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但饿蜂的声音已经将他包围,他的脸感受到数不清的疯狂撞击,似乎要将他的头撞碎,吸取他的每一滴汁液。这时绝不能张嘴!他开始没命地跑,在黑暗中绝望地挥舞着双手试图驱赶蜂群。
薛翔突然觉得自己撞到了什么,也许是山壁,也许是树,摔倒的时候后脑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神智有些不清,身体也略微放松了下来,下意识地喘了口气……
他有一瞬间的麻木,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好像被人灌进了熔化的金水。他的嘴才张开呼吸了没几下,里面已经是满满的蜜蜂,趴在舌头上口腔四壁上咽喉上叮咬着穿刺着,更多的蜂还在拼命地涌来,好像已经有很多顺着他的食道在向下爬,为了一点甜香不惜死亡。
薛翔从心底最深处感到了恐惧和绝望。他开始疯狂地扭动,想把手伸进嘴里挖出蜂群。但他能感到蜂群好像一道岩浆流进了身体,当他终于滚落山崖时,最后的恐怖压迫他长长地喊出一声凄厉的“啊——”
8,周铮房间里——
“你听到一声喊叫了吗?似有若无的。”周铮拿着一颗棋子,侧耳凝听了一下。
“不会是以前山里那些失足落崖的猴子吧,因为最后一批找不到食物而饿死的猴子尸体已经被我当做苋菜的肥料埋到菜园子里。”老仆笑了笑:“再说了,那喊声不像是猴子的‘吱吱’声啊。也许我俩都幻听了吧。”
“那咱们继续下吧,”周铮也笑了,在棋盘上慢慢放下棋子:“还没完呢。”
杨宇觉得周铮一定想活烹了自己!
他是目前极具人气的美食专栏新秀,对待菜品,他的态度只有两种:只要是前所未有的,就像看到神一样赞扬。只要是曾经吃过的,就像见到鬼一样厌恶。年纪轻轻的他淋漓尽致地写着那些嘲讽辛辣的评论,让人们看得津津有味,却是对厨师们无情猛泼的当头狗血。自从周铮作为厨坛一颗罕见新星出道以来,笔杆子不错的他就盯上他了,从不放过一个评论他的机会。
不疼不痒的赞扬大家都懒得看,人们喜欢的就是尖酸刻薄的嘲讽,特别是吸引眼球的人气厨师。所以谁的定位越高,他就骂得越臭。至于被他尖刻笔锋骂过的厨师看着自己的心血被践踏,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名誉被泼粪,如同火上煎熬一般痛苦万分,又关他杨宇什么事呢?况且有那么两年,周铮竟然总是推出一些自以为是横空出世但他已经在别处吃过的类似东西(哪怕是山寨水准)的菜品。这不是送上门来让他骂吗?!
让人感到讽刺的是,媒体总把他俩放在一起报道,偏偏喜欢让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凑到一起,一边欣赏他们面和心不和的模样,一边却打造双生花的形象。
他对着镜头最常说的话就是——“不是我哥们儿,我都懒得去写他。”
周铮对着镜头,惯有的姿态却是脸上保持无声微笑,挺直脊背承受他这“哥们儿”大力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
不能不提的是,他似乎还得到了郑舞的青睐,周铮心目中那位大小姐的青睐。
刚才为什么偏偏让他去储藏室喊老仆?老仆故意(他越想越确定是故意)让他看清那口巨锅足能盛下一个人,而且烹制蛇的秘制香料都齐齐堆在巨锅旁!
杨宇越想越恐慌,就算夜色再黑,山路再难走,他也一秒钟都待不下了!豁然起身,左手伸到外套左兜里去拿手机,右手去拿那份放在右兜里的手绘地图。
但是周铮房间就在一楼,一扇窗户正对着下午来时的山路,他现在一定像猎人一样站在窗前耐心等着,脸上挂着整个晚上一直都有的该死的微笑。
原路返回搞不好是自投罗网的一条死路!
杨宇知道已经来不及后悔自己受邀赴宴,却很后悔自己为什么偏偏选了三楼的客房!从后窗跳下去,不光动静不小,而且肯定要腿脚受伤,行动更加不便。
但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他从床上扯下床单,可是长度不够。浴室!他连忙走进去,看到了长长的浴帘。把床单和浴帘系在一起应该足够了。透过浴室的窗户,他看了看楼后的地形,一条路通往花房和养蜂室,另一条路通往牲畜棚那里。
杨宇正比较着选择哪条路,脑袋里忽然闪过周铮的话——“可千万不能有一丝花香泄漏啊,否则旁边蜂房里的小昆虫可要立刻蜂拥而至,那些被我那老仆熬得快要饿到发疯的蜜蜂,我觉得它们已经被压抑得有点变态了……”
还好没有忙中出错!杨宇闻到自己呼吸里残留的花蜜芬芳,已经湿透的后背又惊出一身冷汗!
他一把抓起水池边的牙膏牙刷,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狠命刷牙刷舌头,刷到牙龈舌头都要破烂出血时,才一点也闻不到呼吸里的花香。
顺着挂在窗口的床单浴帘,杨宇紧张无比地一点一点往下蹭,当双脚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一颗堵着嗓子的心好像才慢慢回到了胸腔。
他朝牲畜棚方向跑过去(尽管呼吸里全是牙膏的薄荷味儿,但是万一蜜蜂的嗅觉比人类灵敏……他不想冒一丝险),虽然不知道后面的山路怎样才能下山,不过当下先要逃离了这小楼!在山里躲一夜,等到天亮以后,再找出下山的路。虽然一定难走,说不定要花上几天几夜,下山之后也一定筋疲力尽,但是他自信方位感很好,而且晚饭时自己吃得很多,体力还是充足的。
哪怕自己在山里迷路,最后饿死,也要好过被活烹了!
杨宇一边向牲畜棚奔跑着,一边想个不停。
只是他想不到自己不会饿死,也不会在山里迷路。
因为奔跑中他的右脚忽然踩空,随着脱口而出一声“啊——”后,身体在惯性作用下掉进了一个好像枯井的地方……
杨宇立刻感到崴脚的疼痛,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后,抬头看了看,绝望地发现井口离他那么远,距离起码在两米以上,而更加遥远的夜幕上,几颗星星互明互暗地闪着寒光,仿佛居高临下地看着……
他想扶着井壁慢慢站起身,却发现自己虽然好似身处一口枯井,但是井壁却非常光滑,而且还有弧度,手臂很难使劲,好容易费力地撑着站起身子,他发现自己离井口并没有近多少,而且光溜的井壁没有任何借力处。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一口枯井?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啊!
杨宇忽然感到脚下有什么东西慢慢游移过来,他下意识地往后躲,躲到身体紧贴着光滑的井壁,躲无可躲的时候,掏出手机,接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一条巨大的蛇正慢慢朝他逼来,锥形的蛇头已经碰到了他的鞋……
这里确实不可能存在一口枯井,这是周铮养蛇的地方!
杨宇明白了以后,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光,瘫了下来——我难道要死于蛇吻吗?
巨蛇已经探进了他的裤管,他痉挛地挣扎了几下,感到腿弯被狠狠地咬到了。剧烈的疼痛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可怕的麻木感,紧接着,大蛇退了出去。显然这是毒蛇。
杨宇却似乎感到一点安慰:被毒死了,也许没有那么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意识,五分钟,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
黑暗中隐约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杨宇没心思在意,他只知道麻木感已经到了自己的大腿根部。之后会是腰,另一条腿,腹部,躯干,大脑。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上局限的圆形夜幕,几颗寒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想喊,却绝望得没有力气。
悉悉嗦嗦的声音更大了,也更近了。杨宇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爬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摸了摸:滑腻腻的无数扭动着的东西。他慌忙用左手按亮手机屏幕,借着微弱的光线突然看到自己的下半身上有一大群小蛇,每条几寸到一两尺长,游动着爬满了他失去知觉的腿,正在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在蛇群的后面是刚才那条大蛇,盘在离他两米左右的地方咝咝地吐着蛇芯。
杨宇的脑袋都要炸了——他在探索频道上看过,有毒生物常常用毒液让猎物神经麻痹,甚至猎物的肉体已经在皮肤之下开始被注入的唾液消化成汁水,然后再由无法咀嚼的猎手吸吮。
猎物在被消化干净之前,很久,意识都是清醒的。
现在,大蛇在为它的孩儿们准备晚饭,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失去意识……
蛇群已经爬到了他的脖子上,不断有蛇噬咬他,而疼痛的感觉已经只剩下胸口以上了。他拼着最后对双手的支配力,再次按亮了手机,看见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幕:他的双腿已经被咬开了无数口子,流出红白的浓液,群蛇在贪婪地吸食,肚子上还有十几条小蛇的尾巴,它们正在努力地游进他的身体。
杨宇想到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自己还在狼吞虎咽着那道美味之极的蛇。现在,轮到他被吃了……他无法忍受看到想到的一切,发自肺腑地大喊一声。
但胸腔仿佛已经不存在了,他只能感到咽喉里刚刚钻进的一头蛇,只能听见自己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几声呜咽……
周铮房间里——
“我好像听到养蛇井那里有叫声。”周铮看了看老仆:“你听见了吗?”
“你不必担心,那井是四壁光滑的圆柱体,蛇是爬不上来咬人的。”老仆一边考虑着手里的棋子该走哪一步,一边忽然想到什么:“哎呀,不过我下午把你烹饪晚宴需要的蛇抓上来后,好像忘了把井盖盖上。”
“是吗?”
“不过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盖上。”
“好吧,反正我的朋友们现在应该都在房间里睡觉呢。”周铮笑道:“而且我已经提醒过他们了,山里怪路纵横,不要自己到外面去。与其出去走走散闷,不如来找我下棋。”
“客人们应该都已经睡着了吧。”老仆把棋子落下:“没一个人过来找你嘛。”
9,郑舞感到自己对周铮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慌,而她之前是一贯对他居高临下的。进山前抱着度个轻松周末的想法已经消失殆尽,此刻满脑子都是楼下一浴缸的蚂蝗和周铮那些捉摸不透的微笑和言语。
郑舞爸爸是一家很大的餐饮集团主席,她按照家长的意思入学七星烹饪学院,不过对烹饪毫无兴趣。
她之所以耐着性子没退学,是因为同班同学周铮引起她的兴趣,这个身形修长眉目清俊的男生,在老师眼里是几十年难遇的奇才,更是被业界投以莫大关注的才俊。
而对她来说,周铮最难得的一点是从来不主动接近她。
一个从小就习惯众星拱月,一个从小就习惯孤单寂寞,她抱着好奇的玩玩态度走近他,结果发现原来看上去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周铮是那么珍视旁人的主动亲近,她满意地看到他视她为掌上玫瑰。
周铮对她非常非常好,好到她对他渐渐恢复一贯对男生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大学最后一年,当她拿着爸爸提供的一份为期四分之一世纪的和约给他时,尽管周铮清楚薄薄一纸合约的实际分量——整个精壮时期的年华,苛刻的利润保证条款,以及巨额的违约金。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签了字,只为她一句——“我希望你签哦~”
周铮全身心卖给她家,进入餐饮集团工作后,她对他就像扔掉一件穿腻的衣服一样毫不犹豫。对于周铮的惊诧和痛苦,她一点耐性也没有。
她被这个男孩爱惯了也宠惯了,觉得因自己的离开而造成他心碎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还觉得,这个男孩为她受了不少痛苦,再让他受点也没关系。像所有残忍又漂亮的女孩面对喜欢自己的人一样,既然他连心碎都能忍受,还有什么受不了的?哪怕他是一个在孤独寂寞中长大的男生。
所以她轻率地挽过杨宇的胳膊让周铮眼睁睁地看见。
而且当周铮因为杨宇的骂文大受打击,无法保持以往的巨额利润,她爸爸却一个子儿也不愿意少得。那份合约是不是周铮的纸枷锁,她懒得操心。看着他的困境,她轻飘飘抛出一句——“一切按合约办事,公平合理。”
10,今天晚上,郑舞发现自己久久坐着的那张居高临下的宝座好像消失了,周铮也仿佛收起从前单膝跪地的骑士姿态,慢慢站起来了。
自己的确像蚂蝗一样只顾无情地吸着周铮的血,这是事实,但郑舞从来不愿去想,或者说是懒得去想。
他那句只有人肉没吃过的话一遍遍在她脑子里响着。
她喝他的血,他吃她的肉,也是“公平合理”。
郑舞刚刚一进客房就想锁门,但是赫然发现门上没有安锁,也就是说,周铮想进来,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而刚才隐约传来的两声诡异凄厉的喊叫,更让她毛骨悚然!
郑舞又检查了所有的窗户,还好都能从里面关上,进到浴室看看,里面也一切正常。她一边看着浴室镜子里自己那张惨白的脸,一边感到嘴里有些腥甜。
只要自己一紧张不安,牙龈就会敏感地出血,她朝水池里连吐了几口唾沫,果然是红红的,她不安地打开水龙头冲掉后,给自己打气:现在不是紧张害怕的时候!得想办法把门堵上!
这个令人抓狂的诡异夜晚,郑舞只想把心思莫测的周铮挡在门外。
只要等到明天天亮,自己放下姿态去找周铮,扑到他怀里,那时,她不信他真能对她铁石心肠。
而自己一旦离开这荒山……郑舞冲着浴室镜子狠狠切齿:周铮,你给我等着!!!
回到房间,郑舞开始行动,先要把床拉开抵着门,然后再把床头柜座椅这些家具搬到床上去增加分量。
人的求生欲望是很强的,这种欲望之下激发的力量也是超常的,她手脚并用,竟然真的把所有家具都堆在了门口。
当做完这一切,她浑身无力地靠着床板瘫坐到地上,郑舞看到自己的膝盖蹭破了,胳膊也被铁制坐椅划伤了,柔嫩的双手更是处处渗血,她觉得自己大概把这辈子的力气活儿在今晚都干完了。
她喘着气,看着这间别人进不来的房间,按着胸口,想抚慰一下狂跳的心,正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下时,却看到了不敢相信却实实在在出现的东西——蚂蝗。
蠕动着的蚂蝗不断从在浴室门口出现,并目标明确地朝她的方向涌动,她大骇之下还没有忘记自己住在二楼,蚂蝗的出现难道是自己极度疲惫之下的幻觉?!
郑舞挣扎着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走到浴室门口,这才发现数不清的蚂蝗正从水池那里不断地涌现——刚才那几口被她冲下去的带血唾液让楼下饥饿已久感觉无比灵敏的蚂蝗顺着水管急急行动起来……
绝望惊恐的她看到线条优美,肌肉匀称,皮肤光滑有弹性的双腿已经爬上了蠕蠕乱动的蚂蝗,它们的头正一个接一个地扎进皮肤下的血管,享受着腥甜美味,她顾不上恶心作呕,双手乱动地去拔,但很快双手就被蚂蝗密密麻麻地叮满了,后面还有更多迫不及待饥饿贪婪的吸血虫灾难一般潮涌过来……
周铮房间里——
“这盘竟然是和棋。”周铮看着收拾棋盘的老仆笑道:“没想到。”
11,清晨,寒星隐去,日光出现。
主仆二人发现一楼和三楼的客房空空如也,至于二楼客房的房门,却怎么也推不开。绕到楼后,架上梯子,透过窗户看到了抵着门的所有家具和躺在地上的郑舞。还好她看不到自己死后的模样——血液吸光后的身体干瘪发皱,曾经花瓣一样柔嫩光滑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蚂蝗留下的吸盘,这些吸饱喝足的小吸血鬼们正满足地在尸体旁边休息,看上去已经完全变形的郑舞仿佛躺在一张蚂蝗地毯上。
老仆按照周铮吩咐,拿来工具敲碎一扇玻璃,伸手进去打开插销,然后两人从窗口跳进房间,周铮有些惊讶地问老仆:“怎么养在楼下浴缸里的蚂蝗会上来?”
老仆也不知道原因,摇摇头:“真的,我也想不到会这样。”
“咱们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像下棋那样一步步计划安排好。”周铮看了看窗外的艳阳天,仿佛看着一种不知名的力量,久久微笑着:“不过我想昨天的夜宴,三位朋友应该都觉得很精彩,那些与众不同的菜肴,可以挣大钱,可以写出精彩的评论,也可以稍加改变做出类似的东西来。我可是用心烹调,希望他们都能满意。”
老仆点点头:“是啊,我们可是精心准备的。而且那口大锅,我昨晚刚刚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