲切的地方。

    大都市为人们调和了一盘光怪陆离的菜肴:既有看似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踩在塔尖上的自我满足,冷漠疏离的人际关系,也有日夜奔波的劳苦,躲在廉价出租房里啃噬哀伤的自怜,还有总是匮乏的安全感。

    不是冲出重围,便是沉沦。但更多的人在中间的灰色地带挣扎。

    生活在这里的人,老得特别快。他们的心承载了大于体重约二十五倍的压力,那已经接近极限了。

    其中有一小部分人喜欢采用独到的方式来实现目标,为此,他们也会付出特有的代价。

    付出与收获成正比,那是不谙世事的白痴理论。

    往往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只得到一半甚至更少。但这算是幸运的遭遇。

    还有少数人,就是那部分不走正常途径、采用独到方式的人,其下场简直可以用无间地狱来形容。

    的确有那么惨。

    不然,这栋夹杂在林立高楼中一隅,被危险的电线与广告牌所包围,破旧而狭小的赭红色楼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交通算是方便的,只是除了不小心走错路,很难有人会刻意拐七八个弯,穿过臭臭的背街,钻进这条小巷来。

    一到十楼都是空的,连窗户都没有,黑咕隆咚的。

    沿着楼梯走上十一楼,会发现有六扇门,一样的尺寸,一样的颜色,整齐地排在墙上,像六幅欠缺内容的画。

    随便敲响哪一扇,都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门没关,进来吧!”

    进去之后,就看见应声的人了。

    这是一间偌大的空荡荡的房间,大约有七八十平米,或许有一百平米也说不定。一面全是门,六扇;门的对面全是窗,明晃晃的玻璃敞开着,没有窗帘,外面的景象如同宽幕电影上的画面般呈现出来。这样的房间在白日根本不需要人工光源。

    应声的男人通常打着赤脚,盘腿坐在房间中的地板上,面前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有一堆烟蒂和空酒瓶子。

    来人第一反应是惊讶,第二是想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但*起来,半眯起充血的眼睛,一抬下巴:“是来谈生意的吧?”

    “是……不过我应该是走错了。”

    “你没走错。过来!”

    “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有点事情……”

    “你给我站住!”

    男人一呼啦冲过来,将那欲夺门而逃的来访者抓住。

    “这是我的名片,请收下!”

    “是,是。”来人惶恐而无奈地将那张递过来的皱巴巴的名片接住。

    古轻远。

    “那么,广告就是你打的?”来人稍稍稳定了一下神经,开始整理思路。

    “没错。”

    “你说,任何关于鬼魂的问题都可以给出解决方式?”

    “那要看客人是不是配合。”

    “你……是骗子吗?”

    古轻远鼻子里喷出一声嗤笑,大摇大摆地走回房间中央,盘腿重新坐下,自己点燃一支细雪茄,又递给对方一支。

    来人也走到他面前,犹豫了那么一刹那,便接过雪茄,席地坐下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呛鼻的烟雾在他们面前漂浮。

    天空渐染昏黄,几只鸟尖叫着掠过那一排连续的玻璃窗。

    夕阳的最后一道光落在来人的头顶,乌黑而略显稀松的头发下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纵然衣着光鲜,手腕上戴一块金灿灿的名表,指甲修理得干净而整齐,但也难以掩饰他未老先衰的狼狈。

    眼角和唇边布满了皱纹,眼珠昏黄,说话时的每个表情都透露出一股虚弱无力,靠得太近时,还会感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阴凉感。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也不会来找你。这……这并不是因为不尊重古先生,而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件的确是常人难以解决,也难以想象的。”在开口之前,男人也要过一支雪茄吸了起来,此时才像缓过一口气般,慢慢道来,“所以,待我说完要求之后,古先生若是赶我出门,我也丝毫不会见怪。”

    “刚才可是你要跑,我从来不赶客人出门。除非他付不起我开的价钱。”古轻远嘿嘿笑了起来,那丝古怪的感觉让人猜不透他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唉!”男人叹了一口气:“我不会付不起钱,我只怕你给不了我要的答案。”

    “不妨说来听听。”

    “我叫庄士朝,是个生意人。”男人一开始讲起来,就陷入了一种特定的情绪,眼神有些发雾,握着雪茄的手停止在膝盖上,一直到烟灰不断掉落,也毫无感觉,“二十五年前来深圳时,还是个一无所有的毛头小伙,现在,我的地产公司光在广东就开发了十七、八处楼盘,北京和上海分公司也在不断拓展中。地产这个行业,能操作的都不是小人物。和我竞争的几个大老板一个比一个狠,后台一个比一个硬。七年前,我风头正茂,惹恼了本土一位有名的地产大亨——姓王,这里我就不提他的全名了。他联手其他几位,大力限制我的发展,土地拿不下来、工程拖拖拉拉、营销策略受误导,几个亿就那样没了……总之,我永远忘不了那年的冬天。”

    古轻远静静听着,没有打岔。

    “回老家休息了一个月,一天,母亲带来一个瞎眼老奶奶,说是替我转运的。老奶奶说,求神拜佛没有用,若要心想事成,必用一种古老神秘的方法才能实现,而且代价极大。我当时被愤怒与羞愧冲昏了头,只要能整垮那个地产大亨,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付出。老奶奶见我心诚,便细细与我谈了一夜。

    她说:人有三魂六魄,惟有寿终正寝,并且在丧葬仪式正常处理的情况下,三魂才会安然归向各自的去处,而七魄也停留于死后的躯体。但若是在一些所谓不正常的情况下,例如失踪、凶死、夭折、尸骨外露、无人祭祀、丧葬不完整等之原因,则会魂魄不得安宁。人们对于不安宁的魂魄,莫不是害怕恐惧。但如果请到有功德的灵界人士加以仪式,不但不会害怕,还可以对其加以控制,帮助自己办到生者无法完成的事情。当时我一听,心下便开始打鼓——这不是在打死人的主意吗?灵验不灵验是一回事,亵渎亡魂可是我不敢想象的。

    虽然有些犹豫,但我还是听老奶奶把话说完:她说成年人的魂魄怨念过多,尤其是非正常死亡者,几乎很难有法术能够镇压。而小孩子的魂魄,也就是童魂,是可以通过法器以及符咒来控灵的,这种控灵术又叫做‘养小鬼’。”

    说到这里,庄士朝不禁喉咙一阵紧缩,下巴颤抖了几下,像是对自己口里说出来的话感到厌恶与憎恨似的。

    古轻远轻轻一笑:“你养了多久?”

    庄士朝聚起额间多肉的眉头,摆出一副苦脸:“到现在养六年多了。”

    “你是用的勾魂大法、降头术、还是追魂骨?”

    庄士朝一惊,抬头盯着古轻远:“原来你也是个中高手!”

    古轻远笑而不答,洁白的牙齿在逐渐转黑的室内显得闪烁迷离,就如同他的身份一样。

    “我是用的勾魂大法,因为当时老家附近刚好有一个不满两周岁的童男夭折,是病死的,就埋在二十里开外的坟地。在瞎眼老奶奶的指示下,我拿钱买到了亡童的生辰八字,备齐香烛纸钱,找到一条合适的柳条。然后在他下葬后第三个星期的一个夜晚,我们在他坟前焚香祭告,把柳条插在坟头上,令其自然生长。

    插上之后,我就回深圳去了,我老母亲帮我时不时去照看一下柳条,当然,要趁无人注意时。半年后,那柳条就生长得枝繁叶茂。得知消息后,我就返回老家,跟随瞎眼老奶奶重返亡童之墓。我看见老奶奶运起勾魂大法,使那亡童的魂魄附到柳条上,然后一面念咒焚符,一面取下柳条。她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将柳条雕刻成一个约寸半高的小人偶,用墨和朱砂画上五官,交给我。回到深圳后,听从老奶奶的指点,我找到一个合适的小玻璃瓶,将柳条小人偶装进去,便算作养了小鬼了。”

    不知何时,古轻远手中多了一瓶伏特加,直接喝起来。庄士朝见古轻远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没有丝毫大惊小怪的神色,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他左右看了一下,想找一个酒杯也来一点,可是这空荡荡的房间几乎什么都没有,连电灯都没有。白日还可以靠着自然光维持亮度的房间,此刻唯一的光源竟然是古轻远脚下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荧荧光芒,像那坟墓的磷火,微微颤抖,飘忽不定。

    “给你。”古轻远将酒瓶递了过来,那眼神示意他也可以直接喝。

    庄士朝抓过酒瓶仰头饮起来。

    没有调兑过的烈性酒精穿过喉咙,像穿过一条深入无底洞的隧道,慢慢潜入他的体内,然后滋润挥发,成为他大脑中的潜流。

    这样昏沉沉的大脑,虽有些疼痛,但比较好受。

    “大部分时候,他都在睡觉,当我有命令时,就对着瓶子吹口气,念老奶奶教的咒语,将小鬼唤醒,再吩咐它去办事,当然,每次办事,都会给他一个承诺。因为我从不食言,言出必行,所以我养的小鬼从不讨价还价,瞬间就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那么这几年来,你都风调雨顺?”

    “是的,我的生意逐渐恢复元气,因为每次都靠小鬼的耳报,事先摸透对手的底牌,在投标或拍买时,无往不利;而后我还……”庄士朝停顿了一下,咬了一下嘴唇,但也仅考虑了那么一两秒,便说了出来:“我还差小鬼去压那个地产大亨的床,将他压得卧病在床,起不了身。去年,他死于急发的癌症,当然,这也是小鬼的功劳。”

    “你开始信任我了?”

    庄士朝苦笑。应该是吧,不然这些细节完全没必要讲的。

    古轻远突然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腿脚,走到窗边:“但凡养小鬼的人,起初都能风调雨顺,但有一个坏处就是,小鬼越强,反噬就越狠,饲主往往都死在小鬼手里。想必庄先生是在这方面遇到什么困扰了吧?”

    “的确如此。最近两年,我发觉自己严重失眠、偶尔精神恍惚,而且越来越害怕人多的地方,只有一个人时才能稍微感到安心。心理医生说这是忧郁症,但我知道这是养小鬼的必然下场。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我没想到……”说到此处,庄士朝忽然住口了,沉默很久。

    夜空的浮云像一幅画,久久地凝固在天空中,古轻远就抬头看着天空,自己也如同雕刻般凝固起来了。

    两人互不打搅。

    直到缓慢的风已将天上的浮云吹成另外一幅图画,庄士朝才重新开口:“我第二任夫人怀孕了,下周六就是预产期。三个月前,我们去照了B超,是个女孩。当天晚上,那小鬼给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我那孩子与他做伴。”

    古轻远转过身:“他要你再养一个小鬼?而且是你自己的女儿?”

    那可怜的中年男子点头:“我原本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国外。内人与我两年前结婚,比我小十六岁,这是她的头一胎。我们自然不答应,那小鬼就威胁要把给我的全部收回去。他……说到做到,这三个月来,我在各方面都不顺利,身体也莫名其妙地虚弱了许多。夫人住在香港的医院里,倒是好好的。可是那小鬼说,是他在好好保护胎儿,为的就是到时有一个好玩伴。”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指甲在地板上紧紧扣着,似乎想抓住某种能宣泄愤慨、寄托伤怀的东西。可惜古轻远那房间的地板是坚硬的红木,光滑得连缝都没有一条。

    “有经验的法师不会只勾一个魂的,看来那个老奶奶道行还是浅了些许。”古轻远边摇头边走回男子跟前。

    伏地的庄士朝抬头仰望古轻远高大的身躯:“帮帮我!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摆脱那个小鬼?我回去找瞎眼老奶奶,但她几年前已经仙逝,我也找过其他法师,都没办法降伏,反而让那小鬼愈加凶狠。现在,我不仅是不敢求他办任何事,我连家都不敢回。这段时间我都住在酒店……结果也没用……没用的……天天晚上,一上床就听见那小鬼的嬉笑声,从床底下传来,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模仿起小鬼的笑声,庄先生的表情竟呈现出一丝邪气的痴狂,“他就那么细声细气地笑着,不时用那种古怪的童声说‘好寂寞啊……不好玩呢……再养一个!再养一个!’……啊!”突然庄先生大叫一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全身颤抖起来,眼角有大颗的泪滴落。

    古轻远瞟着脚下卑微的男人,没有太多表情。

    “明天晚上,带我去你家。”

    庄士朝用力点头:“谢谢……谢谢……谢谢……”

    “别谢太早。”

    “什么价钱我都接受。”

    “呵。”古轻远一笑:“价钱是最容易接受的东西,真正的代价,比这叫人为难多了。”

    叁

    夏关村位于冀水以北,落星山以南。人口约有四百户,千余人。

    冀水一条不知名的小支流东西向穿越村庄,名为“摘星”的石拱桥横跨其上。

    正是当年古轻远走过的桥。桥下依旧水声玲珑,清澈见底。

    一个没梳头的姑娘站在桥洞下,望着水面发呆,细软的发丝随着春风起舞。

    “碎月,快回来,开饭了!”龙邱氏的唤声飞过黄昏的红霞。

    正值酉时,日沉大地,村里炊烟袅袅。

    又到三月初三,龙碎月九岁了。龙师傅家做了一桌好菜,为碎月庆生。

    两夫妻虽然绝口不提古轻远的事,但随着碎月的成长,越来越多的闲言开始漫布:

    碎月不是龙家孩子吧。

    为什么?

    长得不像啊。

    而且眉目有股邪气。

    对,打更的蒲老说,看见她经常深夜在桥边徘徊,怕是有河妖上身了。

    哎,龙师傅的铁铺一年不如一年,不是手艺生了,而是他家姑娘让人害怕了。

    ……如是云云。

    碎月一脚踏进家门,便看见桌上放满了自己爱吃的菜,灶头上的大锅还在焖着红烧肉,她从来不知道其实自己也曾经是锅中肉。

    龙邱氏一把拉过她,心疼地拂了拂女儿散落的头发。

    “怎么不梳头呢?这样多丑。碎月九岁了,该爱美了。”

    “他说只要我梳头,就要扯我的小辫。”

    “他?”龙邱氏没太在意,“是村里哪个捣蛋的孩子吧?”

    “不是村里的。”

    “外村的孩子也跑来欺负你?”

    “没欺负我,就是跟我玩。我故意不梳,偏不给他扯。”

    龙师傅把最后一道菜——红烧肉端过来,招呼二人上桌。

    一家人坐到一起,一人举杯酒。

    “祝我们家碎月越长越大。”龙师傅笑呵呵地一饮而尽。

    “本来人就会越长越大,这还用你祝福么!”龙邱氏嗔笑道:“来,祝我们家碎月将来找个好婆家。”

    碎月笑嘻嘻地看着爹娘:“他说不准我嫁人哩。”

    老夫妻盯着女儿白皙的脸,忽地感到一阵寒战。

    “是谁家的孩子,跟你说这些下流话?”龙师傅预备去找那孩子家长说个明白。

    碎月低下头,有些委屈:“不是村里的……是……是河里的。”

    河里的。

    龙师傅感到红烧肉呛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龙邱氏则嘤嘤哭起来。

    这么说村里的谣言不是空穴来风。

    “那个河里的孩子,长什么样。”

    “看不太清楚。比我小,是男孩。”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好像是我过桥时,他叫住我的。”碎月努力地回想,“我往桥底下一看,水里有个小小的孩子,隔着水面跟我打招呼。他说‘妹妹,妹妹,跟我玩儿吧’。我说‘你比我小多了,该叫我姐姐。’他不肯,说我是‘妹妹’。我觉得挺有趣的,后来,就……就跟他玩儿了起来。”

    “荒唐!水里怎么可能有孩子!八成是你自己的影子吧。”龙师傅一掌拍在桌上,竹筷骨碌碌滚下地。

    碎月吓得一哆嗦,泪珠簌簌地落下,一头扑进娘的怀抱。

    龙邱氏赶紧搂住她,又是亲又是拍地哄了半天。

    九岁寿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醒过来时,已是亥时,也就是我们说的夜深人静时。

    碎月眼角还挂着几滴湿润的水花。她随手抓了一件薄衫罩在肩上,然后就出门了。

    来到摘星桥,水面波光粼粼,月在波动中裂成碎片。

    “你来了?” 幽幽的桥底下,传出一个声音。

    “来了啊,我说话算话的。”

    “哎呀,今天的风可真冷啊。水里的月亮都乱了,就像你的名字。”

    “你呢,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阿满。”

    “你家住水里?”

    “附近。”

    “水的附近?”

    “水的附近。”

    “为什么总是在水里呢?是喜欢游泳吗?”

    “可能吧。”

    “今天爹生我气了。”

    “为什么?”

    “好像不喜欢我跟你玩。”

    阿满的脸慢慢从水深处浮上来,在离水面大约只有一公分处停下了,因为光线折射的原因,显得面容扭曲:“这个臭老头!我要他知道我的厉害。”

    “你别骂我爹。”

    “你娘也不许吗?”

    “没说不许,也没说许。”

    “哦。”

    “喂!阿满。”

    “嗯?”

    “别骂我爹,也别给他厉害看,好吗?他只是不想让我遭白眼。”

    “谁给你白眼了。”

    ……

    啊——!

    突然,一声苍老、颤抖、歇斯底里的狂叫震动水面,是打更的蒲老。一瞬间,那个叫阿满的孩子沉回了水深处,再也看不到他的踪影。

    老人家蹒跚而匆忙地朝村头跑去,一路上,许多人家拉开门,不满地叫道:“喊什么喊!”

    “鬼呀……鬼……!”蒲老手里的灯火掉了:“龙家姑娘鬼上身了……”

    桥边的碎月茫然地回头,丝毫不知自己的脸像纸般惨白,衣衫在月光下,也显得僵硬单薄,如同那丧葬中即将焚烧的纸童。

    肆

    深圳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东西并排四个区,南北走向很短。这是指的特区。

    从西起依次是:南山、福田、罗湖、盐田。

    南山聚集着全国著名的主题公园,支撑着深圳的旅游产业。

    福田是新兴的政治文化商业中心,豪华写字楼与居住区连成一片,商业区热闹非凡。

    罗湖是旧区,从前被港人带动的繁华散落在一片萧瑟旧楼中。

    盐田人口少,再往东走,就是海边了。

    海边的别墅区价格昂贵,其中有几处就是庄士朝的集团开发的。

    他自己那栋别墅修建在半山,面朝大海。就是这栋房子里,养着一只厉害的小鬼。

    古轻远站在门廊前,按响门铃。应门的是一个老妇,背驼成一张弓,头皮上几乎没有头发了,肌肤上布满斑点,连走路都有些困难。

    一定是舍不得打发的老佣人吧。古轻远理所当然地想。

    他在客厅坐下不到三分钟,庄士朝就踏进大门,手里握着车钥匙。

    “古先生。”看到古轻远,他紧绷的脸颊终于略微松弛了一下,“你果真来了。”

    “支票收到,我当然要来了。”

    庄先生不自觉地抬眼朝楼上看了一眼。

    古轻远看看天花板:“在楼上吗?”

    “就在二楼左手最后一间房。”顿了一下,庄先生补充道,“我的卧房。”

    古轻远看了他一眼:“养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你胆子真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那旋转向上的欧式螺旋梯,走入左手尽头的圆形卧室。

    华丽而古怪的房间。

    地板上铺着中东运来的地毯,天花板上吊着水晶灯,巨大的落地窗垂着白色丝绸,一束金色百合放在床尾的矮几上。这是他华丽的一面。

    墙角放着一个檀香木雕刻的木马,一些橡胶制玩具散落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有小手枪、小皮球,还有几个绒毛公仔。沙发边上的杂物筐里不仅装着金融杂志,还有几本童话书。这是他古怪的一面。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古轻远一边环视这个房间,一边问。

    没听见回答,他回头看向庄士朝。只见这个男人哆嗦着站在门边,像是在为是否要再向前踏一步而犹豫:“我……没问过。”

    “没名字可就麻烦了啊。”古轻远的目光落在东南方的大床上。

    他在床沿边坐了下来,身体还刻意往下沉了沉,像是在测试床垫的舒适程度。

    白色丝绸窗帘外的天空一片灰蓝,很快,又将是一个夜晚来临。

    古轻远将手伸向羽绒枕头,突然,床垫开始动起来。似有人在从下往上顶。古轻远没理会,抓住了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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