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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命裱画

    一、来历不明的古画

    民国年间,耒阳县城有家萃文斋古玩店。小店门面不大,但柜台安排得井井有条,一边是玉器,一边是瓷器,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经营古玩店的是一对父子,父亲叫杨柳堂,儿子叫杨宝。

    话说有一天晚上店铺已然打烊了,萃文斋古玩店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杨宝疑惑地拉开半扇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瘦小的乡下人。

    杨宝还没开口询问,乡下人主动问道:“小兄弟,你们店里收古画吗?”

    杨宝略略打量一番乡下人,说:“当然,您有古画要出手?”

    乡下人朝杨宝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能不能进去说话?我手里有好东西,包您满意。”

    杨宝点点头,把门打开,让他进了店。

    乡下人走到柜台前,把后背上的长条袋子放在柜台上,伸手从里面取出两幅字画轴往柜台上一放,说:“请小兄弟先过过目,要觉得是真品,咱们再谈价钱。”

    杨宝把柜台上的电灯拉低,让明亮的灯光刚好罩在画轴上。那年月有电灯的人家凤毛麟角,他们这是为了晚上看古物才特意装上的。杨宝抬眼望去,画轴是卷着的,但依然能看出岁月沧桑的印记。

    杨宝在灯光下轻轻展开一幅画轴,画只展开一半,他的心已突突直跳。这幅画的题款和印章竟然是明朝的蓝瑛!蓝瑛是明朝后期武林画派的领军人物,他工书善画,长于山水、花鸟、梅竹,尤以山水出名。这幅画就是他的《山水图》。

    强忍住内心的激动,杨宝再打开另一幅,这幅画落款竟然是明朝唐寅的《牡丹仕女图》。唐寅就是唐伯虎,他擅山水、人物、花鸟,人物画多为仕女及历史故事。

    饶是杨宝心理素质再好,这会儿也是额头见汗。这两幅画只要有一幅是真的,那他们这个小店就发大了。现在的问题是杨宝吃不准东西的真假。他对乡下人说:“您先坐会儿,我请我父亲过来看看。”

    这时杨柳堂已经走了过来。他先打量了一番乡下人,拱拱手打过招呼,然后走到柜台前,拿起一幅画在灯下细细端详起来。

    仔细看过两幅画,杨柳堂断定两幅画都是真的。可他很纳闷,一个乡下人怎么可能会有蓝瑛和唐寅的大作?

    乡下人主动给他解开了疑团,这画是他太爷爷当作传家宝留下来的,本不该卖,可现在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老婆又患了重病没钱医,不得已才拿出来换几个钱。现今世道不平,怕人抢,所以才趁黑出来交易。

    判断古画真假自然不能听故事,主要还得看货,看这人瘦小的身材,八成是个盗墓贼。但他没有把这个意思说出来,只要东西是真的,管他哪里来的。杨柳堂问:“这位先生,这两幅画你打算多少钱出手?”

    “一幅画200块大洋,两幅画总共400块。”乡下人说。

    说实话,400块大洋买这两幅画不贵。杨柳堂想了想,不动声色地说:“小店规矩,凡是值钱的字画,都得请行家给掌掌眼,再说晚上鉴定古画我还是头一次,不敢贸然行事。”

    乡下人回道:“您如果认准是真品您就收,您如果认为不是,我立马拿画走人,去找第二家。”

    乡下人这么一说,杨柳堂不由踌躇起来。两张古画虽然来历不明,但应该是真的,而且价格便宜。收进来后,每幅画卖个1000块大洋肯定没问题,两幅画就是2000块呀!这么一想,他又拿起画鉴赏良久,才果断地说:“画我收下了,我还个价吧!我这是小店,钱不多,两幅画一共100块怎么样?”

    乡下人吃了一惊,说:“掌柜的,你压价也压得太狠了吧!说什么我这也是名家的古画呀!你在当垃圾收呀!”

    杨柳堂说:“你这破画我还真是当垃圾在收,是真是假咱先不说,单就它的来历我就要冒风险,说不定今晚我收了你这画,明天一早官府就找上门来,说这是某家失窃的画,或者说是哪儿盗墓挖出来的……”

    乡下人忙说:“掌柜的,你把我当成贼了?好,好,不是家里等钱用,我还真不会卖这祖传的宝物。行,成交。”

    二、古画化成了灰

    待到乡下人拿着银票走后,杨柳堂一脸窃笑地拿着古画上了楼。他没想到100块大洋就买下两幅古画,成功地捡了一次大漏,这可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好事。他把画挂在墙上,把电灯移到画前聚精会神地看起来。杨宝关好店门,也来到楼上和父亲一起琢磨起来。两人看到很晚,才把画收好。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父子俩意犹未尽,又把画取出来,他们想再细细欣赏一番。

    杨宝随手拿过一幅画轴放在桌上轻轻展开,是蓝瑛的《山水图》。古画打开的一瞬间,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好端端一幅古画,瞬间化成一团纸灰。窗外微风吹过,纸灰四散开去无影无踪,犹如融化进空气中一般。杨宝的手还保持着打开古画时的姿势,他目瞪口呆,一时竟没有从惊变中回过神来。

    站在旁边的杨柳堂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也呆住了。好端端一幅古画,竟然成了一堆纸灰。不对,现在连纸灰也没了。

    杨柳堂暗暗惊呼,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颤抖着双手抚摸着空空如也的桌面,试图把蒸发掉的古画找回来。

    好半天,父子俩才从惊变中回过神来。杨宝颤抖着手拿过旁边那幅唐寅的《牡丹仕女图》,正想再次打开,杨柳堂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说:“绝不能再打开,再打开这一幅画也会不见了。”

    杨宝声音颤抖地问道:“爹,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咱们遭人暗算了。”杨柳堂有气无力地回道。

    “暗算?”杨宝不解道。

    杨柳堂缓缓说道:“昨晚来的那个家伙肯定是个盗墓贼,他从古墓里盗取了这两幅画。墓主人拿古画陪葬时,用特殊方法将古画处理过。埋进古墓后,年深日久,古墓里的尸气和阴气就会浸进古画里。这样一来,古画一旦见到阳光,或在光天化日下打开,立马会变成一堆纸灰。那个家伙盗墓肯定得到了不少古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着阳光打开过几幅,结果化成了纸灰。这时他终于明白,这批古画是死画,他根本不可能真正得到。于是,他想到了晚上出手,所以就找到我们这样的小店。大店他不敢去,怕有高手识别出来。他要价也不高,以100块大洋成交,说明他急于出手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不过,他还是赚大了,不然古画在他手上就是张死画,他一钱银子也拿不到。”

    杨宝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100块钱赚不回,我们可亏大了。”

    杨柳堂想了想,说:“找裘老爷子,他有办法让死画复活。只是他年纪已大,有70岁了,不知愿不愿意接这桩生意。”

    三、请高手装裱死画

    当天晌午,杨柳堂和杨宝来到郊外一处院落,这里住着装裱高手裘老爷子。

    开门的是个中年人,杨柳堂认识,他是裘老爷子的儿子裘天。

    屋里,裘老爷子坐在一张藤椅上闭目养神。杨柳堂把杨宝手里提的礼物放到桌上,客气地打过招呼,然后把来历说了:请他装裱一幅死画,死画是唐寅的《牡丹仕女图》。接着,他把今早那幅蓝瑛的《山水图》化为灰烬的事说了一遍。

    裘老爷子仔细听完,站起身,说:“先把《牡丹仕女图》给我看看。”

    杨柳堂从杨宝手里接过画轴递到裘老爷子手里。裘老爷子拿着画走进一间小房。杨柳堂和杨宝、裘天都跟着走了进去,三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裘老爷子手里的古画,前两位担心的是古画再次化成灰烬,裘天则担心的是父亲会心动,继而出手装裱。看裘天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好像他父亲出手装裱古画,天会塌下来。

    裘老爷子没有直接将画轴打开,而是轻轻放在红木桌上,对裘天说:“把屋里的窗户和门关上,把电灯拉亮。”

    裘天看着他,身子没有动,说:“爹,这……我们还是不接这桩生意吧!”

    裘老爷子一摆手,说:“爹这么大年纪了,做事有分寸。”

    裘天没有办法,先拉亮了屋里的电灯,然后挨个关上窗户和门,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了,如同到了晚上。

    裘老爷子坐下,先看看卷轴和画纸的成色,然后才缓缓打开。

    古画完全打开,一切完好无损,杨柳堂和杨宝的心总算放回肚里。

    裘老爷子只看了几眼,眼神就深深陷入其中,好半天拔不出来。他一生都在跟书画打交道,他接触过的名人字画可以说数不胜数,能令他如此动容的作品,无疑是上乘中的上乘。

    “爹,咱们还是别接这桩生意……”裘天上前打断裘老爷子的思绪,心有不甘地继续劝解。

    裘老爷子很不情愿地抬起头,一脸愠色地冲裘天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裘天见爹生气了,愤愤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裘老爷子把古画重新卷起来,对杨柳堂说:“这幅画是唐寅的真迹无疑,是真迹我就裱。后天下晌你过来取画。”

    杨柳堂和杨宝见裘老爷子接了这桩生意,大喜过望,两人千恩万谢辞别回家。

    四、死画复活

    取画那天,杨柳堂和杨宝又备了厚礼和酬金来到裘家。迎接他俩的是裘天。裘天精神萎靡,脸色死灰,两眼无神。杨柳堂和杨宝很诧异,不知为何两天不见他就成这样了。

    裘天领着两人径直来到客厅,桌上放着一幅画,正是唐寅的《牡丹仕女图》。这幅画和原来几乎没有变化,除了原来破损的部位已经修复完整外,实在看不出是重新装裱过的。如果不是破损的部分被修复,杨柳堂和杨宝甚至怀疑这幅画根本没有动过。

    杨柳堂和杨宝围着古画足足看了好一阵,也没发现重新装裱的印迹,不过有一点是实实在在的:这幅古画完好无损,在阳光下没有化成灰烬。两人相视一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这时候,内室传来一声轻咳,裘老爷子姗姗而至。

    杨柳堂和杨宝赶紧毕恭毕敬叫了一声裘老爷子。两天不见,这老头儿和儿子裘天一样,脸上消瘦了不少,原来精神矍铄、气宇轩昂的神态,被颓唐和憔悴取代,仿佛一夜间老了10岁。

    裘老爷子对两人的问候摆摆手,轻轻问道:“装裱得满意吗?”

    杨柳堂赶紧点头,说:“您的裱功天下难寻,既修复了破损,又保住了原装老裱的韵味,实在难能可贵。如果换成新裱,古画价值将大打折扣。”

    裘老爷子坦然一笑,慢慢说道:“你俩也看见了,老夫我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干一点活就吃力。老喽,老喽……”

    杨柳堂诚恳地问道:“裘老爷子,您是怎么装裱的呢?能给我说说吗?当然,涉及装裱秘技的地方,您可以跳过。我对这件事还是一头雾水,非常想听您讲讲。”

    裘老爷子在藤椅上坐下,对裘天说道:“你把怎么修复的讲给他们听听。”

    裘天皱皱眉,慢慢说了起来:修复古画,让死画复活,使它能重见阳光,最关键的是把画卷上的阴气除掉。

    裘天说到这里瞅瞅裘老爷子,见他没有表态,这才接着往下讲:祛除阴气,自然需要阳气来中和调理。他们先将古画浸泡在盛放药水的大缸里,将画纸和托纸揭开,然后将画纸用刀切割成手掌大的方块,贴在裘天的前心和后背上,剩余一部分,贴在裘老爷子身上。父子俩用身体里的阳气驱赶古画里蕴含的阴气。一连两天两夜,古画里的阴气被祛除干净,裘家父子体内的阳气却损失大半。裘天还好,30岁血气方刚;裘老爷子则不同,70来岁的人,阳气终究衰弱,最终古画里的阴气祛除干净,他的身体却垮了。所以,杨柳堂和杨宝见到裘老爷子父子时,两人气色失常。

    祛除干净古画里的阴气,下一步是重新装裱。几十块纸片要拼得天衣无缝,整幅画变得完好如初,这就需要袭老爷子极高的技艺和操作手法,稍有不慎,整幅画就废了。总之,为了这幅画,裘家父子的确费了不少心思。

    杨柳堂和杨宝听完,心里一阵感动,裘家父子是冒着折损阳寿的风险在给他们修复古画呀!

    两人付过重酬,拜谢出门。裘天随后跟出来,杨柳堂说:“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说感谢的话了……”

    裘天一摆手,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爹一生痴迷古画装裱,一见唐寅的真迹,哪能放过。可修复这样一张死画,就我爹那身体,他吃得消吗?所以一开始我就极力反对我爹接手你们的生意。”

    杨宝忽然插话:“修复古画的关键,不就是用身体里的阳气祛除古画蕴含的阴气吗?我身体里的阳气充足,当初把画片全贴我身上不就得了。实在不行,还有我兄弟,他身上也贴几片……”

    裘天冷笑道:“你以为是个人都是纯阳之体吗?就你这身体,画片贴在身上,不出半天,肯定全身发黑、糜烂,中阴毒而死。”

    “纯阳之体?”杨柳堂和杨宝听了,不由一愣。

    裘天看出了两人的心思,解释道:“祛除古画里的阴气,需要纯阳之体。什么是纯阳之体?说简单一点儿,就是处男。这是我们裘家几代人总结出来的经验。”

    杨柳堂和杨宝点头,原来如此,玄机在这里。转念一想,不对,如果只有处男才是纯阳之体,70多岁的裘老爷子也属纯阳之体,那他儿子裘天又是怎么来的?

    裘天仿佛看出了两人的心思,继续说:“我是他老人家从外面捡来的,不是亲生的,我爹终身未娶,这么说你俩该明白了吧!”

    杨柳堂和杨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自己的心思实在瞒不过人家。两人不敢多待,赶紧告辞。

    裘天也不客气,将他们送到大门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爹让我转告二位,来历不明的东西最好不收,莫贪不义之财。否则引起祸端,轻则失财,重则毁家。神目如电,暗室亏心。二位切记!”说完,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杨柳堂和杨宝的脸霎时羞红到了脖根,两人啥也不敢再说,抱着古画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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