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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死去活来

    明朝万历年间的一个傍晚,在青州古城十里外的驿站长亭里,有一个长得又黑又胖的养娘,斜站在亭侧。一旁是长相俏丽的丫鬟,用手斜举着一个八角的宫灯。宫灯是黑檀木架,灯头雕镂龙凤图纹,坠金蝉琉璃宝珠流苏──这些东西本是皇家用的,平日里是不许民间使用,除非是新婚大喜的日子。可是这样的夜晚也不像办喜事的样子啊。

    天色越来越晚,已经接近子时了。不久三声凄凉的更声接连在远方响起。丫鬟和养娘对看一眼,深感失望。看来今夜又要无功而返了。

    两人正想走向亭外的马车,踉踉跄跄走来一个年轻的后生。等到走近了,发现脸色有点苍白,衣着倒是还算干净,像是知书识礼之人。

    养娘忙上前去询问:“公子是外地人吧?请问是因为什么事出门在外啊?”

    公子道:“在下姓庄名玉洁,阳州人,只因参加科举考试,屡考不中,今日盘缠用完了,又没有脸面回家,正不知如何是好。”

    养娘说:“我们青州有个规矩,年轻的女子未嫁而亡,是不能入祖坟的。所以想请公子在小姐面前行个丈夫的祭奠礼,再请为小姐守上一夜灵。把公子的生辰八字写在这盏宫灯上,让宫灯陪伴小姐放到棺材里。小姐的魂魄就可以入祖坟,就无鬼怪阻拦她了。否则,小姐就只能葬在乱葬岗子。还请公子成全,老爷答应酬谢五两银子。”

    庄玉洁乃走投无路之人,能得五两银子,自然求之不得。就爽快答应,接过了宫灯。

    养娘长舒了一口气,把庄玉洁让到一辆马车上,自己和丫鬟坐上后面的马车,往青州城疾驰而去。

    十里路程,很快就到了。老爷太太还坐在客厅里等着。养娘先进去禀报,老爷迎出来,也很客气,吩咐下人先去安排了酒食。庄公子早已饥饿难忍,狼吞虎咽吃饱,就被养娘丫鬟领着来到了小姐的灵堂。

    银装素裹的厅堂中间,停了一口红漆棺材。在养娘引导下,庄玉洁与小姐行了夫妻之礼。养娘说了说小姐的大概情况,小姐叫王玉儿,十八岁,偶感风寒,谁知道竟然急火攻心,匆匆去了。

    养娘和丫鬟累了,去了隔壁休息。庄玉洁按约定为玉儿守灵,实在太困,就打起了瞌睡。半梦半醒间,只见一个身影一闪进屋,围着庄公子转一圈,扎进棺材里不见了……庄玉洁猛一下睁开眼,不会真有人跑进了棺材吧?庄玉洁忍不住心中好奇,轻轻挪开棺材盖。借着蜡烛的微光,只见玉儿静静躺在棺中,竟然面含微笑。庄玉洁神情恍惚,感觉这也许正是自己的前世之缘,应在这里。只是竟然以这种方式见面,忍不住悲从心中来,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热泪滴到小姐的脸上,小姐的手突然一动,睁开了眼睛:“这位公子因何悲伤啊?”

    庄玉洁读多了魔怪故事,也不害怕,只把玉儿当成睡了一觉醒来的妻子,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己的伤心事。说着说着,棺材中的玉儿坐了起来,庄玉洁像哄小孩睡觉一般,轻轻拍着她,想让玉儿躺回去。玉儿却大喊一声:“我这是到了哪里?”丫鬟在隔壁听到,探进头来一看,不禁大喊一声:“不好了,小姐诈尸了!”

    家人听到喊声,手拿各种东西匆匆跑过来,小姐已经从棺材里走了出来,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与庄玉洁聊天呢。只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却是一口男声。王老爷忍不住颤声问道:“你可是我家玉儿?”小姐说:“这位老爷,我不是玉儿,我这是借小姐之身还魂,还望老爷不必害怕……”

    王老爷听他说话还算客气,又心想事已至此,也只好让人再备酒席,与庄玉洁一起,听这位借自己女儿身体还魂的人谈谈身世。那人长叹一声,说道:“我本是百里外尚州的一个读书人,姓韩名津,父母早亡,尚未婚娶,只靠祖上传下几亩丰盈之地,勉强度日。只可惜临近有个恶霸,觊觎我那几亩良田,多次派人威胁要来买,我誓死不卖。后来几个家丁拿着写好的地契,非要我签字。我恼羞成怒,与其发生争执,愤怒之下用一块砚台砸一个恶仆,恶仆躲闪摔倒,碰到锄头上,竟然头破而死。恶霸勾结官府,说我恶意杀人,将我捉拿归案,打入死牢。一帮好友四处奔波,为我鸣冤叫屈,只是因为那州官得了好处,岂肯重审。好在那刽子手刘启与我本是街坊,私下交好,帮了我不少忙,却也救不下我的性命。原先只是安慰于我,说是帮着四下打点,定能救下我的姓命,使我不致太过恐惧。直到临刑,才告诉我没有回天之力。但是告诉我一件事,临刑前他喊一声,跑!我就撒腿快跑。你们知道,我被五花大绑,人跑是断断跑不了,跑出来的只有魂魄。在人头落地的刹那间,我听到一声跑,就没命地跑了。按刘启的说法,行刑以前,牛头马面早已站在旁边,因为人多,所以顾不过来。魂魄跑了,遇见合适的尸体,尚可还阳……”

    王老爷与庄玉洁对这奇遇唏嘘一番,彼此喝了些酒。事后王老爷还特意派人去尚州打听了一番,探听到那天的确有一个叫韩津的被砍了脑袋,所以也就不得不信了。

    王老爷对韩津说:“老夫膝下只有玉儿一个宝贝女儿,如今已经魂归他乡。现如今你虽然声音是男声,身体却依旧是女儿身,既然和庄公子行了夫妻之礼,不如择日圆房,成为一家。”韩津说:“我虽是女儿身,却是男子心,实在无法嫁与庄公子。不如我们结成异性兄弟,共同侍奉二老天年,替玉儿小姐尽一下孝道。”

    王老爷含着泪说:“好吧。玉儿虽然去了,但能每日看到她的身体,我和夫人也能心安了。”

    从此庄玉洁也在王府住下,每日苦读诗书。与韩津出双入对,外人看来也是一对鸳鸯伉俪。改年大考,庄玉洁一举夺得头名状元,钦命八府巡查,到尚州找出韩津的案子,几次取证,还了韩津清白,惩治了贪官、恶霸。

    庄玉洁做过此事,急忙回到青州,向义父和盟弟报喜。还没到王府,看见王老爷和韩津早站在门口迎候。等到说过此事,韩津早已泪流满面,张口却是一副莺歌燕语:“多谢庄兄为韩津雪冤!我本来就是玉儿,只因为与韩津私订终身,却不想他被恶霸所害,听到他将含冤而死,忍不住急火攻心昏厥……”

    庄玉洁说:“那你先前的男声──”玉儿说:“家中管家会口技,我曾经跟他学过。”

    王老爷说:“如今韩津仇已报,玉洁功成名就,听说一直尚未婚配,玉儿也待字闺中,虽然曾经有违家规,可一直是冰清玉洁之身,她也有意于你,不知能否……”

    庄玉洁匍匐在地:“岳父大人在上,像玉儿这样有情有义之人,今生有幸遇上,不离不弃,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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