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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石中火,梦中身

    陆清璇诧异:“你们怎么会认识?”

    杜可竹眨巴半天眼睛,最后说:“史书上讲,通过7个人,就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认识。”

    “史书上没说过这种事,而且这个理论跟我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

    杜可竹的眼睛眨得更厉害了,就好像一只想要采蜜的蝴蝶眼花落在某人的假发上,尴尬地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最后她说:“你日常生活中一直都像考试一样严肃吗?”

    “啊?”

    “感觉好讨厌哦。”

    杜可竹说完,快步走开。

    “呃!”陆清璇感到胸口中枪,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在空中无助地挥舞了数下。

    她还从来没遭受过如此真诚又屈辱的打击,真诚到难以反驳,屈辱到不愿承认。

    她快步跟了上去,小声而急促地说:“我这不是严肃,我是认真,我一直都很认真,我认真不好吗?哪里讨厌了?”

    杜可竹冲她很臭屁地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单纯讨厌这么认真不行吗?”

    “不行,你得说出原因来,毫无理由地朝别人倾泻敌意是一种霸凌行为。”

    杜可竹叹了口气:“行,别在意,我不是讨厌你,我是平等地讨厌所有人,我自己最令人讨厌,我都讨厌我自己,你别纠缠这个问题了行不?”

    “不行,你哪里讨厌了?你那么受欢迎,院里那么多同学都喜欢你,你这只是为了逃避我的问题而进行的自我贬低。”

    杜可竹捧住了自己的一颗脑袋,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难缠的人。

    “我不讨厌你,行了吧,我刚才说讨厌你只是想让你闭嘴然后赶紧溜掉好吧?”

    陆清璇满意点头:“嗯,这还差不多……”

    说到一半,她又意识到不对:“等一下,我哪里得罪你了吗?你就想摆脱我,你这人有点不友好。”

    杜可竹说:“你才知道我不友好啊?我性格出了名的恶劣,拳打幼儿园脚踢敬老院,抢小孩棒棒糖占残疾人座位,我坏透了我跟你说。”

    陆清璇摇头:“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我觉得你应该有一颗善良的心。”

    杜可竹倒吸一口凉气:“你别这样肉麻,我、我受不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传入王子虚耳朵,他不禁感叹道,少女之间的友情真好啊。

    ……

    研究生考试科目分四门,分别是思政、外语以及两门专业课。

    王子虚报考的是古代文学,两门专业课分别是中国古代文学和中外文学基础。头一天只考思政和外语。

    上午八点,已经有黑压压的人群站在考场外蹲点了,沿路不少机构散发着考研文件袋和小册子。人们面容整肃又安静,一部分人坐在花坛的沿子上临时抱佛脚,更多的人则是面无表情地等待。

    王子虚混入人群中,站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考试上,他的心潮此起彼伏,勾连在刚刚发给《获得》编辑的稿子上无法自拔。

    稿子是凌晨3点才正式定稿,定稿前纠结了整整5个小时。

    这样一个鸿篇巨制最后定格在59万8千字,每个字包括标点符号都雕琢了二十多遍以上。看着这部作品就仿佛看着一个新生儿,只感到它拥有无限可能,又怕自己教育不当,糟蹋了它的潜力。

    它的书名在最后一遍修改的过程中已经逐渐清晰,最后在文件名上修改时,他的手几乎颤抖。

    原本打算起名叫做《东方白》,虽然他更喜欢这三个字的出典,但这三个字政治意味太浓,很多人都会理解得过于浅近,斟酌很久后,他最后定名为《石中火》。

    典出自白居易《对酒》“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苏轼《行香子·述怀》中有“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写完这本书后重新审视,百年光阴,指捻翻页,倏忽而过,一阵清风,既充满了一段历史的厚重,也让他感叹一个人的渺小与生命的短暂,就如同石头中迸发的星火般。

    一些人穷尽一生,心中有翻天覆地的念头,行事惊世骇俗,最终落在纸上,不过只如同石头磨过发出的火星,区别只是这个人的火星亮一些,另外那些人则暗一些,更多的人微不可查,湮没在烟尘中。

    然而决不能说人生是无意义的,无数火星明灭,终于一片浩荡,闪烁成广袤银河。

    他将原来那个名字出典的那首词写在了作品的首页上:

    人猿相揖别。

    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

    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

    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

    流遍了,

    郊原血。

    一篇读罢头飞雪,

    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

    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

    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

    歌未竟,

    东方白。

    ……

    陆清璇站在考场门口,板着脸,一个个提醒交出手机,王子虚把身上的东西一股脑丢到教室前面,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除了陆清璇和杜可竹,还有一个年龄略大一点的男性老师站在前面,用浑厚的声音道:

    “请各位同学仔细核对自己的考号和座位,将考试无关的书籍、资料等物品寄存在讲台前,不要交头接耳,不要四处走动。现在开始宣读考场纪律。第一条,考生应提前进入考场,开考十分钟后不得进入考场。第二条……”

    他说的大致意思就是除了发呆什么都不能做。于是王子虚发呆。

    他坐在靠后的位子,阶梯教室,放眼望去,都是充满精神与活力的肉体,坐在这群人当中他也不免产生年龄焦虑。窗外的风吹进来,让窗帘鼓胀。

    杜可竹走进教室,头戴一顶棒球帽,帽子下面伸出几缕绿色的头发,这已经是她给予考场规则最大的敬意。

    有几个学生盯着她使劲揉眼再盯着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王子虚低下头,心中暗想不要像他们一样注意力不集中。

    挂在墙壁中间的时钟一分一秒走着,王子虚感觉到时间越来越难捱。因为他发现,他状态十分糟糕,他甚至完全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接下来的考试上。

    自从凌晨定稿,早上八点三十整将稿子发给《获得》的编辑后,他就一直在检查手机,到了八点四十五分,消息显示对方接收了文件,但是没有回话。

    一直到刚才上交手机之前,他最后检查了一遍,依然没有回复。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他的《石中火》可是足足60万字的作品,即使粗略的看,也要看上好几天,编辑肯定不会这么快回话。

    虽然是这么个事儿,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要一遍又一遍地检查手机消息,上交手机后,他感到身上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这种表现叫做刻板行为,就好像动物园里的棕熊一遍又一遍地转圈,或者是黑猩猩来回跑跳。他就像被文学奴役的动物,他的写作历程接连不断地失败,已经让他丧失了一切自信,他很想让《获得》的编辑给他的这部心血作品盖棺定论,究竟是行还是不行,如果行,他即使死也没有遗憾了,如果不行,也算是给他一个痛快。

    “下面开始下发答题卡,请各位同学提前填写好姓名和考号,注意不要填错。”

    王子虚在心里想,如果最终不行,他稿子就投到西河文艺去吧,在西河文艺上连载。自从拿了西河文会的头名,又荣任西河文协的副主席,已经没人敢拖着他的稿子了,西河文艺肯定会全文发表。

    西河文艺发行量只有一两千份,没人看就算了,让西河的大家伙儿们乐呵乐呵,看看文协副主席斤两便罢了。

    陆清璇的素手在眼前一晃而过,将答题卡轻轻送到他面前。尽管她跟他已经很熟,却一点没表现出来两人认识。不愧是大学生,连动作都这么温柔。王子虚打开笔,开始填答题卡。

    “下面开始发试卷,请大家检查密封袋是否完整。”

    他没有抬头检查,接着想,等作品在西河文艺上面发表过后,他就不写作了,把东海的房子租出去,出去环球旅行,骑自行车从东海出发一路到喀什去,穿过广袤的无人区到德黑兰途径大马士革一路向西直到阿姆斯特丹,然后弃车登船,穿过好望角一路往东越过印度洋,最后留在萨德满都建设尼泊尔。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的试卷上已经答了好几题了,他大惊,回头检查,竟发现都答得没什么问题。

    今年的思政考题比较刁钻,尤其是后面的材料分析,考上了几个新提出的概念,又跟时政结合得甚是紧密,折磨得本届考生几乎要发疯。

    刁怡雯坐在考场里,正是抓耳挠腮的一员。她明明记得那些内容似是而非像在脑子里又雾里看花,好像在肖秀荣那里看到过却始终抓不住踪迹。

    她写到后面心态有些崩溃起来,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要在西河找个劳什子单位上班?如果自己没有这空出来的一年时间,而是像周围许多学生一样以应届生的身份考试,一点空档期都没有保持学习态度到永久,至于现在头疼吗?

    当然这些都是王子虚后来才知道的。

    彼时他思绪抽离出来,环顾考场,发现考生们抓耳挠腮,接着又低下头,笔尖抖动,答案自然地流泻出来。

    尽管题目刁钻,可这些概念放在西河市研究室里都不算什么,甚至还是梅汝成写的。政治本身就是同一套东西,梅汝成的材料还拆开了揉碎了写得明明白白,所以对于别人是新概念,对于他来说是老观点。

    王子虚在单位里呆了九年,每年的党建、汇报材料,都是他帮忙起草整理,当时自然是折腾得人苦不堪言,但也因此磨出了他的笔杆子功夫,让他这个理科生有了一身政治功底。

    如果换做几年前,他只觉得写材料都是瞎忙活,白费工,八股文,纯粹地浪费时间。他当时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考研,还会把这些都用上。

    只要念念不忘,生命中的一切经历,都会在某个时刻,以某种形式回馈到你身上,让你去过你想要的人生。

    ……

    下午,考场里的考生肉眼可见少了几个,陆清璇干脆利落地撤下了座位上的草稿纸。

    逃兵。哼。她如此想到。然后在签名表上填了缺考。

    不过今年的考题确实很偏,她有点担心那俩同事。

    作为监考,她会在考场上转来转去,有时候会特意转到刁怡雯和王子虚附近,看看他们考得怎么样。

    但她又怕影响两个人的心态,所以刻意站在两人后面一两排的位置——这导致两人后两排的哥们儿压力巨大——从两人的答题状态上看,王子虚写得快,但是不清楚对不对,刁怡雯做题仔细一些,但看上去不是很自信。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可能是考虑到王子虚在考试,怕影响他心态,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跟他联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连《获得》的编辑都没有跟他联系。

    他投过去的稿子如同石沉大海,别说是反馈,连个“收到”都没有回过来。这让他的心一天天消沉下去。

    最后一门考试考完,考生们终于解脱了,陆清璇也解脱了,不用假装不认识,收完试卷后,向刁怡雯和王子虚问道:

    “考得怎么样?”

    刁怡雯沉着脸,心烦意乱:“一塌糊涂。今天的两门自我感觉还行,昨天考的两门简直了,差点今天都不想来。”

    陆清璇问:“你有没有对过答案?”

    “没对,怕影响心态。”

    “算了,不说这些了,考完了放松一下,”陆清璇说,“小春姐跟我说,今天晚上请你们俩吃饭,好好犒劳一下你们。”

    刁怡雯问:“都有谁?就我们杂志社几个吗?”

    “对,听说她连陈总编也要叫着。”

    “行,我要去。”

    “我就不去了,”王子虚眼睛盯着手机,背起书包,“我有点事儿。”

    陆清璇央求道:“有什么事儿比吃饭还重要吗?”

    “大事。”王子虚眼睛死死瞪着手机屏幕,“帮我跟陈青萝和宁春宴说一声,我稿子有希望过了。”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获得》编辑发过来的消息:

    “稿子不错,有没有兴趣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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