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分刚过,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冷,刺骨的寒风在大街小巷穿梭游荡,笼罩在半空中的雾气像腐朽于地下的亡魂一般经久不散。
五点才刚过几分钟,天空就黑的像锅底,老街渐渐步入又一个寒冷的黑夜。
我披着许久未脱下洗过的灰色风衣,佝着身子往附近的一家便利店走,我的目的是用手头上仅有的二十元买几包方便面和几瓶矿泉水。天气萧条,我的生意也萧条起来。几个月以来,我都没接到一单活,再这样下去,恐怕方便面我也没得吃。
便利店老板是个熟面孔,却斤斤计较得要死。跟他砍了半天,他都不肯抹去零头。没办法,我拎着泡面和水有些沮丧地走出店外。
刚出门天就下起了雨,真该死,早知道就不跟那个吝啬的老板讨价还价了。我一头扎进雨帘,一路小跑,所幸离住的那栋大楼不远,要不然淋了这刚入秋的雨,一旦感冒我只能认栽了。
老街的生活平静如臭水沟里的水,就是丢下石头也只能激起一滩臭水。市井之民,每天只会为金钱小利疲于奔命,其他事一概不问。
我虽然也为生活奔波劳累,但我的工作却处处充满挑战。
我在大楼租了一间小屋子,凭借当警察留下来的侦探调查能力开了一间私家侦探所,过着潇洒自由的生活。
半生的警察生涯给我带来的是满身的创伤和悔恨。我并没有犯任何过错,我的职位也将再次升迁,可我毅然不顾劝阻辞去了职务。
当我年少时,我的性格刚正不阿,骨子里天生就有一种对于追求真相的冲动,我的世界里只有是非黑白,绝对不允许有半点灰色。或许是我和他们不一样,做事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的上级看重我,重用我,给了我很多表现的机会。我和我的搭档配合的完美,办过无数漂亮的案子。
我曾破过很多棘手的悬案,抓住许多罪恶滔天的重犯,我得过许多荣誉勋章,从一名普通片警升到警局队长,我想我的警察道路是辉煌光彩的。
然而,人生风云变幻,我永远猜不出接下来的天是晴是雨,或者亦晴亦雨。我以为这个世界不是对就是错,或许这才是最错误的想法。
许多事都不是表面上的那副样子。
这是我最后一宗案件嫌疑人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将它写在纸上,然后将纸贴在我的床头。
那件案子结束后,我把自己锁在房里好几天,终于在一天早晨,我出来了,我做出了决定。
我不想在为做出选择而苦恼,我也不想再为过去的事而悔恨,自由的生活也许更加适合我。
每每想起这段往事,我都心头一酸,人生啊,就是一段后悔的历程,无论怎么选择,到头来都觉得是错的,而且错的一塌糊涂,错的悔恨终身。
走了没几步,兜里的手机就响了。我郁闷地接起电话,该死,又是催命的房东。
“你小子信不信我明天把你轰出去?”房东毫不客气地说道。
“别别,”我央求着,“再宽容一天,就一天!”
房东哼了一声挂了电话,每次通话都是这样,他铁定在某个麻将室里搓着麻将,输了就找我泄气,他从不来大楼收租的。
其实,说侦探所是图个名头,实质就是婚外情调查。现代社会节奏越来越快,人们心理压力骤增,加上娱乐设备五花八门,结了婚的男男女女总会受不住诱惑想释放压力,于是就有了我们这一产业,朝阳产业。
前几个月,我生意还不错,接了好几单活,每单都完成的不错,雇主很满意,佣金够我白吃白喝好几个月的。当然重要的是我的名头也传出去了,有许多稳定的雇主。
我这个人是个典型的月光族,赚一个月钱,要花两个月的,这种自由安逸的生活真是爽透了。
可是这段时间,我突然发现这栋楼里出现了许多同行,他们出的佣金更低,调查范围更广,所谓物美价廉。我的名头也只能维持几个雇主,可就像看病,他们不能总来吧!
我的生意日益惨淡,看着雇主敲响他们房间的门,我心里既无心疼又无奈,朝阳产业嘛。
没有办法,我只能转换思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既然现在是买方市场,供过于求,我就接接别的活,调查个小偷小摸,替人找个东西,或者看看门什么的,这样的消息报纸上屡见不鲜。凭我的能力,这点小事难不住我。
果然,这个做法还是有奇效的。我很快接到了不少活,如替失主找回丢失的东西,暗中调查小卖部的销售机密,找宠物,替迷信人家调查家里的“鬼”等等,虽说佣金不高,但至少能维持生计。
我时常回想起一年前的那件大买卖,一次挣了十万,我就是两月不干活都活得有滋有味了。
那是协助一位退休老警察调查一宗他年轻时一直未破的悬案。要是以前,我肯定也是一腔热情,追求最终的真相,可我看透了许多,我改行当侦探也是想活的好一点,而并不是为了什么梦想和目标。
那个老警察很慷慨地一次给了我他所有的积蓄,让我兴奋激动的同时也让我有些惭愧。
不过,物质之欲的无法满足都只是暂时的。每次看到床边的那句话,我心里就堵的慌,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卡在心窝里。脑袋里也会嗡嗡作响,许多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横冲直撞,那些东西我永远逃避不了。
这个世界永远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奇特的怪事总会发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会选择相信吗?
为此,我开设了新的调查项目,那就是异闻。以前我是绝对不信的,但看到一个个雇主讲述出他们所经历的匪夷所思的怪事之后,我深信不疑。
我拎着这几天的食物匆匆逃进大楼,身上虽没有全淋湿,却在前胸和后背都有不少湿的,冷的钻心。我抖了抖身子,跺了跺脚,上了楼梯。这么破旧的大楼是不会有电梯的,即使住在第四层,也只能靠自己的双脚。
楼道漆黑一片,刚换的壁灯又不知被谁弄坏了。我凭着记忆一步一步走在水泥阶梯上,楼梯转向处的一扇窗勉勉强强透进一点外面的灯光。楼道里不知是老鼠还是其他生物,总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我在二楼的房间是一间靠近大楼外侧的狭窄小屋,窗户正对着街道,门正向楼道。楼道里有几盏还工作的声控灯,没人知道这老式的已经被蛛网灰尘吞噬的白炽灯是什么时候按上去的。
走到第二层最边上的那个房间,看到门梁上悬挂着用毛笔字写的江墨私家侦所,推开门,我终于回到了我的小窝。
屋内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几把椅子,一台老式黑白电视,一张靠窗的桌子之外就没有别的家具。除了我自己购买的电话机和衣架,镜子,其他东西都是这里的原配,都是那种发黑的老木头,门也是,轻轻一碰总能发出点咿咿呀呀的声音。天花板是两块完整的三合板拼凑成,水泥平顶之间的空隙就成了老鼠和爬虫的栖息地。在这么一间老房子里住着,一般人恐怕浑身都不自在,不过对我来说,倒是安逸舒适的环境才会阻碍的我思维,这里的阴暗封闭正符合我的调查风格。
作为一名私家侦探,归根到底也属于服务一类,我必须把自己推销出去,于是我最关心的是我的镜子和衣柜、衣架。镜子挂在门边,是椭圆形的,之所以买椭圆形的是根据爱伦坡的一篇小说,据说在椭圆形镜子里能看到死去的人。衣柜里挂着我最爱的几件衣服,黑色和灰色风衣,以及两件掉色的黑色西服,以及一件休闲套衣。这些衣服都是以前应付不同场合需要穿的。
我把泡面和水放到一旁,径直走到桌前。桌上有一张我最爱的相片,有一个苹果核,有一堆剪碎的报纸,还有一个黑色封皮的小本子,这是用来记录一些重要信息的。左边有一个破旧的电话机,右边则放着泡面用的碗,该死,这才发现中午的面汤还没有倒掉。
我先把放在桌子下的电水壶插上电,然后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垃圾,端着碗走到窗前。这里的环境没人在意,我可以随便把垃圾倒下。
我伸出头,看见一个穿着高雅的女人,她抱着一个男孩,也朝我的窗户看着。
她看见了我,对我报以善意的微笑。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看就知道她是个有钱的贵妇,还抱着一个男孩,一猜便知她的家庭婚姻出了问题。最近我又恶补了儿童心理方面的知识,保管用得上。
我搓着手,兴奋无比。
二
她低下头,脚步沉缓,挎着肩包,她的脸上明显有些焦虑不安。更让我确信的是她朝着大楼走来。
也许,她不知道这栋楼里存在着竞争,我必须快人一步,放下碗就飞快的出了门,在楼底我遇到了她。
正面看,她一直皱着眉头,画着浓浓的妆,头发盘到一起,穿着正式的黑色晚服,红色高跟鞋,看起来高贵而冷艳。
如此衣着,看来她的问题非同一般。
“请问,你是江先生吗?”她首先开口问道。
原来是慕名而来。我暗喜过后点点头,“女士,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江先生,叫我王欣吧,”女人笑了笑,“可以去你的屋里谈吗?”
看来,她对我并不见外。我嗯了一声带着她来到我的房间。
她坐在我的对面,我给她泡了杯热茶。
“天气不好,先喝杯热茶。”我端起茶递给她。
王欣笑了笑,接过茶说了声谢谢。
王欣把茶放下,“江先生,我很长一段时间被一些事情困扰,这些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我希望你能帮我走出困境。”
“叫我江墨吧,”我也笑笑,“有什么问题尽管说,是关于你的丈夫吗?”我试探性问一句,像她这种带着孩子到我这儿来,又愁眉不展的,肯定是婚姻出现了问题。
王欣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她又看了看怀中的孩子,他睡得很熟。
“不管你丈夫做的如何滴水不漏,我都有办法找出破绽让他现形,这点你就放心吧。”她可能有苦衷不敢直说,我猜测,“另外,我这里有法律援助的,如果你丈夫有家庭暴力倾向,可以申请法律帮助。”
王欣原先紧绷的脸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仍然沉默不语。
她在试探我的业务水平吗?也许,像她这样的名门家庭,婚姻问题可能更复杂,我想了想又说:“或许,你丈夫和你有一些解不清的瓜葛?”
“江先生,你的观察力很好,可是你忽略了一点。“她低下头怜爱地看着怀里的男孩。“他叫杰克,上小学二年级,活泼可爱,学习也不错。”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男孩,他面色红润,头发乌黑,嘴里发出轻微的鼾声,看不出来有任何问题。唯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的外国名字。
“杰克是他的英文名吗?”
王欣摇摇头,“他是我在孤儿院领养的,院长说他叫杰克。”
我嗯了一声。
王欣脸色又变得阴郁,她低头看了孩子一眼淡淡地说:“其实,我丈夫一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今天是他的忌日,这次我是为了杰克来的。”
我有些尴尬,只能识相地不做猜测。“愿闻其详”。
王欣用手摸了摸杰克的刘海和眼皮,沉默几秒才开口说:“有些事,不是你亲身经历的,你根本无法体会到那种令人震惊、悲痛甚至恐怖的感受。”
王欣继续说:“杰克是个可爱聪明的孩子,在班上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同学们也喜欢和他一起玩。可是有一天早上,这一切都变了,同学都远离他,连老师也不愿亲近他,他变得孤独和冷漠。”
“这跟他的眼睛有关吗?”
王欣露出赞许的目光,“一段时间后,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了,学校已经不让他上学了,同学们都怕他。”
“能让我看看吗,我的意思是把杰克弄醒。”
“江先生,现在不方便,杰克好不容易睡着,我不想把他吵醒。”
我想不出会有什么可怕的眼病,就算有,我也无计可施,我可不懂医术。
“我想你应该告诉我具体什么情况。”
王欣死劲摇着头,紧咬的嘴唇微微发紫,而她怀抱杰克的双臂也有些颤抖。
“你听说过血眼吗?”王欣开口说,“他的眼睛一天天变红,眼白早就通红一片,现在两只瞳仁也由黑变红,一双眼睛像是染了血,看的让人心生战栗。”
我盯着杰克的眼睛,想象着那黄色眼皮掩盖下的两只血红的眼睛。“似乎是红眼病,去医院看过吗?”
“刚开始,我也以为是红眼病,但医生立即否决了我,他说红眼病的症状很轻,这不可能是红眼病,他们也检测不出这是什么病,只能建议做激光治疗,不过那样对杰克的眼睛会造成很大损伤,甚至会导致失明。”
王欣又说:“我试了很多土偏方,都没有效果,去大医院只能接受激光治疗。可是,我怎么敢做这种治疗?”
“真实棘手的难题。”我心里盘算着,“一来,我不是医生,二来我也不懂什么仙术,这个活恐怕要泡汤了。”
“既然医生都没有办法,我恐怕也无能为力,要是孩子心理出了问题,比如在学校里受人欺负、早恋什么的我都可以帮你,我研究过这方面的心理书籍。”
“江先生别这样说,”王欣紧绷的表情绽放开来,“在来之前,我查阅过你的资料,知道你是位敢于冒险,勇于探索,并且具有很好思考分析能力的侦探,而且,你在某方面要比他们更擅长。”
我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位无助的女士,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果你不介意,我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出来,你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王欣把杰克的头挪到另一边,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黑暗里。“这件事发生在一年前,也就是我丈夫去世的时候……”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昏黄的灯光闪闪烁烁,迷蒙的夜空一片黯淡。
时间已整整过去两个小时。
王欣语毕,喝了口水,长长地吐了口气,脸色好了很多。
而她怀里的男孩扔安然无恙地睡着。
“怎么样?”王欣问我。
这个故事让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我甚至不知该不该相信。
“我需要慢慢理清线索。”
“恩,你需要时间,”王欣说,“我从来没有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你知道说出去会给我和杰克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王欣的意思我明白,我郑重地说:“放心,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向第三者吐露半个字,只不过我想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你能确保其中每个片段甚至细节都千真万确吗?”
“绝对千真万确。”王欣的语气很肯定。
从她至始至终从容投入的语气来看,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又怎能说出这件诡异之极的事?
“那你的意思是杰克的眼病来源于他的家族遗传?”
王欣并没有赞许,眉头深锁不说话。
不久,王欣将杰克抱起,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向我告别:“时间也不早了,这里有十万算是订金,事成之后还有十万,钱不是问题,我只想要一个结果。”
看着那厚厚的信封,那里肯定装着不少红色钞票,我有点兴奋,便道:“这件事有很多线索,不过,一切包在我身上。”
“你知道,我现在仍然在过着煎熬的生活。所以江先生,我希望你尽早履行承诺,帮我解开谜底。”
“一定”。
王欣露出满意的笑容,抱着杰克走出屋子。
王欣走后,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我看着桌上的信封,幸福来的太过突然,让我始料未及。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我才忘了泡面。
水早就在王欣述说的过程中开了,我习惯性地去拿泡面,楼底的一阵叫卖声让我一个机灵。那是大楼旁边的一家饭馆,是一个叫王东的老汉开的,名叫王东饭馆,不时就推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特色菜,生意一直红火,这会正是客流高峰,王东正扯着嗓子招呼着。
说实话,王东饭馆里的饭菜是我吃过的所有小饭馆里最好的。
有钱了,我还吃什么泡面。我立即订了一顿他店里最好的盒饭,叫王东派人送来。
不久一个胖小伙就气喘吁吁地带着饭走进我的房间。
“江侦探,又有活啦!”胖小伙把饭放在我的桌子上,搓了搓手,示意我给钱。
“你小子,”我从那叠钱里抽出两张,笑着说:“你小子还算聪明,这些不用找了算是小费吧!”
“哎哟,江侦探这回大方了,小的多谢小的多谢!”胖小伙盯着钱,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送完饭,胖小伙不忘弯腰道谢一番。
人有了钱做什么事都轻松加愉快,拿点钱人家开心,自己也有面子。
我心满意足地拿过我的饭,真是奇怪,饭被装在一个黑色的木盒子里,刚才跟胖小伙说话竟没有注意到。他家不都是用塑料袋吗?况且这盒子也很老旧,有点像古董。
可能是不小心把家传的什么宝贝来装盒饭了吧,我盯着盒子看着。忽然,我的脑海里飘过一丝奇怪的念头,我看着那个木盒,像是在哪见过。
办正事要紧,我赶忙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饭,然后将盒子放到桌下。
狼吞虎咽一番,酒足饭饱,夜色也愈加浓厚。老街渐渐变得死寂,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闲话少说,我从抽屉里拿出我的侦探笔记,翻到新的一页,上面写上“红眼怪童”四个字。
为方便起见,我以王欣为第一人称。
三
“杰克,别乱跑,等会就吃午饭了。”我一边呵斥杰克,一边听着丈夫常佑和爸爸的对话。
“爸,您昨天给我来电话说是家里出了急事,电话里又不说什么急事,老让我带着小欣和杰克回趟老家,搞得神经兮兮的,妈身体不好,我还以为是妈……”常佑看了一眼坐在爸爸身旁的妈妈,有些尴尬地调回话题:“到底是什么事?”
爸爸是个精明的老头,光头宽额,留着山羊胡,躲在镜框下的一对小眼睛一直逡巡着一旁的老太。
“这都是你妈的主意,也就是昨天才发现的,事情来不及细说,你必须回来一趟。”
妈妈站了起来,走到常佑跟前,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又用手揉了揉他的眼皮,“眼睛痒不痒,疼吗?”
常佑对妈妈这一举动更加好奇,并不回答而是急着问:“妈,您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事赶紧说。”
妈妈看了我一眼,又向爸爸使了个眼色才说:“咱们进屋说,这儿说不清楚。”
看着他们三人一行匆匆走进里屋,我心里百般奇怪,难道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大堂里除了我和杰克,就两个邻家孩子,肯定是有什么事不想让我知道。我这个人好奇心重,他们越这么神秘,我就越要弄个明白。
事后,我才直到我的这个想法是多么正确。如果我一直坐在那里等他们出来,恐怕会给我和杰克带来灾难性的可怕后果。
农户人家,屋内设置并不那么严密,里屋和大堂只隔着一条碎布条做的门帘。我蹑手蹑脚走到门帘前偷偷掀开一角,看着里面的动静。
“这事也是我昨天打扫屋子才想起的,”妈妈说着就走到自己的床边,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泛黄的纸本,看来有些年头了,上面用白线竖着装订的,封皮上的字也是用毛笔竖着写的。
妈妈将纸本递给常佑,“这上面记载着一件事,你看看。”
常佑猴急地乱翻着纸本,一股浓浓的油墨发酵后的酸臭味让常佑捏住了鼻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常佑皱着眉头浏览着,表情起伏变化。
“翻到248页,看看那篇笔记,你就知道我们为什么那么急着要你回来了。”
常佑按照指示翻到248页看了起来,不一会儿,常佑就身陷其中。看这篇笔记的过程中,常佑的表情时而紧张时而恐惧,眼睛也瞪得大大的,看来上面记叙的事情匪夷所思。
看完笔记,常佑闭上眼睛吁了口气,说:“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还相信它不成。”
我是了解常佑的,他不会在别人面前露怯,我知道他已经有些害怕了。
“我们当然不会毫无根据地相信某件事,即使是我们的家族笔记,但凡事眼见为实,我们年轻时亲身经历过,并看到了那可怕的情景,所以我们深信不疑。”一直没有说话的爸爸说。
“亲身经历过?爸,你是说你得过笔记上所记载的那种怪病?你怎么从没跟我提起过?”常佑有些吃惊。
爸妈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点点头。妈妈说:“这些都是很不好的回忆,过去那么久了,又怎能跟你说?何况那次你爸的情况不算最严重,没几天就康复了,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爸爸却摇摇头,紧紧抓着妈妈的手,面露痛苦地说:“虽然只是几天,但我对你妈造成的伤害恐怕我这一辈子也无法弥补。你妈一直让我忘记那几天的记忆,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爸爸说着竟然流了眼泪,妈妈抑制住悲伤的表情,并郑重地对常佑说:“有些事你不经历过,你是无法体会它所带来的震撼、悲痛甚至恐惧的感受的,当然我不希望这会在你身上发生,但是你得格外重视,多留个心眼,不要不以为然地把它不当一回事。”
“嗯。”常佑点头重新拿起笔记,翻到那一页看起来。
“这次,看到你们都健健康康回来,我和你爸心底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但我们还是担心,担心有一天……”
这时候,爸爸立即打断她:“也别过于悲观,也许到常佑这一代病就好了呢,就算有,我也相信常佑会找出应对的办法的。不过,常佑你得对杰克和小欣好点,尤其是杰克,你知道他是个可爱的孩子,你一定要比别的丈夫能给他的妻儿多于十倍的东西。”
常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重重地点头。
听到这里,我的心终于无法再平静了。一想起刚才爸爸那种愧疚和悔恨掺杂的情绪,我可以想象他曾经对妈妈带来了多么大的伤害。如果常佑真的遗传了这种病,那我和杰克该怎么办?
我有些眩晕地向后跌了两步,弄出声响让里面的人察觉了。妈妈第一个走出来,她可能早就知道我在门外偷听。
我们五人郁郁地吃着午饭。大家都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只有杰克开心地端着小碗和邻家孩子一边做游戏一边吃饭。
杰克很贪玩,每次一回老家就喜欢这儿跑跑哪儿跳跳,和邻家的孩子打成一片。所有乡下孩子会做的游戏,杰克都会,这会他正在和一个小孩子玩过家家。
“杰克,快去吃饭,不然我们可不带你走了。”我走到杰克身边,把他的碗递给他。
“妈妈,我想去河里捉鱼,”杰克嘟着嘴央求着,又用手比划着,“我要抓条这么大的鱼回来!”
我笑了笑,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杰克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爷爷身边,“爷爷,等会陪我去捉鱼,好不好?”
“好好好。”爸爸开心地笑着,妈妈也笑着说:“杰克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
压抑的气氛被杰克缓和了,大伙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吃完饭,大伙拉了几句家常,常佑就向二老告别:“爸妈,有空我会回来看你们的,你们要多保重身体。”
“快向奶奶告别。”我喊着杰克,我也一刻不想留在这里。
杰克说了声再见,我们在二老的注视下离开老家。
坐在车里,我一直回想着那个纸本,那上面到底记载着什么怪病?不弄清这件事,我心里是无法安心的。
乡下老家离城里远,这段路程包括很长一段泥土路,路面还算平整,车子平稳地行驶着,车窗外是一片一扫而过的庄稼地、农田和池塘。这里的一切对于杰克来说既新鲜又刺激,此刻,他正用两只小手趴着车窗上,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外。无论是蜻蜓飞过,还是蝴蝶扑腾着翅膀,杰克总会瞪大着眼睛,生怕错过一点。
杰克这么天真可爱,他不应该承受伤害。
常佑一直闷声开车,我知道他心里跟我一样想着那本笔记。我开口问他:“常佑,你告诉我那248页写得是什么?”
“别担心,没什么大问题。”他淡淡地回了句。
我继续追问:“你不能瞒着我,是不是什么家族遗传怪病?”
常佑妥协了,他说:“是种眼病,现代医学这么发达,肯定会治好的,你别多想。”说完,他继续面无表情地闷声开车。
“眼病?”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徒然一惊,看着一旁的杰克,我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几天前发生的一件事。
四
下午,我去杰克的学校接他放学。我跟许多家长一样站在校门口等着孩子出来。这所学校是市里最好的一所小学之一,学校规章制度严明,准时上学放学,学生课程丰富多彩,作业设置也很科学人性,这让一直贪玩的杰克都爱上学习,成绩很好。
可是今天却出了意外。十多分钟过去了,眼看别的家长都带着孩子回家,唯独不见杰克的身影。杰克从不耽误这么久的,难道出了什么事?
天都快黑了,我赶紧走进学校准备把杰克接回家。去杰克班主任那一问才知道早就放学了,班上的同学都回家了。这不可能,学校只有一个大门,难不成杰克会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不可。
班主任拗不过我,带我去杰克的教室。在楼道里我就听到一阵嘤嘤的哭声,不用说,那就是杰克。我飞快地冲进教室,惊诧地发现杰克一个人站在墙角边,双手不断揉搓着眼睛,他的桌子上还摊放着不少作业本和教材。
我走过去将杰克抱在怀里,心疼地问:“怎么了杰克,都放学怎么还不回家,眼睛疼吗?”
“我作业还没写完呢,我眼睛疼……”杰克边哭边说。
我有些生气地看了班主任一眼,又哄道:“别哭,咱们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