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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小王子点秋歌

    王子虚刚打通宁春宴的电话就感觉她情绪不对,她的那声“喂”,就如同掺了乌龙茶的棒打柠檬水,酸溜溜的内侧透着精心掩饰的心不在焉。

    王子虚问:“你找我?”

    宁春宴说:“嗯,好像是找过。”

    王子虚问:“有什么事吗?”

    宁春宴说:“我想想。”

    王子虚等待着,电话那头传来她均匀地呼吸声,过了好久她才说:

    “你说,如果我是一本书……”

    宁春宴拖长声调,显得有几分慵懒,但王子虚如同闪电穿过了他的脊髓,头皮发麻炸炸地疼。

    这番话乃是当初王子虚身为小王子和秋歌调情时所作的一则比喻。他当时对这个比喻颇有自信,毕竟那时他信手拈来文不加点,得了柳永周邦彦的风致又乐而不淫,但是从宁春宴嘴里亲口向他说出来意味又相当惊悚。

    他首先想到的可能性是:坏了,我暴露了。

    不过他的这张嘴也极硬,硬到他死后全身都可以火化就只有这张嘴值得做成标本,就算他暴露了他也坚决不会承认,将装傻充愣进行到底:

    “啊?你是什么书?”

    宁春宴的语气让王子虚隔着手机都仿佛能看到她那充满狐疑的杏眼:“别打岔,我问你,认真点回答我,如果我是一本书,你打算怎么怎么读我?”

    王子虚苦着脸。他认识的人一个两个这都是什么德行?大早上的,不是问他自我本我超我,就是讲自己是一本书。

    “那取决于你是一本什么书。”

    “你觉得我是什么书?”

    “我不太清楚啊,毕竟我才认识你没多久。”

    “伱这么讲就让我伤心了。”

    王子虚说:“我只是认为,这样随便把人比作无机物的行为有点物化人的嫌疑。只有很轻浮的人才会作这种比喻。我不愿意把你比喻成书,一点都不愿意。”

    宁春宴急了:“你这人怎么浪漫绝缘啊?一个比喻而已你上纲上线做什么?”

    王子虚说:“好,我不随意评判别人,那我收回前言,订正一下,‘我不愿意把你比作一本书,因为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轻浮’。”

    宁春宴不耐烦道:“算了算了,这個话题先放一边。你接下来重复一遍我下面说的话,‘我深怕自己并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你把这句话重复一遍。”

    听到这里,王子虚全明白了。既明白宁春宴是怎么怀疑上自己的,又明白自己是怎么泄露的,心中暗悔。

    “这句话怎么了?这句话是一个短篇里面的吧?好像是……中岛敦写的?”王子虚说。

    “你别管那个,”宁春宴语气蛮横起来,“你重复一遍。”

    “我深怕自己并非美玉……哎,只听了一遍哪记得?你再说一遍。”

    “算了算了,”宁春宴顿时兴致全无,语气有些不乐,“就当我是多心了。”

    王子虚貌似天真:“发生什么了呀?”

    “没什么。”

    宁春宴语气不善。女人的话不可信,尤其是“没什么”,如果真信了“没什么”,那事情可就大了。王子虚经验毕竟不算丰富,他就狠狠上了一当,误以为自己安全了,小心翼翼地问:“那我挂了?”

    这句话终于引爆了宁春宴的情绪,她的抱怨如同洪水般倾斜而出:

    “我就是感觉自己被愚弄了,有点怀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我什么傻傻地跟你说了,就像一只袜子一样连脚底板的脏东西都翻出来底朝天地给你看了,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是不是我太主动太廉价让你觉得我不重要了啊?如果是这样那以后别联系了,对不起我也有我的矜持的。”

    王子虚背后冷汗直冒:“哎哎哎,你在说什么?”

    “哼,我说什么有的人心里清楚。”

    王子虚紧急开动脑筋。

    按照他的经验,如果是妻子发了脾气,只需要在恰当的时间给她打一笔不多不少的钱即可,可这招对付宁春宴绝对不管用,甚至有可能更加激怒她让她大发雷霆:从来只有我保时捷车主小宁给别人打钱,什么时候轮到区区王子虚拿钱来收买我了?

    除了这一招外,他实无什么哄女孩的绝技。就算有,也不好在宁春宴身上用。如果他真的用僭越手段去哄她,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小王子吗?

    就在无计可施之间,王子虚灵机一动,一边通话一边打开文嗳APP,果不其然,在诸多邀请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宁春宴昨晚发过来的郑重其事的新消息:

    【这次是有严肃且重要的事商量,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跟你聊天了,请务必同意。】

    一袭黑色风衣的小王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大踏步地从他手里接过了手机,说道:

    “没有时间犹豫了,你来负责和她说话,我来负责跟她聊天。”

    这话听起来十分超现实主义,但在这个情境下竟然十分合理。王子虚苦笑着点头,小王子伸出双手,在空中比出一个画框:

    “对,就保持这种状态,哭笑不得且十分软弱,接着用这种状态跟她聊。”

    王子虚看到小王子点开宁春宴的对话框,在上面雷厉风行地输入道:

    【不是说过不要再说“最后一次”吗?我很不喜欢,只要你没死,我没死,永远别说什么“最后一次”。但是你姑且先说说你有什么严肃的事情要讲吧。如果那件事是世界末日,我倒可能会原谅你。】

    王子虚看着小王子输入消息,一眨眼间胳膊上已经布满了鸡皮疙瘩,有时候他还是很佩服这个人,轻浮到极致便是另一种真情。他张嘴对宁春宴说道:

    “你哪里廉价了啊?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三生有幸,我什么都不敢瞒着你,就是你今天突然跟我说这些,让我感觉挺糊涂的,你到底在说什么?……”

    宁春宴在电话那头冷笑:“哼,装,接着装。我又不是傻子,哪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等一下。”

    小王子已经点击了发送。文嗳APP在邀请同意后会发送震动提醒,宁春宴终于发现了小王子的回复,此时电话那头一阵慌乱,她应该是在查看消息。

    王子虚趁热打铁继续装傻:“喂,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宁春宴的语气变得细弱且急迫,隐隐还透着几分羞怯:

    “你先等等……”

    不一会儿,小王子那边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那你这么久都没有理我,还说什么“不要说最后一次”。】

    这条消息看上去没有标点符号,却仿佛能从这句话上看到宁春宴那张宜喜宜嗔的脸。

    小王子飞快输入道:【这么久没有联系确实是我不对。但是容我辩解:我有繁重的创作计划,在工作之余,实在没有多余时间能抽出来为你服务。如果可以,我希望尽可能以最好的状态面对每个用户。当然,目前为止,我面对过的用户只有你一人而已。】

    这么长长的一段话,小王子飞快地敲完了,发过去后,估计宁春宴读进去了,电话那头呼吸声都变得急促了。

    王子虚对着电话道:“喂喂,你还在吗?”

    “呃……”电话那头传来了宁春宴心不在焉的声音,“不好意思,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我愚弄你,觉得你傻傻的,觉得你廉价……诸如此类闻所未闻的暴行,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宁春宴说:“呃……你先想想。”

    “想什么?”

    “想想你是不是哪里错了,你先说,说完我再告诉你。”

    她的语气明显比刚才变得疏远和敷衍多了。不一会儿,秋歌那里回过来一条长长的消息:

    【你不用当做工作来做啊,你这样说让我好自责啊,我不希望耽误你的时间,也不希望被看作是影响你的人。你答应我,以后跟我说话不用那么端着,就当是平常聊天就好,不用耗费能量,如果不想聊了,随时退出就好。我绝对不怪你。】

    王子虚看完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女人,你的名字叫双标。她嘴上说让王子虚交代问题,手上小心翼翼敲这么多字,实际上根本没在乎他说了什么吧?

    王子虚说:“喂喂,我说完了,你听到没?”

    宁春宴说:“嗯嗯,听到了听到了。我知道了。”

    王子虚说:“你听到了什么?然后呢?”

    宁春宴说:“唔,看来我们之间是有一点小误会,那这样,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顿饭,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以后还是好朋友。”

    小王子那边还在埋头孜孜不倦地输出:

    【你是说让我不要用职业态度面对你?你在玩火。把工作关系处成私人关系可是大忌。】

    【说是工作关系,但是你接我一个人的单,让我怎么把这段关系只当成工作关系?嗯嗯,我懂,怪我太爱幻想。】

    【我的意思是,我陪你玩火也无妨。只是对我来说略有不公平。】

    秋歌果然上当:【哪里不公平了?】

    小王子:【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客户,你却有很多朋友。当然不公平。】

    秋歌:【我已经好久没点过别人了!】

    小王子:【但是主动权在你手上不是吗?】

    隔着电话王子虚都能听出那头宁春宴呼吸凌乱,他说道:“歪歪,你又好久不说话了,我觉得你跟朋友说话有点心不在焉,伤到了。”

    宁春宴气急败坏地说:“说什么呢?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那不就是心不在焉吗?”

    电话那头,宁春宴发出了进攻性的母猫的声音。

    王子虚忽然又觉得,自己和小王子两个大老爷们儿合起伙来捉弄她,有点太坏了。

    ……

    下午,王子虚骑车去城北父亲那儿。

    自从上次红袖章通知他们换地方住之后,王子虚一直在帮父亲留意新租住处。不过不是很顺利。

    父亲是个看似粗疏,在莫名其妙的方面会非常计较的人。

    比如租房,他不认为住在地下室里多么凄惨,但他认为房租超过500,便是脑子有包。不是因为钱花多了难受,他单纯是觉得“房东那屌东西啥也不干凭什么坐着收这么多钱?”

    他对自己人生的失败无动于衷,但对于房东的不劳而获嫉恶如仇。他在人生的各个方面都很拧巴,这并不是唯一一例。

    其实他坚决不搬走,主要还是因为心里藏着一丝侥幸。他总觉得执法力度不至于严苛到那个地步,只要默不作声,自然可以把这段风波混过去。若硬是要搬,他到时候再高举义旗,一定有和他一样诉求的人迎风而从。

    他就是这种性格。不然也不至于过得如此失败。

    也幸好王子虚已经找到退路,若是父亲这事闹将起来,准会被当做苟应彪拿捏他的手段。

    王子虚到的时候父亲在床上躺着,看到王子虚一个鲤鱼打挺,但没有成功起来。

    “来了啊?”

    父亲扶着腰走出来,王子虚停了车,说:“这次来是跟你说个事儿。”

    “啥事儿啊?”

    “我们单位上次不是安排我出去学习了半个月吗?”王子虚说,“我被府办看中,被抽调过去搞什么作风纪律小组,要异地工作半年。”

    父亲大声道:“异地?这得跟领导多诉诉苦,离家这么久,多不方便啊?回来不得火线提拔你?”

    王子虚道:“有外地出差补贴的。”

    “那还差不多。”

    王子虚说:“那,我们房子搁着半年都没人住,家里没人气太久也不好,你要不回去住?”

    听到这话,王建国同志的脸色瞬间变了。

    “回去干鸡毛?妈了个巴子的回那地方干嘛?不去不去,我看到那地方都恶心。”

    王建国同志顿时满嘴骂骂咧咧,脸涨的通红。王子虚苦笑。

    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地方凝结着王建国同志痛苦的回忆,提起那里,便是触动了他的脓疮,疼得他龇牙咧嘴。这样的对话不止发生过一次,王子虚也没想着要劝说他听从。

    “早料到你这么说,来,你看看。”王子虚甩过去一张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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