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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黑红账

    谢虎山身后跟着帮忙拎着铁皮喇叭的老猛和摇着尾巴的大黑,在中坪大队的村道上转悠。

    正是早饭点儿,总有那臭不要脸的社员端着碗蹲家门口吃饭,一边朝嘴里划拉一边朝远处张望,然后再跟旁边或者对面的街坊邻居交流几句领导们咋还没来。

    “我TM这几天说多少回了!这两天家里吃点儿莜面白薯啥的能委屈死你们呐!”谢虎山接过老猛递来的铁皮喇叭,对着扎堆在路边吃饭也不嫌冷的三队社员吼道:

    “领导今天就要下来,还敢吃白面馒头!不装装穷你拿什么薅人家?你们这是盼着领导下来薅咱们点啥呢?”

    大伙也不往心里去,有人端着饭碗朝他嘿嘿笑:“虎三儿,吃点不,你婶早上刚熬的玉米碴粥,喝点儿养胃。”

    “少来这一套,糖衣炮弹腐蚀不了我,人家生产队都配合,就三队你们这些人特殊,咋的,两天委屈都受不了?”谢虎山不满意的别过脸去:

    “老猛,去,回大队部,告诉赵会计都是谁不听话,记上!让他们上榜!正好给领导看看咱们的力度!”

    身后老猛嘴里大声答应一声,转身噔噔朝着大队部的方向跑去。

    “别呀!我的谢队长,活爹!我们这就回屋换衣服,一会拖家带口出门要饭去,行吗?别别别~别上榜,我们家还差二分就能换双胶鞋了!”听到谢虎山说给他们上榜,顿时扎堆吃饭的人一哄而散,纷纷作势朝家里跑。

    “跑也晚了,老猛刚正不阿,跟我走后门没用!”谢虎山指着一群服软的社员说道。

    “你小子行,当了大队长先拿三队开刀,可是让你当了个官,你他妈拿我们当汉奸对付啊,武工队的红黑账都弄出来了。”一个三队长辈喝着粥,对谢虎山骂道:

    “虎三儿,但凡我要知道伱当队长这么整,说啥不能投票选你,真缺德啊!再说,你刚才跟我们说话还带脏字了!也得扣分!”

    对方想起谢虎山刚才口头带了脏字,朝着老猛大喊:“老猛!虎三儿刚才骂街了!扣他!”

    “我没听见!”老猛回头朝对方嘿嘿一笑:“当我傻呀!”

    随后就继续闷头朝队部跑去,把对方气得跺脚骂街。

    “知道我今天出来为啥带老猛了吧,方便骂你们,还不用担心老猛给我记账!我防着你们举报呢!”谢虎山叉着腰得意的说道。

    “虎三儿啊,叔求求你,这次不扣行不,我就差一分就能换双胶鞋了!你婶天天说让我抓紧再得一分,这倒好,又扣回去了,这要让她知道,搞不好真挨收拾啊!”

    谢虎山拍拍胸脯:“放心,叔,我婶敢打你,我给她扣分!”

    “你滚一边去!谢虎三儿,你不带得好的!”对方听到媳妇收拾自己一顿还要被扣分,气得指着谢虎山骂了一句,转身回了家门。

    这王八犊子,当了中坪大队长,拿他们中坪群众当汉奸伪军对待,狗日的搞出了当年抗日时期敌后武工队专门用来清算汉奸伪军的黑红账政策。

    也就是说,谢虎山现在的大队部给全大队成员都列了个账本,由赵会计那个助纣为虐的老王八蛋把持。

    那本账上除了人名之外,账本上没别的,就是黑红点,黑点代表犯错误,扣分,红点代表表现好,加分。

    如果对自己有信心,得到的红点很多,那就一直累积到年底,年底结算有机会兑换诸如自行车,收音机等大件奖励。

    当然,也可以随时用红点折算成实惠的普通奖励,比如三個红点一块肥皂,五个红点一双胶鞋这种。

    要是得了黑点,就得拿红点来抵,就跟敌后武工队对待汉奸一样,当大队部发现某个社员的红点全都扣完,都抵不完对方的黑点后,他就该倒霉了。

    抗日时期,敌后武工队是出手锄奸,在中坪,则是啥大队副业项目都暂时不考虑他,年底分红搞不好还要扣钱。

    然后大队部门口新安装了一个带玻璃罩的告示栏,每个月都把得红点最多的五个人,和得黑点最多的五个人都贴出来,让大伙开开眼,前五名额外奖励一捆草纸。

    想得红点其实也容易,不一定非得是下地干活出成绩,妇女在家收拾卫生,照顾老人,甚至冬天扫扫门口路上的积雪都能得个红点。

    当然得黑点也容易,公众场合骂脏话,家里打骂媳妇,懒惰不干活,偷摸赌两把甚至当众随地吐痰,如果被人检举揭发甚至传到大队耳朵里,那黑点肯定跑不了。

    不过说实话,这一招确实收拾刁民很有效果,比如原来韩老狗负责时,最头疼就是召开全体社员大会,一到开大会的时候,总有各家找理由懒得去,打发自家的孩子去会场凑数,然后几十个孩子滋哇乱叫,破坏大会秩序,最主要因为缺乏治理手段,屡禁不止。

    现在谢虎山弄出武工队这招,一下就给大伙治好了。

    谁家派孩子去,两口子各得一个黑点,你要不怕年底扣钱,你就继续派孩子来开会。

    还有那些夫妻动手打架的,总习惯当众骂街的,基本都开始收敛,毕竟不是为了能得点儿实惠奖励,也不能让自己年底扣钱不是。

    一时之间,村容村貌被谢虎山收拾的还算是有模有样,起码之前修过的路面平整,干净,进了村之后各家摆在门口的柴火,杂物也都摆放整齐。

    “还得带老猛啊,带别人真不行,也就老猛能照顾我,不给我加黑点。”谢虎山赶散了一伙人,拎着铁皮喇叭往回走,嘴里嘀咕道。

    公社三天前就通知了,说是地委领导今天要下来转一转,轧钢厂肯定要去,大队部肯定要去,至于是不是去群众家里走访,不确定,看情况。

    为了防止领导去群众家里转悠,尤其是去三队群众家里转悠,谢虎山这两天一直嘱咐三队的群众,把伙食水平降一降,吃点粗粮对身体有好处。

    别发生谢虎山在前面哭天抹泪装可怜,后脚领导进了家门掀开锅盖,发现锅里熬着带鱼或者白面包子这种尴尬局面。

    回到队部时,赵会计正在擦告示栏的玻璃,谢虎山从旁边经过时,发现本月榜单黑点前五名,自己赫然名列榜首。

    “赵会计……你脑袋是属洋蜡的?你怎么当上大队会计的心里没点数吗?”谢虎山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上面之后,拍拍还专注擦玻璃的赵会计,指着名字问道:

    “黑榜给我排第一是啥好事?咋的,等着大队武工队锄奸锄到我头上呢?”

    赵会计看看谢虎山:“大伙反应你总骂街,这月光是人家反应属实的都有七八次了,你是大队长,得以身作则,犯错误……”

    “他们不骂谁听我的?抓紧,把我名换下来,不行把马老五的名字先贴上去,有几次是他不好意思开口,我帮他骂的,这得算他账上。”谢虎山说完进了大队部。

    刚进大队部没一会儿,公社勤务员蹬着自行车跑来:

    “谢队长,韩书记和马副队长都已经去公社等着了,县里打电话说人已经坐车出发了,尹书记说你要是通知完也去公社等着吧,领导肯定得先去公社,那边先接待,然后再一块回大队。”

    谢虎山跟着对方去了公社,韩老狗和马老五,杨利民,张诚正在尹书记那屋喝水说话,看到谢虎山进来,韩老狗和尹书记,马老五都把脸扭过去。

    “领导没肚量啊,就是喝了点巴豆水,至于吗?”谢虎山厚着脸皮挨着杨利民坐下。

    一群中坪大队的干部在公社等着领导的小车时,中坪有人悄悄进村了。

    “家里有人吗?想跟您要口热水喝。”一个穿着军大衣,翻毛棉帽子,推着旧自行车的中年人站在中坪道边,扬起挎着的军绿水壶,朝着一处开着的院门里喊道。

    堂屋的帘子挑开,陈大麻子从里面走出来:

    “有,先进来吧,炉子上正烧着呢,说话也就该烧开了,烧开了给你灌一壶。”

    “哎!谢谢啊!”对方朝陈大麻子笑着道谢,推着自行车进了当院:“蹬半天车子,可能是喝了风,肚子不对付,不然也不能跟您要口水喝。”

    “没事,谁都有出门在外的时候,进屋坐会儿,外面冷。”陈大麻子撩着帘子,热情的招呼对方。

    “合适吗?家里大嫂子啥的在家……”对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就我自己在家,没事,你赶的巧,我烧完热水就要锁门走人,进来吧。”陈大麻子招呼对方进了东屋。

    对方打量着家里的环境,进了屋坐在炕沿上,客气的从兜里掏出一盒北戴河要让给陈大麻子:

    “老哥,抽支烟,谢谢谢谢。”

    “啥烟?小北啊,你尝尝我这个。”陈大麻子看到北戴河,没有去接,而是从兜里取出一盒熊猫牌香烟,让给对方一支。

    这派头让对方一愣,接过来看看香烟,又看看陈大麻子,陈大麻子已经又取出来一支叼在嘴里,正摸索火柴。

    对方这才反应过来,取出自己的火柴先帮陈大麻子点上,这才又自己点了一支,随后吸了口烟,看看烟标,对陈大麻子问道:

    “老哥,这烟不便宜吧,我都没见过。”

    “津门卷烟厂生产的,燕京那边抽的人多,听说大领导们也有人抽这牌子,不过是特供的,老百姓买不着。”陈大麻子见多识广的说道。

    中年人点点头,不过随后恍然笑了:

    “嚯~那您这条件可以啊,看这屋里,又是收音机又是缝纫机,摆的椅子一看也都是好木头,还抽着好烟,别是装的吧,我从村口那边过来的时候,听那边有人说是今天啥领导要过来,你们大队让你们装的吧。”

    “装?是得装,不过不是这么装,得装穷!我们大队长吩咐的,说是领导下来,那不能白下来,你装生活好能占国家便宜吗?必须得穷啊,得闹啊!我跟你说,但凡打肿脸充胖子的,那都是缺心眼,什么请领导放心,我们吃得好穿的好……纯扯淡!吃得好穿得很也不能跟领导说时候,必须是吃不饱穿不暖,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陈大麻子听到对方以为自己是大队安排冒充等着领导检查的冒牌货,语气不屑的说道:

    “那些大傻子嘴上没把门的,啥都说,这要是领导开着车从他们那边过,刚好听到要假装,肯定挨收拾,缺心眼,就得给他们朝死了记黑点,罚死这些王八艹的,一点不配合大队工作,没看我这条件好,都要锁门装家里没人吗,就怕领导推门进来看到收音机缝纫机啥的。”

    “我也听说你们中坪现在过得挺好,真好假好啊?我这边没亲戚来的少,光是听赶集的人说,我家里一个兄弟的闺女到岁数了,人家给介绍中坪这边的小子,家里也不知道这边的具体情况,老哥您正好跟我说说,这闺女嫁过来不能受苦吧。”中年人夹着烟,一脸好奇的问道。

    陈大麻子骄傲的撇撇嘴,伸出五根手指:“想什么呢,还受苦?嫁这地方来享福去吧,看房子还看不出来吗?哪个大队能有我们中坪家家户户这样整齐的房子?我跟你说,别的生产队我不敢说,至少我们三队,我估计明年最少一个壮劳力能拿这个数。”

    “喔嗬~五百?”中年人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这是我故意少说的。”陈大麻子把手收回去:“也就是我们队长不让大伙对外说,怕吓死别的大队,你家里亲戚的闺女能嫁中坪,放心吧,对了,给介绍的男方姓啥,我看看我认识不,帮你把把关。”

    “说是姓谢?”中年人笑呵呵的说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姓谢。”

    “那不能,中坪姓谢的少,这边姓谢的到岁数结婚的就一个,就是我们大队长谢虎山,他有媳妇,要是旁边那庄,谢老二的孩子倒是应该也有合适的,不过具体我不清楚,你问好了,别不是中坪,是旁边那大队的,那就是坑人了,虽然离得近,但是工分价值距离中坪可差远了。”陈大麻子听到对方说姓谢,认真思索了一下,中坪谢是孤姓,如今适龄未婚男人也就是谢虎山一个人。

    但也保不齐有缺德的媒婆,故意把中坪旁边的大队含糊不清的说成是中坪,糊弄人家姑娘。

    中年人点点头:“那我回去再让他们家里仔细问问,对了,听老哥你的话,你们大队长还挺年轻,年轻人能服众吗?”

    “切,能服众吗?我们队长那是什么人,没看过我们队部门口的告示栏吧,好家伙,黑红榜都整出来了,不服真不行,这手段谁能想出来,拿对待汉奸的方式对待群众,可你别说,如果表现好,真给奖励,一手棍子一手甜枣,那叫一个溜,大伙背后虽然骂,可是也真夸,过去打媳妇的男人,妇女主任去多少趟怎么哄怎么劝都不好使,他去一趟就给治好了。”陈大麻子弹了一下烟灰,嘴里说道。

    中年人好奇的问道:“大小伙子还能做妇女工作,这种事不好调解吧,他怎么治的?”

    “怎么治的?你都想不到,他吓唬男人,说大队安排男方去外地搞副业,最少两三年不能回来,让对方放心去,回来保证你媳妇能给你添俩孩子,要不今天你打死你媳妇,彻底绝了这种可能,要么今天开始就别再打媳妇,只要敢打,肯定送走,你不去就是不听大队安排,年底分红,口粮这块挤兑死你。”陈大麻子嘿嘿乐着介绍道。

    中年人皱皱眉:“他不怕人家丈夫翻脸打他?”

    “嗨,农村打媳妇的,那都是外面窝囊,只敢窝里横的主,但凡有骨气,谁拿媳妇撒气,哪个不是去外面找茬打架出气?都是外了受了气不敢找对方麻烦,喝两口猫尿回来拿媳妇撒气的货,欺软怕硬,他怕大队真给他弄外地去,到时候别的男人排队给他媳妇送温暖,所以后来最多就是骂,不敢再动手,因为都知道我们队长这小子真拉得下脸,说到做到。”陈大麻子说道。

    “你刚才说的汉奸和黑红榜,就是武工队给汉奸计分那套,他给老百姓用上了?”

    “可不是嘛,这招老他妈损了,要不过去汉奸都害怕呢,现在大队的大伙都不敢随地尿尿吐痰了,哪还有天理,水开了,我给你灌水去,灌完了我就锁门去集市那几个卖虾皮的副业摊转转。”陈大麻子笑着说完,此时堂屋炉子上的水壶响了起来,他起身拿起水壶要帮对方灌水,顺嘴跟对方问道:

    “兄弟,你这一看跑远道的,是打哪来的?”

    中年人夹着香烟,声音平静:“从尧山来的,从您这喝口热水,去中坪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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