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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他们先来了

    徐府。

    作为大宁立国之后的第一位宰相,权力结构几乎完全继承了楚时候的规模。

    宰相府就是徐绩日常办公的地方,虽然距离未央宫也不是很远,可这无疑给了他绝对的自由,也让他看起来拥有近乎于至高无上的地位。

    宰相府极大的那间书房里有一张大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桌案,从这头到那头差不多需要走上八十步。

    书桌中间那一条镂空,雕刻着让人过目难忘的万里山河图。

    平日里官员们就分坐在这长长的桌案两侧处理公务,而徐绩就坐在书桌的最远端。

    夜深的时候,这书房总算也归于安静。

    徐绩沿着桌案一步一步的走,他的手放在桌案上感受着这张桌子上象征着的巨大权力。

    “明堂。”

    一个看起来头发花白的老者俯身走到徐绩身边:“应该是出事了。”

    徐绩看了看他,没有接话。

    他继续往前走,手指依然没有离开那万里江山图。

    “明堂。”

    老者弯着腰跟在他身后继续说道:“布衣失踪了,他在安排完断线之后就没了踪迹,我猜着应该是廷尉府下了手,明堂......”

    徐绩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只有这一个儿子,布衣是在府里长大的,小时候我也经常抱他,我也是把他当晚辈来看待。”

    老者眼眶微微湿润:“布衣一直都将明堂看做他人生的榜样,也将明堂视为最敬重的长辈......”

    他的话第二次被徐绩打断。

    徐绩道:“布衣是个聪明孩子。”

    老者张了张嘴,似乎已经明白了徐公的态度。

    “老薛。”

    徐绩走到门口负手而立,抬头看着远空之上那一轮分外皎洁的明月。

    “你有没有发现就算都是晴空夜里也是不一样的,有时候满天繁星,有时候一轮皎月,星辰璀璨的时候月亮就没有那么明亮,月亮光华夺目的时候星辰就黯然失色。”

    老薛还是弯着腰回应:“老奴也好奇。”

    徐绩道:“没什么好奇的,天下道理就该如此。”

    他看着那一轮皎月像是有些出神。

    “大宁立国人才济济,每个人都像是天上一颗璀璨星辰。”

    徐绩抬起手指向明月:“可陛下是月啊,总是那么光华夺目,所以再璀璨的星辰也得收起自己的光芒,也得在月下黯然。”

    老薛再次张了张嘴,可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想打断徐公的话,他想让徐公救他的儿子,可是不敢,他已经习惯了在徐公面前唯命是从。

    “昨日一场小朝会,风向就变了。”

    徐绩语气平淡的说着话,可是这平淡之中尽是黯然。

    “三品以上的,我以为他们都会明白我的苦心,只要按照我的预想进行朝堂改制,他们将来都是辅臣。”

    徐绩道:“他们在和我表忠心的时候,一个个恨不得趴在地上说话,可陛下只用了这样一件小到无关痛痒的事来试探他们,他们就原形毕露。”

    “陛下是真的只想为那些稍显无辜的人开一条恩路?当然也是,可那只是表象,陛下是用这样一件小事来测测人心,看看这三品以上的官员有几个是站在我徐绩那边的。”

    徐绩自嘲一笑。

    “我不赞成,他们不开口,但纷纷点头,陛下问我为何不赞成,我说国法既然定了就该严苛执行不能有丝毫妥协,今日改一点,明日改一点,那岂不早晚乱了规矩。”

    “陛下问他们,你们是不是和徐绩一个看法?他们啊,一开始还真是点头来着,可就是没人敢直接说是的陛下,我们和徐公都是一个看法。”

    “陆重楼说,大宁立国是推翻了一个错的王朝,而大宁的律法有九成是从旧楚沿用下来,这些律法是不是也过时了,是不是也需要补缺,是不是也需要改变?”

    “他站起来看着我说这不是什么妥协而是改善,律法一成不变就跟不上时代往前走,旧楚如果都是对的就该坚持不变,那当初又为何要推翻旧楚?”

    徐绩回头看向老薛:“陛下只是点了点头,他们那群人立刻就变了风向,一个个的表态说赞成陆重楼的想法,那真的是陆重楼的想法?”

    老薛已经有二十年没在徐公身上看到这种淡淡悲凉,如果是在过去的话他一定会心疼,可现在他没空心疼徐公,因为他的儿子不见了。

    他耐着性子听徐公说话,没有打断已经算忠心耿耿。

    “老薛。”

    徐绩道:“我执掌朝权二十年,可能真的太久了。”

    他想说,久到我已经生出错觉来,我可以靠着这二十年大权独揽去对抗皇权,去对抗那天空之中唯一的一轮皎月。

    聚星辰之力,破独明之月。

    是不是可笑,可是这可笑之事出了我徐绩谁还敢想敢做?

    徐绩再次看向老薛:“老薛,趁着布衣应该还能坚持你自己走吧,你跟我几十年,我能给你的也就是这点自由。”

    老薛咧嘴苦笑,眼神涣散。

    徐绩:“我......”

    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他摆了摆手示意老薛可以退下了。

    这位独揽大权二十年的宰相抬头看着那轮皎月,眼神里的不甘和愤恨如同箭一样。

    “陛下甚至没有自己开口,只是让陆重楼代他说了那样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可是我却忘了见风使舵的人他们看到风起就够了,哪里会等到风大。”

    老薛沉默了很久,然后撩袍跪下来给徐绩磕了几个头,他扶着桌子颤巍巍起身,再看徐公,背影更为苍凉。

    转身离开的内府管事回到住处,这里是一排三间单独的房子,能在相府里有这样的住处,足可见他的地位确实非同寻常。

    可是有什么用呢?

    “徐公啊......你真的是在相位上坐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你已经忘了这相位是如何来的。”

    他扶着桌子坐下来,这一刻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徐公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那一轮明亮到刺痛眼睛的月怔怔出神,而这位跟随了徐公多年的内府管事则坐在那一直发呆。

    大概过了差不多能有半个多时辰,老薛像是才从什么抽离于世界之外的地方回过神来。

    他起身寻了一条布带挂在房梁上,站在那又开始发呆。

    “儿啊,不是爹不想救你,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该明白徐公断线的手段,如今你我父子也是这要被断开的线了。”

    老薛已经没有眼泪流了,眼睛干涩的像是塞满了沙子一样只有疼只有血。

    “爹先走一步去那边等你,到了那边之后你一定得学会听话,我比你......了解徐公。”

    老薛伸着脖子要把自己挂在那条布带上,可下一息他忽然又把头缩回来。

    “不行,我得救你!”

    老薛要从凳子上下来,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你是我的儿啊,徐公不救你我得救你。”

    就在他马上就要下来的那一刻,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不久之前刚刚杀了褚露薇的年轻男人脸色有些难看的进门:“薛叔,何必这样呢。”

    老薛看到他的时候眼神一亮:“紫墨,你帮我去救你布衣弟弟,他......”

    “薛叔,我是说你何必要下来?”

    被称为紫墨的冷酷男人一伸手掐住了老薛的脖子,单臂把老薛举高挂在了那条布带上。

    “徐公给你自己走的机会,你偏偏不想要。”

    谭紫墨声音森寒:“布衣是他自己不小心,谁做事不够谨慎就肯定要出事。”

    他把老薛挂好之后,双手抓着老薛的脚踝往地上一坐。

    “薛叔,当年徐公捡到我之后把我交给你收养,我差不多是和布衣一起长大的,你知道我有多敬重你,但你今天有点让我看不起。”

    挂在那老薛不停的挣扎着,但又有什么意义呢。

    谭紫墨就这样拽了一会儿,老薛的身子变得僵硬。

    他起身道:“也算你自己走了,我一会儿见了徐公会这样告诉他,你在老家的亲人,徐公自会派人好好照看。”

    说完后他看了一眼那摇摇晃晃的尸体,转身离开。

    书房门口。

    徐绩已经站在这很久了,月色越发清冷,照着他那张脸也越发森白,白的像是混迹在人间夜晚的孤魂野鬼。

    “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一招都没出。”

    徐绩自言自语。

    “陛下啊,你是用这样的方式在彰显皇权威严吗?”

    就在这时候谭紫墨脚步很轻的走过来,到近前俯身:“明堂,薛叔自己走了。”

    徐绩嗯了一声:“明天一早你送送他,他跟了我很多年......”

    谭紫墨点头:“知道了。”

    徐绩道:“布衣应该在廷尉府,他知道的说多不多说少,可足以让陛下借此来扳倒我......纵然我不能一直都在相位上,我也不能是一个坏了名声被赶走的人。”

    谭紫墨道:“我派人去知会一声,这么多年来的经营总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看现在这个形势陛下应该也要趁机动一动廷尉府,趁着我们的人还没暴露出来让他把事办了吧。”

    徐绩点头:“所有难办的事历来都交给你,可我从来都没有不安心过。”

    谭紫墨俯身一拜后转身离开。

    徐绩这个夜里没有睡下,在天色最重的时候他让人伺候着洗漱更衣去参加朝会。

    到未央宫门口的时候他发现有些不大对劲,让他心里很不舒服的不大对劲。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了,他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未央宫门外等着开宫门,所有朝臣都必然会比他来的晚,他永远都是第一,每一个朝臣来的时候,都会看到徐公已经站在宫门口等着了。

    从朝臣们确定了他什么时候会到宫门开始,就没有人会在这个时辰之前出现在未央宫外。

    可是今日,竟是有不少人已经在宫门外等着了,他们还是按照品级站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最前边那个空位给他留着。

    可是,他们先来了。

    “明堂。”

    在场的文武官员整齐的俯身行礼,这一声明堂之中依然显得有那么真挚的敬畏。

    可是,他们先来了。

    徐绩微微颔首穿过人群,走到最前边站好。

    站了一会儿他忽然扭头看向身后的文武官员,那些站着的,闲聊的,发呆的,全都同时看向他。

    没有人知道徐绩在这一刻想了些什么,但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他好像很满意朝臣们的举动,也很满意朝臣们的敬重。

    可是,他们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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