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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站着如喽啰

    宁春宴说话声音细细小小的,往耳朵里直钻,王子虚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他还想再问,宁春宴却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笑吟吟地去了石同河旁边坐下。

    王子虚如鲠在喉,思考待会儿散场了要怎么跟宁春宴讲:

    或许他可以把外套脱下来丢在她面前,拍一拍自己的大腿,用张麻子的语气说,我当初就是腿脚不利索,跪不下去,才在这山上落草……不对,辞职;

    或者他也可以谦逊温和地看她很久,然后语气温柔地反问她,你觉得,我当初为什么毫不留情地要辞职?领导为什么毫不留恋地放人了?

    或者他也可以老老实实地跟她说,喝酒应酬拉关系是一种技能,挡酒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你要挡酒,你就不能只说酒,你要指天说地引经据典把人给哄好,才能挡下一杯酒,我资质鲁钝,学不会。

    当初就是不会这个,才以至于一门心思走上文学这条不归路。因为当年他以为搞文学用不着拉关系。

    当然,这都是借口。

    宁春宴很久以前就跟他围绕这个话题谈过一番话,当初还说了,知道文学圈里这些腌臜一样不少,你还愿意进来吗?

    他回答的可是“我愿意”。

    王子虚叹了口气。退一万步他也没法拒绝宁春宴。小小一个《新赏》杂志社就他一个男丁,宁春宴人脉遍天下,堪破外表内在也不过是个比他小很多的少女。难道他能临阵脱逃?

    这就好比蜀汉四十年,能够拎出来的就一个廖化,他也只能担纲先锋,舍他其谁。

    他得以抽空好生端详一番石同河:石同河五短身材,方形脸堂,发量不多,但为数不多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眼睛的形状是较为风骚的杏眼,和石漱秋如出一辙。嘴唇略带焦黑,且有很多皱纹,这是长年抽烟留下的痕迹。

    他正比划着手势,低声跟身旁的人说着什么。宁春宴坐在隔他一个座位远的地方,眨巴着眼睛认真听着,时不时点两下头,露出一派天真的模样。

    通过他们的唇形,王子虚大致能判断出他们在聊什么,有关经济、学术、南大,是一些宏大的命题,很适合在这个场合讨论——但总之与小王子无关。

    “谢谢各位老师,我的发言完毕。”

    石漱秋在台上深深鞠躬,台下响起热烈掌声。石漱秋脸上洋溢着笑意走下台,路过王子虚这边时,咬着嘴唇小声说:

    “哥们儿你ppt放得也太糙了,好多节奏都没跟上。”

    说完他就走了。王子虚如梦初醒般退出U盘,站起身,刚好跟正在喝水的黄星火教授四目相对。

    黄教授放下水杯,笑着跟他点了点头,他也回以点头,正想走上前和他讨论一下《失空斩》,刁怡雯快速走了过来,低声对他说:

    “快去石同河那边。”

    “什么?”

    “快去!”

    王子虚几乎是被半推着去了石同河那边。然而石同河一行已经站起身,在众人的围绕下,快步朝礼堂外走去,似是为了躲避要赶来签名的狂热粉丝。他连他儿子都没看一眼。

    “石老!”

    一个后排的学生站起身,望眼欲穿地朝前呼唤,手里高高举起一本书:“给我签个名吧!”

    他的声音让礼堂内安静了片刻,随机更大的声浪奔腾袭来:

    “给我们签个名吧!”

    “石老留步!”

    石同河已经走出了礼堂,一个西装男人双手高举过头顶,在空中合十,大声说:“同学们,石老师接下来还有重要的安排,不能留了,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说罢,他一个潇洒转身,走出门外。

    赵沛霖放下手里高举的书本,转头看向徐蓉蓉:

    “他怎么连自己儿子都不看一眼?”

    徐蓉蓉说:“他肯定还不想暴露这层关系啊。”

    赵沛霖接着转头,正好看到王子虚脚步匆匆跟出去的背影。

    他想跟上去,忽然被旁边一个女人拉住:

    “请问你是钟俊民教授的弟子赵沛霖吗?”

    赵沛霖一愣,低头看到她伸过来的手,赶紧伸手跟她握了握。

    “对,请问你是……”

    “我叫段小桑。”

    “段小桑?!”赵沛霖一惊,“您是那位传奇的新派武侠作家吗?”

    段小桑笑了笑:“过誉了,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图书编辑而已。”

    徐蓉蓉从赵沛霖背后探出脑袋,露出狐疑的眼神盯着她。

    她又说:“我听说你在中文系交友很广,认识很多人。”

    “好说,从本科到研究生,只要是在校学生我基本都能要到联系方式。”

    “我想向你打听个人,不知道可不可以?”

    “如果不会打扰到当事人的生活,我可以帮忙你牵线。”

    段小桑眨了眨眼,看着他说:“我想打听的是一个一年级的学生,名字叫杜可竹……

    “经过我的调查,她有好几个笔名,非天子、慕容盈,还有一个是,无罪诗人。”

    ……

    王子虚跟在人群身后如同喽啰。人们形成了一堵墙,包围着石同河前进,水泼不进,让人联想起抱团成球漂流的红火蚁。

    现在是个和石同河打好关系的好机会,刁怡雯推他过来,显然是要他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如果有机会跟石同河说上两句话,或者能帮宁春宴打打助攻,也是极好的。

    可惜他现在怀疑自己的表现是否有些过于笨拙了,他跟在人群后面,没人赶他走,也没人让他能和石同河搭上话,石同河甚至都没发现有这么一个他跟在身后走。

    石同河一路上一直在跟校领导谈事情,嘴没有停过,根本没有其他人能够插嘴的机会,别说是王子虚,连宁春宴也只能像花瓶一样跟在一旁不近不远处,露出得体微笑。

    正在王子虚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冒傻气时,宁春宴回头看到他,冲他嫣然一笑,没有说话,迅速转回头,露出专心听石同河讲话的表情。王子虚感觉心中稍微舒坦了一些。

    众人走了一路,一直到一辆加长型的轿车前,石同河才停下脚步,拉着校领导的手说:

    “就送到这里吧,晚上我们再深入探讨。”

    “好的好的。”领导满脸堆笑。

    石同河又指向宁春宴:“晚上的活动,你也要来参加哦!”

    宁春宴如春风般微笑:“那是当然。对了石老师,我能不能带我们杂志社的一位成员一起去?”

    石同河说:“可以啊!这有什么不行?你把你们杂志社全带上,还有那个小王子,也带上,我见见。”

    宁春宴低声急促说:“石老师,小王子是个自由作家,他的身份至今没有曝光,我也只是有他的联系方式,从来没见过他本人。”

    石同河一时间好像没理解她的意思,他不理解宁春宴说的跟自己说的有什么关联,只是面无表情地说:“哦。”

    旁边校领导说:“石老师,那您先忙,这次没能聆听您讲课,我们甚是遗憾呐。”

    石同河大笑着坐上车后座:“南大的水平高得很,我这个老头子还能教什么呢?”

    “下次能否来我们学校开一堂课呢?”

    “有机会一定。”

    车门关上了,众人站在车尾依依不舍地高举双手打招呼,汽车扬长而去。

    宁春宴留下来跟校领导又聊了两句,校领导深刻肯定了宁春宴杂志的大获成功,宁春宴谦虚了几句,又高度赞扬校领导的支持和南大优良氛围的帮助。

    寒暄了半天,两边人马才正式告别,王子虚走在宁春宴身后,一起跟校方众人挥手,校领导周围一圈人这才领悟到他原来是杂志社那边的人。

    当然,也没人问王子虚叫什么名字,这么不尴不尬地再次挥手告别。

    宁春宴沉默不言,顺着图书馆前路地走了半天,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才把手里的包丢给王子虚,开始撒火:

    “他还不如不来呢!”

    王子虚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安慰道:“他哪怕只是来一分钟,都是给了这个面子了,已经很不错了。”

    宁春宴恼火道:“这样的做法很滑头的呀,来了吗?来了,但只来了一会儿,如来,谁都不得罪。”

    王子虚苦笑。

    石同河说要来,宁春宴肯定是抱了幻想,希望他能够从头跟到尾,最好还能上台发言两句,帮小王子站站台,哪怕随便点评两句都行。

    可是石同河只来这边站了不到半个小时不说,连话也没有说一句,甚至他唯一一次提到小王子的名字,竟然是让他过来吃饭,这就暴露出他对小王子毫不了解。

    王子虚说:“其实你刚才有句话说得不好,石同河要小王子过来吃饭,你那么回答,会显得好像在帮小王子拿架子,他不了解小王子,回味起来,会觉得不太舒服的。”

    宁春宴白了他一眼:“他不舒服?我还不舒服呢!他一点都没存心思了解小王子,也对他的作品不感兴趣,只想见他真人,见了人再说话,不就是看人下菜吗?”

    王子虚说:“这个时代,哪怕是拿了诺贝尔文学奖,都有可能性。他这么做也可以理解。”

    宁春宴傲然道:“那我不管。他不承认,有的是读者承认。小王子以后会被越来越多的读者喜欢的,他呢?他还写得出东西来吗?哼,傲慢的家伙,以后迟早有他后悔的一天。”

    王子虚从骨头爽到皮,浑身麻了一半,但表情依然严肃:“这话可别跟任何人讲。”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跟自己人私底下吐槽嘛。”

    说完,宁春宴又分析道:“他今天故意迟到,又没有真正给到什么实质性的评价,一句都没发言,只是人来了,对于我们这边,好,他算给到面子了,没得罪人;

    “但以后要是小王子被人攻击,拿出这件事来,他也可以置身事外,他可以说,‘我虽然去了,但是我本人是不感冒的,也没怎么了解过,所以不评价’。这样既拿了好处,又不落什么话柄,做法油得嘛我不想评价。”

    王子虚点了点头:“确实。他来主要是为了流量,给他儿子站台,带人气。”

    “他还捂着他儿子的这层关系呢。”宁春宴不满道,“你说这不是滑头是什么?”

    “老奸巨猾。”王子虚叹道。

    不过,这种手段,在行政上多了去了,他见识过挺多的,这还不算太过分。他见过的某些做法能恶心人小半年。

    宁春宴说:“对了,你有正装吗?”

    王子虚一愣,说:“我有套很老的西装,还是之前公务员面试的时候穿的。晚上要穿正装吗?”

    “当然要穿的,虽然人家老奸巨猾,但我们这边一定要给出十二分的尊重,把事情办好,细节不能轻忽。”

    “你还挺有经验的。”

    “嘿,我爸教的。”

    王子虚说:“反正是有正装,但是穿到晚宴的场合,可能有点不伦不类。”

    宁春宴脸色一变:“像卖保险的?”

    “我的气质不至于吧……”王子虚也变了脸色。说实话他有点受打击。

    他构想了一下自己穿回那套多年没有穿的西装的场景,脑海中剪切了一下素材,却拼不出成型的印象。

    宁春宴紧张道:“走,去你家看看,要是不行的话,下午去买一件。”

    王子虚惊道:“不至于吧?”

    “至于,今天下午就办这事了。”宁春宴说,“今天白天被鸽了,晚上至少要把场子找回来。”

    王子虚欲言又止。

    他想说,都知道人家老奸巨猾了,以他们俩这点微末道行,真能找会场子吗?

    不被灌趴下丑态百出就算胜利吧。

    想到这里他又紧张了:石同河强调要拉宁春宴去晚宴是什么意思?对于某些油腻的老男人来说,像她这种长得漂亮的文学少女就是席间最好吃的一盘下酒菜,指不定憋着什么心思呢。

    王子虚心里开始打鼓,不知道是退堂鼓还是升堂鼓,反正今天他这个护花使者是肯定要当的,就看发挥得怎么样。

    他带宁春宴坐上了自己的车,宁春宴才想起来问:“你家在哪?”

    “不远。”

    王子虚指了位置,宁春宴惊道:“你才来东海多久啊,就能在那个地方买房了??”

    王子虚一惊,他差点露了底细,连忙道:“我之前不是跟朋友合伙做生意嘛,赚了点,跟叶澜合伙买的一套房,两个人一起还贷。”

    “还有这种操作??”宁春宴又被震惊了。

    “对,我一开始知道还能这样也很吃惊。但是试下来感觉,还挺香的。”

    宁春宴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那你现在等于是跟叶澜在同居?”

    王子虚扶着方向盘的手一僵,转头看她表情一脸严肃,顿时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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