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合该是个多事之秋。
圣人派出去剿灭东阳王的大军,因不习惯水上作战,再加上江东子弟奋起反抗,朝军惨败,几乎全军覆灭。
三十万大军折在了江东,原本志在必得的圣人几乎一夜白头。
屋漏偏逢连夜雨,几场大雪过后,京城又闹起了疫情,这疫情不同于普通伤寒,来势凶猛,且药石无医。
京城之内,无论平头百姓人家还是高门大户,皆是闭门锁户,因为疫情丧命的人不计其数,长街上那运送尸体的木车“嘎吱吱”的响动,听得人心惊胆战。
公府里,也有染上疫情的,多是体弱者,其中老人孩子居多,府中在西南角辟出了两排屋舍,专门隔开感染的病患。
松枝的娘也染上了疫情,突然起了高热,然后就昏迷了过去,眼见着阿婆被小厮们抬着出去,松枝抱着秦晓柠哭得天昏地暗。
秦晓柠抱着她安慰:“听说太医院已经在竭力研究对症的药方了,等药一出来,阿婆能然能度过这一劫。”
“便是研制出药来,一时半会儿的哪能轮到我娘,我娘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
说着,松枝抹了一把泪,抬眸看向秦晓柠,猛的一惊:“阿柠,你的脸为何这样红?”
这疫情起初多是脸红眼赤,然后起高热,再到昏迷,最后不省人事。
说话间,松枝抬手拭着秦晓柠的额头:“有点发热啊。”
她自来体弱,为了躲避疫情,陆戟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允她出屋子了,倒是没成想还是没躲过去。
秦晓柠闻言转头照了照镜子,见自己果真已经起了症状,大难临头,小姑娘倒是没慌乱手脚,急着对松枝道:“我得搬出去,万万不能传染给世子爷。”
她一向胆小,但真正轮到危机关头,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要让陆戟安好。
松枝答应着连忙帮秦晓柠收拾东西,还没等松枝麻利的收拾好,听了消息的陆戟已经急着赶了回来。
他面色凝重的进门后直奔秦晓柠而来,这疫情来势凶猛,此刻,秦晓柠已经有些模糊了意识,她见了陆戟,紧着退到了一边,捂着嘴巴道:“你别过来,莫要传染给你。”
陆戟大步走到她跟前,将人搂在怀里,抬手来探她额头,见已经烧了起来,慌着命人去找医者。
秦晓柠强自挣扎着推开他:“这疫情无药可救,你别靠近我。”
说完这话,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次悠悠转醒已经是半夜,她躺在主屋的大床上,壁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烧得正旺,可她却似如坠冰窟一般,只觉得冷。
陆戟就守在她身侧,见她醒了,他激动得沙哑着嗓子问她:“可觉得好些了吗?要不要喝水?”
她头疼欲裂,身上每一处骨头缝都是疼的。
见到陆戟,她委屈得只想哭。
直觉告诉她,她十有八九是熬不过去的,眼下悠悠转醒,不过是老天知晓他心里挂念着陆戟,许她再与他多说几句而已。
“你别守在我身边,不要被传染了病症。”
她一开口,只觉得喉咙火烧火燎的疼痛,但还是强自忍耐着交代陆戟:“这辈子遇到你,我没什么遗憾的,便是我挺不过去了,你也要好生的珍重自己。”
说完这些,她又昏昏的闭上了眼,心里头还是放心不下,担心陆戟就这样傻傻的守着她,要被传染了疫症。
自己死了无碍,若是连累他也跟着去了,那她真是公府的罪人了。
心里想得明白,但是却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来,挂念着陆戟,担心他犯傻,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又昏了过去。
起先她还能感受到难受,昏昏沉沉的熬了一阵子,就不难受了,只是陷入到一团黑暗里,看不见一点儿的光。
她孤单的往前走啊走啊,心里明白自己这是要死了,可还是放心不下陆戟,她在黑暗里越走越远,隐隐约约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是她过世多年的娘亲。
她加紧了步子朝娘亲奔过去,口里呼唤道:“娘,娘,你是来接我的吗?这里好黑,你快带我离开。”
娘亲朝她笑着,可是明明近在咫尺,她就是追不上人,急得难受,她又大声的唤道:“娘,你等等我啊。”
“我不是你娘亲。”那人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她明明就是自己的娘亲,为何又不肯相认,秦晓柠心里着急,又开口唤道:“娘亲,你为何不要我了。”
只听那人回道:“我真的不是你的生身母亲,你本是高贵的.”
还未待她娘把话说完,秦晓柠便在黑暗中不断地往下坠落,她心里正害怕,一双熟悉的大手拉住了自己,接着只觉得嘴里苦得厉害,像是有人在喂自己苦药汁子。
定是陆戟。
这人总是强灌自己苦药。
秦晓柠下意识的就想吐药,可却又动弹不得,嘴里苦得厉害,五脏六腑都跟着浸满了苦味儿,她渐渐恢复了意识,真恨不能抓住陆戟打一顿才解气。
这疫症本就无药可医,非要多让自己受罪。
她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眸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是陆戟,他定然是一直守着她,那一向刚毅的面上带着一丝憔悴,眼睛也是红着的。
秦晓柠心疼,想让他休息,可却说不出话。
“阿柠,你终于醒过来了。”
陆戟高兴的唤她,可她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睁眼瞧了那么一眼,便又昏睡了过去。
耳畔隐约传来陆戟焦急的唤声:“阿柠,阿柠,阿柠.”
她觉得困得厉害,只想睡觉,可陆戟偏生的在她耳畔唤个不停,一声叠着一声的,让她不得安睡。
迷迷糊糊中秦晓柠又听到松枝的声音:“方才醒了?”
陆戟这才停下呼唤,声音里带着兴奋:“醒了,阿柠醒了。”
说着,又吩咐松枝:“快去将太医院研制出来的那药再熬一碗来,那药管用。”
秦晓柠虽昏迷着,但却能听到声音。
这人,又要来灌自己苦药了。
果然,没一会功夫,她的嘴里又充满了苦涩的药味儿,连着五脏六腑都跟着苦了起来。
苦得她真想大哭一场。
“世子爷,您去歇一会吧,奴婢在这里守着。”
“不必,一个时辰后,再煎一碗药,从现在起,每隔一个时辰就煎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