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很像个傻子吗?”
老元帅问道。
张苍听了像是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那老元帅你就说你信不信吧。”
“信。”
“那不就得了。”
张苍这才笑着抬起头。
老元帅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人,“你这法门和大道的确不错,怕是连柳青衣都看不出来吧。”
“她看得出来。”
张苍叹气道。
“哦?”
老元帅别的不疑惑,但柳青衣能看出张苍实力这事,倒是让他有些疑惑了。
这倒不是说柳青衣实力不行。
而是张苍的这大道着实是好,他实力证道大家不怀疑,可再多的实力呢?
藏在别的分身里边,一个藏不住那就藏在百来个分身里边,百来个藏不住那就藏在上千个分身里边。
只要藏得够多,谁能发现得了?
“她之前就怀疑我是不是踏出了那一步,我否认,她就掐着我的脖子说既然不是那就去死。”
张苍又是叹了口气,“她不讲道理的,只要是她怀疑是半神了,你最好真的是半神。”
老元帅沉默良久,久久未能言语。
“柳神去禁忌做什么?”
张苍见着老元帅不说话了,便是主动问道。
“找老庙祝论道。”
“论谁才是这天下第一。”
“哦。”
原本坐在老元帅对面,背对着禁忌的张苍这会起了身,来到城墙边,凭栏远望看着禁忌方向。
他眉头紧皱,带着一丝深深的忧虑。
“不会真打起来吧。”
张苍轻声言语道。
“真打起来了也没办法,你还能拦住不成?”老元帅问道。
“拦不住,这肯定是拦不住的。”
“那就看着吧。”
老元帅说完收回目光,像是终于不去管这事了,转而喊道:“大掌教既然来了,那就上来一见吧。”
言罢,这城墙上边便是多了个人影。
张苍也没走,依旧守在这里。
孟人左右看看,最后目光却是落在了张苍身上,问道:“这回总不是你了吧?”
“……”
“黑木小子,我家娘娘就要来了,你欺负公子的这些事,小草我一定会如实告诉娘娘的!”
一回到黑木的院子里边,小草就趾高气昂的说道。
“哦?柳神要来?”
黑木自没有理会小草的威胁,只是看向柳白的眼神,也有着一丝欣喜。
柳白“嗯”了一声,“老元帅说的。”
“什么时候?”
“不知。”
柳白心中也是有些焦虑,早知如此,就不让老元帅告知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省得这会担忧。
黑木也没多问,没问柳神是来这走阴城做什么的。
反正知晓这事就已经足够了。
“……”
几天后的深夜。
走阴城内也没什么宵禁,反正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是想出来就出来。
所以有时候的晚上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
俞怀安就是在这晚上出门的,一如既往的穿着一件黑色长袍,并不显眼,不管走在哪都能融入这夜色之中。
今晚还飘了点小雨,所以这俞怀安出门的时候也都还带了把伞。
虽已经是显神了,但他还保留着当凡人时候的习惯,并且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恰恰相反,他还挺喜欢。
撑开手中的油纸伞,他走入了街道,再之后便是走入了小巷。
他此番是要去见个人,送个东西。
受人之托也没办法,先前欠下的人情,总归是要还的,但好在对方也没太过逼迫,只是说要自己将这东西送去便是了。
俞怀安也不知道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是个须弥。
过往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这东西可能会坏事,但他却不得不送。
对方携人情而来,这人情要是不还。
证不了这通天般的大道。
无尽业障加身,等到了那时又该何去何从?
俞怀安不知,所以他来送了。
雨落时,俞怀安黑衣撑伞过桥底,最后停在了这走阴城内的一条小河边。
河上飘着一艘小舟,并非捕鱼,也不是画廊,只是走阴人在此居住罢了。
走阴城内走阴人千千万,什么样的人都有。
有人喜欢住这乌篷船上,也有人喜欢睡在那杨柳枝上。
他停下脚步,轻声说道:“东西我送来了。”
“嘿,没想到啊没想到,俞前辈竟然也是我们的人。”乌篷船内传来一道怪笑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渗人。
俞怀安并未接茬,甚至都没理会,只是将这手上的须弥丢出,丢到了这画廊船上,便是转身离开了。
只是临了,他却发现船上竟然再没声音和动静传来。
他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回头看去。
只见船舱里边的人竟然已经走了出来,不是昨天前来找他的康山……又是谁?
“是你?”
俞怀安愈发觉得不对,这康山带着这么大的人情而来,竟然是要自己送东西给他?
“俞兄果然是个信守承诺之人。”
康山站在船头,背负着双手,此时的他哪还有昨天那副大腹便便的模样?
身形高大的他,往那一站就像是一杆标枪,笔直。
背负双手的模样更是让他看起来显得极为光正。
“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人情已了,俞怀安根本不想在这多待,他撑着油纸伞就想着离开。
可临着这康山却喊住了他。
“我如此大费周章的喊你送这东西过来,难道你就真不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不想。”
俞怀安撑伞再入桥底,乌篷船自行跟上。
眼见着俞怀安就要离开这桥洞底下了,康山忽而说道:“你已经被传火府盯上了。”
俞怀安抬起的脚悬空,没有落下。
“你在陷害我。”
俞怀安在说这话的时候,小河已然开始震颤,有着一滴滴水柱震颤而起。
但是康山踩着的这小船却是纹丝不动。
“我在给你送一道机缘,能不能接住就看你的本事了。”
“什么机缘。”
“开道的机缘。”
俞怀安悬空的右脚终于踩了下去,原本震颤的河面也是恢复了正常。
“可别说是跟你一样,去神教当个走狗,我可做不来这事。”
俞怀安嗤笑道。
“的确,我救你爹的时候,他当时也是这么的有骨气。”
康山背负双手,轻笑道。
俞怀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但瞬间又消失不见。
“放心,不是神教。”
“那还有什么?”
俞怀安知道康山说的开道的机缘,势必是些外物,如若不然,这开道就只能依靠自己。
可康山能给出的,除了神教,还能是什么?
康山没说话,但是俞怀安却发现他身边的水面波纹荡漾,就像是有人在这水面写字一般。
最后这水面浮现出了三道字迹。
“天……妖……门!”
“什么?!”
俞怀安猛地回头看去,只见这康山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俞兄应当也知道,这天妖门内是真有开道法门的。”
“既然有,你为何不用?”
俞怀安讥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用?”
康山反问,一步跨出,整艘乌篷船霎时化作虚无,他踩在这小河面,踏水而行,每踩出一步,都在这河面留下一个脚印,一个……熊掌印。
俞怀安低头看了眼就明白了。
“终究还是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俞怀安看着康山踩出的脚印,轻声说道。
康山不以为意,终于上岸,来到了俞怀安对面,缓缓说道:“千年以来,老庙祝横压当世,被世人公认为天下第一。”
“若不是他不愿出山,常年侍奉神庙,恐怕就算是有老元帅坐镇的走阴城也拦不住他。”
“你说在他面前,我们这些走阴人还是邪祟,有区别吗?”
康山看着俞怀安,认真问道。
俞怀安没说话。
道理……他自然都明白。
背负着双手的康山继续说道:“再看如今的柳神……”
康山笑笑,“说他太远了,你看你们走阴城里的柳白吧,这可真就是子凭母贵了。”
“仗着柳神的身份,他都以一个邪祟的身份担任人族的传火者。”
“什么时候人族的火种都要一个邪祟来传了?”
康山笑着摇摇头。
“所以人和鬼,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真的有区别吗?”
康山不停追问。
但是俞怀安都始终没说话,两人就这么对视静默着。
康山见状也不急,他知道俞怀安的弱点是什么,这个看似恬淡的显神,其实比谁都想证道。
想得那一份大逍遥。
证道了,哪怕禁忌东征也有资格说话。
证道之下,哪怕显神都依旧是蝼蚁,是炮灰,那些个王座只需要携势而来,便能轻松碾死。
“所以你现在是信奉着天上真神,修兵家之法,还一边拜入了天妖门?”
俞怀安问道。
“这不好吗?兵家之法养火,天妖之法壮身,显神之中……我无敌。”
康山轻声言语,但说的很是自信,嘴角甚至都因此扬起。
“恰巧,走阴城里也有个自诩自己显神无敌的,也是你们魏国人。”
“你说阿刀?呵,当年神龛见我如见天上明月,如今显神见我如蚍蜉见青天。”
康山双手负后,微微仰头看着天幕。
“呵呵。”
俞怀安说完转身走了,撑着油纸伞穿过石桥,踏入了这片雨幕,康山就这么双手负后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直至再也看不见人影。
康山这才后退一步,至此好像时间倒流般,先前被踏碎的那艘乌蓬小船也就都恢复了过来。
依旧飘荡在那小河面。
乌蓬里边,一个被困的严严实实,嘴巴还被塞着猪拱嘴的男子被丢了出来,落在这甲板上。
紧接着阿刀也弯着腰从里边走了出来,刚出来便是吐了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又把两鬓杂乱的头发捋到脑后。
最后看了眼这被绑着的男子,一脚将其踢上岸,不屑道:
“就你,还蚍蜉见青天?”
康山目眦欲裂,看着那得意的阿刀,眼神好似能吃人一般。
至于原本岸边的那个康山,则是浑身上下飘起一道云雾,等着云雾散尽,就已经是化作了张苍的模样。
阿刀似是还想言语,但是张苍一抬手,这康山的身形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阿刀没办法,只得叹气道:“我还想正大光明跟他杀一场的。”
“有这本书,你去把老庙祝宰了啊。”
张苍笑呵呵的说道。
阿刀翻了个白眼,嘀咕着说道:“我要有这本事,就先把你抓起来打一顿。”
近在咫尺,张苍却跟没听见似得,自顾说道:
“没想到这群杂种,竟然还跑到我们走阴城来了。”
“老监正,你觉得这俞怀安能钓上来不?”
阿刀好奇道。
他刚看着俞怀安走的时候,那副眼神明显是很心动的,这次没答应,再找他一次,他肯定会答应的。
“你猜。”
张苍眯眼笑道。
相比较于这俞怀安,他更好奇这康山背后到底还有谁。
天妖门……藏在禁忌里边这么久,终于舍得出来了?
而且张苍毫不怀疑,这康山绝不是这天妖门的门主,千年以前横行人间的天妖门。
纵使苟延残喘了千年,但门内,多少也是会有一个证道的。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在关内还是关外?
“走吧,先回去了。”
张苍自是身形一闪便是回了传火府,留着阿刀这慢慢悠悠的飞了回去。
可刚到这传火府门口,他就看见了个人影走了过来,刚好走到这传火府门口停下。
只是这来人让他有些惊讶。
因为来这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刚刚分别的楚国显神走阴人……俞怀安。
“咦,阿刀?你怎么也来了?”
俞怀安脸上带着一丝讶色。
阿刀抖了抖身子,身上当即披上了一层火红长袍,“没办法,这当了传火使事情就是多,哪能跟你这般清闲。”
“装个屁,成天见你在城里晃悠。”
俞怀安翻了个白眼。
“咳咳。”
阿刀咳了咳,连忙转移了话题,“你呢,你来这传火府干什么,稀客啊。”
这话一出,多少就有点明知故问了。
也不知俞怀安清楚不清楚,只见他双眼微眯,“来见传火大人和张监正。”
“……”
柳白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好在他也没睡。
张苍是先找的黑木,黑木来叫的柳白。
等他出来见到张苍,在一块来到传火府时,他就已经知晓了所有情况。
“天妖门?”
“这不咱俩当时还一起处理过吗?”
柳白有些诧异,这要是真的的话,多多少少也算是有缘了。
当时他也算是第一次出远门,在那江州境内的枫叶城中,那位枯坟老人……便是柳白遇见的第一个天妖门众。
柳白不敌,还为此喊来了张苍。
没想到这多年以后,竟然还能在这走阴城里遇见他们。
只可惜,现如今的柳白已经是走阴城的传火者,可他们却依旧如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
等柳白来到传火府大厅的时候,张苍的一道分身已经在询问着俞怀安了。
后者见到柳白过来,也是起身拱了拱手。
“无需多礼,你说这兵家的紫袍庙祝是天妖门的人?”
柳白来到主位坐下。
“正是。”
俞怀安点头道。
“兵家是吧。”
柳白从张苍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自然知晓这事情本就已经做实了,所以他也没犹豫,立马吩咐道:
“张苍,黑木……再去把孟家老祖喊上,你们仨一块,去将兵家的那位兵祖请来。”
“请”字,柳白说的很用力。
三个证道去请一个证道,只怕真的是请了。
“是。”
张苍领命而去,俞怀安也是跟着起身说道:“大人,那我先回避一下。”
“无妨,见个武烈回避什么。”
柳白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走阴城内,张苍自是早就查探出了这武烈的所在,他也没离开,而是跟孟人一块,在这城墙上边闲逛着。
可忽然间,他便看见张苍出现在他正前方。
他一回头,黑木落在了他身后。
随后又有一人远远跃起砸落在了他的右手边,光头在这黑暗之中极为显眼。
其高大的身形,不是孟家老祖孟太冲又是谁。
而孟人则是恰好在他左手边走着,至此,四名证道便是将其团团围在了正中央。
“几位……这是何意?”
武烈声音一沉。
在他正前方的张苍还极为知晓礼仪的拱了拱手,微笑着说道:“武兵祖,传火大人有请。”
“……”
与此同时。
黄粱镇内,一位绝美女子正背着行囊出了门,还小心翼翼地锁好了院门。
路过的邻居见了还笑问道:“柳娘子,这是出远门去?”
“难不成是去见小柳公子去。”
“嗯。”
柳娘子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他出门也有段时间了,听说在外边混得不错,我这是投奔他去了。”
“哎哟,那感情好啊。”
“儿大母享福喽。”
这邻居似乎也忘记了柳白的年纪,只是背着锄头摇头晃脑的回家了。
柳娘子则是跟个常人一般,沿着黄粱镇那条南北向的土路出了镇子,行至无人处时,她便收起了背后的行囊,然后一步踏出便已至这云州最高处。
此刻的她再没了先前在镇子时候的和善,俏脸冰冷的她缓缓转头看向西边。
双眼泛着淡淡金色的她,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气息,随即笔直向西。
身形所化一道金色长虹。
所过之处,空间如薄纸般破碎,久久未能合拢。
也即是此时,禁忌深处,尊神山定,老庙祝心有所感般的转头看向了东方。
眼神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