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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多少事,从来急

    这猝不及防的面对面,让王子虚头脑一时发晕,他感到血气涌上面孔。

    意外的是,门口的陈青萝脸同样红红的,两人对视着,时间凝固了足足十秒,王子虚才如梦初醒。

    “啊,是你啊。”

    “嗯。”陈青萝用很小的声音从鼻腔里发出,“让我进去啊,好狗不挡道。”

    王子虚忽然回溯到十年前,置身于那间熙熙攘攘的教室中,双腿岔开,如同防洪坝一般,将两张桌子间的距离堵得满满当当。

    “好狗不挡道,让我进去!”

    那时候,陈青萝也是这么说的。

    他接下来会说,你厉害,从我头上跳过去。

    于是陈青萝说,我又不是刘翔,怎么跳过去?来,头低下来我踩着过去。

    红尘颠倒,光阴倒转,王子虚又回到灰扑扑的杂志社,站在陈青萝面前发不出一丝声音。

    如果还年少,他倒是能毫不羞耻地说出挑逗她的话,然现在已是而立之身,说出那些话就显得太幼稚了些。

    他笨笨拙拙地挪开身子,陈青萝高傲地从他身边走过。

    王子虚伸出手中的稿子:“你的新作?”

    “嗯。”

    陈青萝接过原稿,捋平裙子在主编桌前坐下,腰背挺得过分笔直。

    “写得很好啊。”王子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我还没看出来,你的文风这么好认,按理说我应该一眼看出来的。”

    陈青萝望向他:“你看过多少我的书就能认我的文风了?”

    “全看过。”

    “嗯?”

    “你发表过的都看过啊,”王子虚说,“也可能有一些短篇发表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了没看,长篇和短篇集,只要出了书的都看过。”

    陈青萝抿嘴想笑:“那劳你破费了,怎么不早说,早说我给你寄To签书啊。”

    王子虚说:“早些时候,我也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啊。”

    说完他就后悔了。陈青萝不说话了,他也不说话了。

    对于他俩来说,这是不能碰的话题。

    陈青萝颇有腔调地清了半天嗓子,似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我好像听说有那么回事儿,也不是很确定——最近你又写过一篇新的作品,准备拿去参加一个什么比赛?”

    王子虚点头:“对,准备拿去参加翡仕文学奖。”

    “哦,我成名的时候还没这个奖,没什么印象。”

    王子虚:“……”

    陈青萝斜了他一眼:“我稍微有点兴趣,你把稿子给我看看呗。”

    王子虚说:“原稿太多太重,我没带纸质的。你明天还来吗?如果你明天还来,我拿过来给你。”

    “不用,电子版总带来了吧?”

    “哦,带来了。”

    “拿来。”陈青萝伸手,向他展示可爱的掌纹。

    王子虚把稿子用邮件发过去,陈青萝二话不说就下载下来读起来,王子虚顿时汗下——

    他以为陈青萝说要看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她雷厉风行当即问斩,这让他有点被公开处刑的微痛。

    陈青萝目光扫射,很认真很认真地读着。房间里只闻鸟声,不闻人语。

    王子虚呆呆坐着,忽然觉得很幸福,又忽然想到,这好像还是他此生头一次和陈青萝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

    他品味了没一会儿这安逸时光,门口响动,宁春宴推门进来,第一眼看到他,说:“哇,你又来得这么早。”接着第二眼看到陈青萝,更大声地说:“哇!你居然也来了!”

    宁春宴走过来,小鸟依人地站在陈青萝身旁,柔声问:“你在看谁的稿子?”

    陈青萝自然是一言不发,王子虚很好心地帮她回答:“看我的稿子。”

    “她在看你的那个中国版的《百年孤独》?”

    “嗯。”

    “对了对了,你的稿子交给《古城》的编辑了没?怎么这么长时间也没个音信?”

    宁春宴这句无心的话激发了王子虚心中的忧虑:“我交过去了,一直跟我说还在审,要么就说让我等消息。唉。”

    王子虚叹了口气,宁春宴也连带着焦虑起来,皱眉道:“坏了,该不会这真是石同河下的套吧?”

    王子虚摇头:“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跟我对接的那位郝编我后来查过,真的是知名编辑,他拍胸脯保证能发表了。石同河专门发动这个等级的人脉,就为了搞我一下,他有病吗?传出去不让人笑话?”

    宁春宴说:“郝编我也认识,确实很有名。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

    王子虚又说:“而且他把我的稿子压着又有什么用呢?行规也不过一个月内不能一稿多投,等他没回信我再投别家,我也有理。”

    宁春宴说:“可是真要过了一个月,你翡仕的截稿期就快到了,时间会非常紧。”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我也不可能真的傻傻等上一个月。”

    宁春宴皱眉想了会儿,掰着手指头道:“可是这也说不通,你看,石同河发话,如果他是真心推荐,《古城》干嘛要走这么久的流程不给句准话?”

    王子虚抬头一想,确实。横竖都搞不清他们想干什么。

    宁春宴一拍大腿:“坏了,他们不会是拿到你的原稿想抄袭吧?”

    “他们敢!”一直认真看书的陈青萝忽然说话了,“现在版权这么严格,敢抄袭就法庭见,让他们身败名裂。”

    王子虚说:“我稿子的三个版本,都标上了封签邮寄给自己,电子邮件也有往来,有时间戳,如果他们要抄袭,我手里是有足够证据的。”

    宁春宴稍微放下一点心:“想不到你还是有点自我保护意识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

    陈青萝终于从电脑屏幕上挣脱出来,皱眉冲他们道:

    “我看完第一个部分了,这种质量上个《古城》还是绰绰有余,不可能这么迟都没有回音。他们那边肯定是有场外因素卡住了。”

    宁春宴看向陈青萝,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每当这种场合,陈青萝总是能斩钉截铁地给出自己的意见,而且她的意见永远是从文学自身质量角度出发,十分有说服力。

    陈青萝用命令的口吻对王子虚说:“你把你跟郝编见面的时候发生的事,详细地跟我说一遍,说过什么话,他是什么表情,细节都仔仔细细地告诉我。”

    王子虚回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讲。

    若是要他干别的,他还真做不到,他唯独记性比较好,于是将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他先从郝编迟到开始讲起,讲到他点菜如何(陈青萝撇嘴鄙夷,这好吃佬撑死算了),又讲到他看完自己的稿子是如何发言的。

    讲到这里,陈青萝皱眉:“他说的是‘你还担心发表的问题’,你确定他用的是反问句?”

    王子虚说:“是啊,怎么了?”

    陈青萝说:“这不还是没个准话吗?”

    王子虚说:“我当时问他能不能登,他当时说的是,‘石主席推荐的你还担心发表问题吗’,从语境上看,就是保证了呀。”

    陈青萝叹了口气,似是嫌弃他天真:

    “以后再碰到类似情况,但凡对方用反问、暗示、旁敲侧击的方式回你,你都要追问一句,到底如何,一定要逼到他用陈述句保证,否则都不算数的。”

    王子虚一愣一愣的:“有这么严重吗?”

    “就有这么严重,”陈青萝摇头叹息,“这都是我自己吃的亏,总结的血泪教训。算了,不说了。”

    王子虚很想问问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此时不是时候,闭上了嘴。

    “总而言之,他这个不算保证了你能发表,至少这一点是存疑的,你接着讲。”

    王子虚又讲到他们聊天的内容,陈青萝再次皱眉,道:“这样来看,《古城》的情况也是每况愈下啊。”

    王子虚问:“何以见得?”

    “他说,他们现在一般不采用投稿,都是约稿,”陈青萝说,“这是杂志社不健康的表现啊!”

    “为什么?”

    “文学杂志需要编辑和读者建立血肉联系,有情感沟通。作者投稿也是一种交流。他们不看投稿,说是因为投稿质量太差,这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登的稿子没有触动到他们的读者,双向循环没建立起来。他们这样斩断了跟读者的联系,全是约稿,怎么可能健康运行?”

    王子虚点头:“可他们的约稿也挺多,可能版面确实紧张。”

    陈青萝依然摇头:“版面紧张不是不看投稿的理由。而且全是约稿,短期来看文章质量是高了,可长此以往会让读者群越来越萎缩,最后被读者束之高阁,自我封闭。”

    说完,陈青萝盯着王子虚说:“无人欣赏的文学是可悲的。只有人们喜欢看,文学才有生命力。”

    王子虚坐到椅子更深处:“那现在,我跟郝编再打个电话问问?要不跟他摊牌?”

    陈青萝掏出手机:“我来问。”

    宁春宴有点担心:“你掺和进来好吗?”

    “没事。我来问。我对付他们有经验。”

    陈青萝本身就有郝编的电话,拨通后,那头很快就就接了。

    “喂,嗯,是我,你好你好……听说您儿子过生日,特地打电话问候一下,什么?您儿子半年前的生日?什么?您生的不是儿子是女儿?哦那看来是我搞错了……啊没事没事。约稿?我手头暂时还没有稿子……”

    王子虚和宁春宴默默在一旁听着,听到这里,两人同时捂脸。

    就在他们以为陈青萝就要失败时,她忽然话锋一转:

    “对了,我想问问我一个熟人的事,我听说他最近往你们那儿投了篇稿子,嗳,我想打听一下他稿子写得怎么样?”

    说到这里,陈青萝悄悄放下手机,点开了免提。电话那头郝编的声音传来:

    “您哪位朋友啊?”

    陈青萝说:“嗐,不是朋友,就是一认识的人。我听说他的稿子在小圈子里评价挺高的,但死活看不到,就想问问您呗。”

    郝编的声音有些警惕性:“我们最近稿子挺多的,叫什么名字啊?”

    “王子虚。”

    “哦,他啊。”电话那头郝编发出恍然的声音,“原来您还认识他?他不是刚刚出头的一作者吗?值得您这么关心?”

    陈青萝说:“这跟资历没关系,他那篇稿子确实不少我认识的人都说好。所以产生了一点好奇心。”

    郝编说:“那篇稿子我们还在审呢。”

    陈青萝问道:“还在审?我听说不是石同河老师都推荐过吗?怎么审这么久呢?”

    郝编说:“谁告诉您的石同河老师推荐了呢?”

    陈青萝和两人对视一眼:“他亲口讲的呀。”

    郝编叹了口气:“事情比较复杂。这个稿子确实是石同河老师推荐过来的,但我将稿子拿到手里后,他又说了,这份稿子要严格审查,不要看他的情面。审得越细越好。所以稿子现在还不好发啊。”

    陈青萝眉头拧得十分紧:“还审啊?那篇稿子要赶在翡仕结束前登出来,能不能过你还是给人一个准话吧,不然多耽误事儿啊?”

    郝编声音怀疑起来:“陈老师,不会是王子虚托您来打探的吧?”

    陈青萝坐直身子:“郝编,我觉得你还是跟人作者多沟通沟通,哪里要改点出来,让他赶紧改,长期拖下去,很影响别人节奏的。”

    郝编声音变得冷硬起来:“陈老师,不知道是不是王子虚托您来问的,但不管是他还是您,我都得说,我们有自己的工作流程。”

    陈青萝说:“可是,你们的工作流程,也是为了更好地帮助作者写出更好作品服务的呀!”

    郝编干脆说:“陈老师,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只能拒稿了。”

    王子虚和宁春宴紧张地盯着她。

    陈青萝沉吟片刻后说:“郝编,如果你要拒稿的话,需要给人一个合理的理由吧?”

    郝编说:“王子虚的这篇稿子我们编辑部很多人都看过,也都在读,篇幅很长,还有很多人没读完。我告诉您我们的反馈吧。

    “我们的反馈是,这篇稿子没有征服我们所有人,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有人说好,也有人不认同。”

    王子虚心头发紧。

    陈青萝表情十分不服气:“那您自己的判断呢?”

    “我的判断是,还没能达到长篇刊登的标准,”郝编说,“要让它上的话,十分勉强。”

    陈青萝一急:“你会不会看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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