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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与圣人论国事,出将入相

    “刺杀边帅,等同谋反,不可容忍!至于卸任河东、朔方两镇之事,待七郎从河东采访处置回来再说吧!”

    李隆基没有答应李瑄辞去两镇节度之职,而是让他挂着两镇节度的身份去河东。

    他从林招隐口中得知李瑄在湟水桥被数十名刺客刺杀。

    又通过李瑄的奏书,知晓这些刺客是河东豪强收买的燕赵豪杰。

    李隆基对此事非常愤怒。

    李瑄杀豪强,是因为豪强罪证确凿,而豪强杀边帅,把律法当儿戏。

    没有皇帝不痛恨豪强,他们都知道豪强会动摇自己的统治。

    只是他们拿豪强没有办法。

    在继位之初,李隆基也动过豪强。

    先天年间,大唐经过一系列政变、动乱,豪强趁机私吞土地,肆意兼并。

    李隆基为了增加国家的收入,打击强占土地、隐瞒不报的豪强,发动了一场检田括户的策令。

    开元初年的豪强霸占了农民的土地之后,称为“籍外之田“,他们还将逃亡的农户变成自己的“私属“,实际上是豪强的“农奴”,在土地和人口两方面逃避赋税。

    从先天元年到泰山封禅之间,李隆基的检田括户政策收到实效。

    他任命大臣宇文融为全国的覆田劝农使,下设十道劝农使和劝农判官,分派到各地去检查隐瞒的土地和包庇的农户。然后把检查出来的土地一律收回朝廷。

    只是李隆基也有所顾忌,不敢像李瑄一样动辄成片成片杀人。

    同时把这些土地分给无地和少地的百姓耕种。对于隐瞒的农户也进行登记。

    如此,李隆基在开元初年建设国家的时候,获得一大笔财富。

    但当初的漏网之鱼一定还在,二三十年过去,政令早已松懈,豪强再次明目张胆。

    因为开元初年对付豪强,并没有流血。

    这让豪强觉得,哪怕鱼肉乡里,不过是再出现一次开元初年的情况,有恃无恐。

    哪想到李瑄这个狠人出世,根本不怕得罪豪强。

    也正中李隆基心坎。

    因为大族维护乡里稳定,天下乡绅大族那么多,李隆基也不能全得罪。

    那些大族也将自己视为“特权阶级”,这样一念之错,就会成为豪强。

    而李瑄收回他们的特权,一旦犯罪,与平民百姓无异。

    死罪就是死罪,流放就是流放。罪责轻的,也要缴纳罚款。

    “臣遵旨……”

    李瑄为入朝堂,两镇节度,迟早要卸任。

    李隆基都这么说了,李瑄不必急于一时。

    “国家的兴盛,在于人口的数量。人口众多,自然为盛世。但有臣子说,国家的人口,最多到达六千万人,再往上就不会增长,是这个道理吗?”

    李隆基换了话题,向李瑄问道。

    李瑄是边帅,李隆基却向李瑄询问这种民生问题。

    这通常是与宰相讨论的国事。

    自古以来,没有一个皇帝不去关心人口数量,会想方设法增加国家的人口。

    “自然不是如此!”

    李瑄微微摇头。

    天宝元年,户口统计,天下县一千五百二十八,乡一万六千八百二十九,户八百五十二万五千七百六十三,人口四千八百九十万九千八百。

    离五千万人口大关,只有一步之遥。

    “但自古好像有应召,人口突破六千万,苍天就会发怒,天灾与人祸共生!”

    李隆基继续说道。

    “臣斗胆,这是不实之语。单单此时,加上军籍、贱籍、僧侣、道士、教坊,还有被豪强控制的农奴,以及未被统计的黑户,国家人口就不下于六千万,甚至更多。即便有天灾,但根基绝不会动摇。”

    李瑄向李隆基解释道。

    大唐统计的户口,都是编户,也就是俗称的良民。

    大量的奴籍人员,是为非编户。

    还有历朝历代都存在的黑户、农奴。

    这还不算归属于大唐的诸多胡部。

    “七郎这种断论,朕倒是相信。”

    李隆基点了点头,又问李瑄:“七郎觉得如何增加国家的人口,大唐幅员辽阔,有诸多荒地可以开拓。”

    “臣以婴儿夭折的角度观察,发现以下几点。这是臣通过医者、百姓乡里调查,所得出的结论,如果不恰当的地方,请圣人斧正。”

    “其一,自古人们都陷入误区,以为妇女早生育,能激增人口。其实不然,如果一个少女十三岁生孩子,所生之子,就会先天性不足,容易夭折,并且少女因为身体未发育完全,容易有生命危险。”

    “其二,妇女在生育的时候,接生的稳婆接生不恰当,这也是致命的因素之一。”

    “其三,穷苦百姓家的女子生活条件差,奶水不足。还有许多无力扶养的弃婴存在。”

    “其四,如今依然有百姓未意识到炭火毒的危险,冬日在家中烧炭,未给炉火通风。”

    “其五,自古有制,同姓不婚。但臣觉得这大可不必。最重要的是出五服以后。而表哥与表妹结婚的事,比比皆是,他们诞生的子嗣,必然会身体虚弱,夭折率高。”

    李瑄一口气说出以上五点,直指切要。

    看似是无稽之谈的话,在后世已经是最基本的知识。

    一味的提升人口,不如想如何让婴儿健康的成长起来,让妇女能顺利的生下孩子,不会有后遗症。

    首先,当前朝廷规定男子十五,女子十三可以结婚。

    虽然这个时代的人独立成熟,再成熟也是人,要遵循生命成长的规律。

    他妹妹李玉莹十三岁的时候,就跟孩子一样。

    李瑄所见到的十几岁的小娘子,都是和李玉莹差不多。

    这样生下的孩子,哪会不容易夭折?

    甚至一尸两命都常有发生。

    贵族还好,唐代的女子地位还是有的,可以不那么早嫁人。但平民百姓往往不由自己。

    早婚理论上可以增加人口,但这种风气必须扼制。因为增加人口主要是政局稳定,减免百姓赋税,使百姓家有余粮。

    稳婆虽然在接生的时候,有卫生要求,但这个时代,哪有那么高卫生概念?

    所以从工具上,以及稳婆的素质上,都要严格的要求,这是生命大事。

    李瑄在河陇就遇到过弃婴,他捡起以后,让湟水城无子无女的农户抚养,给予钱财。

    婴儿因营养不良而夭折的,占据很大一部分。

    再说一氧化碳中毒,这个时代人已经意识到“炭火毒”。

    但许多百姓都没这种概念。有的知晓,却无法防范到位。

    别说现在,就是李瑄那个时代,每年煤气中毒光是入院统计的都有大几千人。

    还有许多煤炭中毒以后,缓过来自己爬出屋的。

    炭火毒中几次可能都没死去,自以为是头晕大病一场。

    但一直不注意,总有一次会要人性命。

    以前李瑄人微言轻,说了也没用,但现在李瑄深得李隆基信任,有一定政治话语权。

    李隆基仔细听从李瑄的建议。

    他有一些夭折的孩子,他们的母亲生育的时候才十四五岁,让他觉得李瑄的话有道理。

    武惠妃在婕妤的时候生上仙公主,那时也只是少女,可上仙公主很快就在襁褓中夭折。

    武惠妃十七岁的时候生他的第九子李一,依然两岁不到就夭折。

    之后的三子两女,武惠妃都过十八岁,现在还在世。

    民间确实有一种说法,妇人再嫁,儿女好生养。

    这也验证李瑄所说,少女生儿女,比年芳十八后生儿女更容易夭折。

    同姓不婚,是根深蒂固思想,难以更改。

    但表亲之间,所生儿女,很容易去调查。

    “如果能解决臣说的问题,将来别说一亿人口,就是两亿人口也不在话下。尧舜也远远不及您的仁德。”

    李瑄见李隆基不吭声,又拱手吹起牛皮。

    想人口像清朝时一样爆发,当然不止这些。

    许多改革都是有阻碍的。

    李瑄这也做,只是前进一小步。

    等掌权以后,再设法前进一大步。

    “能说出这番话,说明七郎对民生的观察,无比细致。七郎年年为国家而战,还能做到这一点,属实是难能可贵……不过兹事体大,还要在朝堂上与众臣讨论。”

    李隆基没有立刻答应李瑄,而是想听听朝臣和宰相的意见。

    李瑄说话的时候不疾不徐,眼神坚定,结合之前的话,李隆基认为李瑄是天生奇才,有治国安邦的本领。

    “臣听从圣人的判断。”

    李瑄的建策,是从根本上维护李隆基的统治,维护大唐的盛世。所以他有信心最终说服李隆基。

    皇帝是至高无上的,哪怕李隆基晚年贪图享乐,行事昏庸。但非常爱惜自己的身后事,在乎民间百姓对他的看法。

    “农桑是国家的大计,各地每年都汇报开拓不少荒地,说百姓的生计越来越好,豪强是个现象。七郎在外,觉得这种说法属实吗?”

    李隆基再次向李瑄问政策。

    “豪强不是个别现象。只要世间有欲望,豪强与贪官终不会止。哪怕是天上的仙人去治理地方,也不能杜绝罪恶。我们臣子能做的,只是将豪强变得更少,让百姓感受的是圣人之德,而非豪强之恩。”

    李瑄向李隆基回答道。

    每年是开拓不少荒地,但百姓的地并没有变多。这些多出的地,都流入大族之手。

    “七郎大善!”

    李隆基抚掌。

    李瑄每一句话都说在他心里,特别是有意强调他在百姓心中的影响力。

    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百姓不知皇帝。

    李瑄的话也表明他铲除豪强的决心。

    “七郎先前提出的理财之策,保护了漕运的安全。在各地建立常平盐仓,增加了国家的财富。但圣明君主的治下,百姓温饱是最基础之事,如果七郎治理国家,有什么民生之术可以建言的?”

    李隆基再问李瑄。

    “治国先治吏这是根本,圣人一直殚精竭虑,惩治贪官。但至今成效越来越弱小,皆是因为贪官已经从法网之下,找到漏洞。姚元之是救时宰相,他的政令只能行一时,不能延续一世。所以每一任宰相都要不断调整利国利民的政令。”

    “《史记》上说民以食为天;臣又觉得饥寒起盗心。国家升平,犯罪就会减少,这是宰相们努力的方向。”

    “臣认为许多百姓成为佃农,成为贱籍,皆是因为一时困难,迫不得已,只要在关键时刻,急他们所急,帮助百姓渡过难关,百姓怎么会不感激圣人,感激国家呢?”

    “那些豪强大族借给百姓粮食,多是别有用心,伺机兼并。那种利滚利,百姓根本还不起,最终只能卖掉土地,卖掉儿女,卖掉自己,成为豪强的农奴。”

    “臣建议在常平粮食的基础上,折算粮食的本钱,以一成的利率借给百姓,救助那些贫困的农民。这样不仅能增加国家的收入,还能达到国不加赋而民用足……”

    李瑄改进后世的“青苗法”,告知李隆基。

    后世王安石变法,绝对是以百姓和国家角度出发的。

    但还是低估了下方官吏的欲望,和食古不化的保守派阻挠。

    青苗法以国家低利率放贷百姓,让贫苦百姓得以靠着借国家的粮食,渡过最困难的岁月。

    而百分之十的利率,两年下来也不会有多少。

    反正常平粮仓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资助百姓。

    到头来国家会有更多粮食入仓。

    不排除“血本无归”的情况,但李瑄相信绝对是少数,增加的利息可以轻易平掉血本无归的粮食。

    真正有困难的百姓,调查属实,宽限几年也无所谓。

    “啪……”

    李隆基同样思索片刻,而后猛然一拍玉案,道:“姚元之是救时宰相,卿最起码是管仲、晏婴。”

    李瑄提出的政策,让李隆基深以为妙。

    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在李隆基心中,只要能让百姓获利,只要能提升他在民间的声望,就是极佳的计策。

    “臣不敢当。此法虽表面上利国利民。实际上也有害处!”

    李瑄是一个见证历史,熟知历史的人。所以能先知先觉。

    他不会什么科技,他只想用自己的知识,让百姓过得更好。

    他想在这个时代留下脚印!

    “如此大法?何有害处啊?难道各县常平仓的粮食不够吗?”

    李隆基疑惑,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到有什么坏处。

    “必有官吏借机贪腐,层层加息。把原本不高的利息,抬至百姓负担不起。”

    “也会有官吏为升迁,擅自提高利息,得到更多粮食,作为自己的政绩。”

    “这些都会导致此法发展成官方的高利贷,使百姓家破人亡。”

    李瑄将青苗法的害处告诉李隆基。

    说白了,还是人心欲望作祟。

    国家这么大,监察者不可能调查所有县,总会有大量漏网之鱼。

    “七郎会如何完善此法?”

    李隆基眉头一皱,确实可能如此。

    “如果让臣主持,我会暗中调查,一经发现,直接处死,哪怕是皇亲国戚,大族权贵。国家文人士子这么多,杀死一万人,还有一万人为圣人效力。官吏们畏惧死亡,自然会将坏处降至最低。”

    李瑄杀气腾腾地说道。

    宋代文人地位太高,朝廷的刀不快,犯错误多被贬。

    致使王安石变法的时候,从朝野到地方,遍地都是反对派。

    李瑄说出精明的政策,又说出如此冷酷的话。符合李瑄边帅的身份,也契合李瑄的性格。

    “可以去实施!”

    李隆基点了点头。

    李瑄的刚正是出了名的。

    这个性格往往不讨皇帝喜,但李瑄的字里行间不是在赞美圣人,就是在顺圣人心意,并处处维护圣人的名声。

    由此,李瑄的刚正,倒是成就李隆基的满足感。

    “臣遵旨!”

    李瑄再次拱手。

    但李隆基这句话很暧昧,既没封使职,也没给具体时间。

    “我听中军说,七郎在河西改进农具,水车。提高耕种效率。七郎的才华真要堪比诸葛亮了。”

    李隆基再次转变话题。

    中军,就是监军。

    李瑄在河西干的事情,都瞒不过李隆基的耳朵。

    除非像安禄山一样贿赂监军。

    但李瑄不怕监军的汇报。

    “圣人谬赞!臣之改进经过两年时间,已经得到验证。可以令长安工匠到河西学习,普及全国。”

    “另外,臣重金收购一种叫做棉花的农作物。棉花产自大食国,他们禁止棉花种子出国。所以臣耗费众多丝绸。”

    “棉花可以制作纩衣,制作被褥,甚至还能织成棉布,供平民百姓使用……如果棉花能开遍全国,百姓将不会再冬天受寒,士兵们在雪域能走得更远……”

    李瑄足足用一刻钟时间,为李隆基介绍棉花的好处。

    同时提议李隆基,先用五年时间,在陇右、河西培养。

    五年以后,培育更多种子后,再入中原。

    然后再过五年到十年,跨过淮水、长江南下。

    今年的棉花成熟,会让人送一批到长安,让圣人感受松软的棉花。

    “出将入相,卿当为之!”

    李隆基知道李瑄不会胡言,期待在今年看到棉花制作的被子。

    他已经忘记李瑄的年纪,在心中做出一个决定。

    即便是军功入相,李瑄也早已达到资格。

    李隆基明显能感受到李瑄和开元年间的军功入相者有巨大不同。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不敢当!”

    李瑄抑制住心中的激动,为李隆基斟酒。

    然后敬李隆基一杯。

    有这句话,他笃定李隆基一定会筹划为他拜相之事。

    只是不知道是将裴宽罢相,还是如开元年间一样,以尚书之职,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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