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崖口想让自己多开几个窑,谢虎山没开口答应,开窑属于治标不治本,说句难听的话,等过几年崖口的烧砖红土采干净,砖厂把完全可以换个有红土的大队继续干,没必须特意运土来这里烧砖。
可那时候,无论是出于成本还是正常人情,再雇佣工人,肯定得考虑用人家大队的社员,不然人家凭啥让你用土。
至于之前自己琢磨的土方工程这种活,更不用考虑,根本轮不到崖口大队,门也没有。
崖口大队的口碑已经让老刘家搞臭了,现在账上还欠着国家的钱,国家的粮食。
县里没找崖口清欠就不错了,如今已经又安排了一帮一帮扶,从县里来说,这已经属于仁至义尽,不可能再把别的大队的帮扶政策抢过来给崖口大队。
中坪村为什么霸道,什么好事都敢上去抢,不光是因为人横,更是因为粮食种的多,底气足,能理直气壮的告诉县里领导,国家吃的是我们种出来的粮食。
崖口村老刘家之前可能也凶狠,但他只敢对待手下的村民社员们凶狠,对县里唯唯诺诺,因为在县领导眼里,崖口是靠国家救济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就好像中坪是班里成绩好的孩子,它开口跟老师要学习资料,老师肯定重视,了解一下发现确实能提高成绩,哪怕有些为难,多半也能给中坪解决。
可是崖口这种在班里常年倒数第一的孩子,它要开口跟老师说自己一定好好学习,要学习资料,而且这套把戏也已经玩了很多次,老师再听见它这样说,第一反应是厌恶,不值得相信。
谢虎山犹豫半天,最后从炕桌之前桃子放的几个梨子中拿起一个,在手里观察着。
这玩意谢虎山在桃子家吃过好几次,从冬天吃到现在。
按说冬天能吃到鲜果不容易,这梨是九月份成熟,可是摘下来之后跟柿子一样能储藏起来过冬,一直放到转年三四月吃起来仍然汁水十足,跟刚从树上摘下来一样。
奈何就一点,这玩意不好吃,连西山的孩子都不爱吃这种红皮野梨,果子又酸又涩,不怎么甜,咬一口渣子还多。
崖口家家户户也就摘几筐过年走走亲戚,或者藏到春天糊弄孩子用,等孩子饿了的时候,让孩子啃两個梨子,先混个水饱。
“我觉得还不如让你们大队研究研究,把这梨卖出去。”谢虎山把手里的梨子递给老姜,嘴里说道。
崖口附近的山上,好多这种野梨树,一到秋天,就结满这种外皮红黄相间的梨子。
老姜把梨子接过来尴尬一笑,以为谢虎山这是随口敷衍自己,也就连连点头,不再多说。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西山本地人,这破梨但凡好吃,能卖钱早就卖了,还用谢虎山来教?
“我没有开玩笑,之前我去港岛回来,认识了个燕京的大哥,他聊天的时候说起燕京各种本地好吃的,说冬天燕京更大企业单位给工人发鲜果的时候,最常见的本地货有四种:咔吧果,红绡梨,山里红,心里美。”
“其中他说起的红绡梨,我感觉跟咱们这梨模样很像,也是燕京附近的山上长的,因为果皮泛红微染,如同覆了层红绡,所以他们燕京取名叫红绡梨,不过我听他说吃起来好像比咱们这的梨好吃多了,咱们这叫什么?”
“也不知道叫啥,咱们就管这果子叫西山红。”老姜对谢虎山说道:
“主要是叫啥它也不好吃,别说人吃,拉一车去卖给其他大队让他们喂牲口,一听要钱人家都不买,说怕喂多了牲口的胃给吃寒,再也长不出膘。”
“在灵官营公社农技站找个技术靠谱,懂果树培育的农技员,大队派人拿着钱,请他跟着你们大队的人一起去燕京,就干一件事,打听燕京人吃的红绡梨在哪长的,到地方看看那边的梨和咱们这的梨是不是一个种,有没有办法嫁接或者培育。”谢虎山对老姜说道:
“万一要真是一个东西,那就别怕花钱,想办法偷师,弄明白为什么他们山上的梨好吃,这玩意能放得住,崖口真要是能搞出来,不缺买主。”
老姜看看手里的梨子,又看看谢虎山,确定对方没有开玩笑之后:
“三哥,要不我把钱给你,你见过世面,去过燕京,帮忙……”
“我是崖口的女婿,户口在中坪,连这事都得我帮你们干,怎么着,崖口是给我留出一套宅基地,分我几亩地,年底分红分我一份吗?”谢虎山语气稍稍放重了些,对老姜说道:
“都知道车把式有能耐,见过世面,车把式是生下来就见过世面?那不也是自己赶着车,提心吊胆走出百十里路,一步步走出来的?见世面这种事,不能靠别人,自己要是没胆子,更没主意,那就接着受穷挨饿。”
老姜被谢虎山数落的低下头,不再吭声,半天之后才嗫嚅着起身告辞。
本以为老姜没什么胆子,没想到第二天金满仓就跟谢虎山说,老姜请了农技站的师傅和两个跑过远道的车把式,四个人组团还真买了火车票,大包小包去了燕京。
谢虎山在砖厂呆了一个多礼拜,也没见到忽悠韩红贞供应煤炭的人再来。
他每天除了砖厂的活计,最重要的事就是去桃子的卤煮摊偷懒,顺便教二喜做狗要大度,放大黑一条生路。
因为二喜自从被大黑因为偷袭强迫一次之后,已经处于看见大黑就咬的地步。
而且谢虎山发现二喜这条偷来的破狗还挺厉害,大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操劳过度太虚,居然掐不过二喜。
俩狗第一次正面交手,大黑就被二喜一脑袋撞翻,随后大腿被二喜咬了一口,要不是谢虎山等人及时给拉开,二喜那大嘴估计得把大黑的腿给啃下来。
到现在大黑那条伤腿还不敢发力,天天用三条腿一瘸一拐来找谢虎山,还得跟做贼一样防备二喜看见了咬它。
一点儿都没有了之前的威风气势,可怜巴巴的模样给谢虎山心疼够呛。
自己是要给大黑娶个洋媳妇,不是给它找个祖宗,最后谢虎山一狠心,把二喜交给了桃子,让桃子每天带着二喜去出摊,用链子拴在摊位旁边。
其实最开始那两天是没栓绳的,农村养狗很少栓绳。
而且二喜看起来很温顺,对人亲近,像金家老四那种正讨人厌的熊孩子跟二喜混熟之后,也能随便揉它抱它。
二喜虽然不情愿,可是绝不会吓唬孩子或者跑开,而是默默忍受熊孩子的蹂躏,很有耐心。
就是一点不好,它的地盘不能出现其它动物,只要敢出现,谁来干谁。
跟着桃子出摊两天,已经咬了崖口附近的三条狗,最严重的那个被二喜咬断了脖子。
继大黑得名崖口刘金锁之后,二喜被称为狗中谢虎山。
毕竟谢虎山收拾了刘金锁,二喜也咬伤过大黑。
只要让二喜看见有其他狗出现,肯定就要扑上去掐架,桃子要是不拿出谢虎山交给她的布鞋鞋底子抽二喜的脸,二喜根本不松口。
目前二喜就怕谢虎山一个人,或者说怕谢虎山的鞋底子。
因为它在被谢虎山带回中坪的这一路上,无数次被鞋底子用力抽脸,已经留下心理阴影。
之前桃子的卤煮摊因为肉香四溢,常常惹得附近的猫猫狗狗来晃悠,可是自打二喜出现陪着桃子出摊之后,别说猫猫狗狗,就连路过的车把式吃碗卤煮,都下意识把大牲口栓的离摊子远点儿。
逼得桃子实在没办法,才把二喜拴在了摊位旁边,偶尔附近没什么人,才让三胖牵着去跑一圈。
“大黑的求偶方式操蛋了点儿,媳妇多了点儿,但它本质上还是个好狗……”谢虎山坐在小板凳上,摸着二喜的脑袋嘴里念叨。
桃子则在旁边烙着火烧,不时笑着看谢虎山一眼。
谢虎山那些哥们要是有人烧窑不小心烫个水泡,他肯定是大骂对方饭桶,不可能安慰一句,结果大黑被咬伤了,他心疼够呛,还天天跑来替大黑给二喜赔礼道歉,就盼着二喜原谅大黑之前的行为,放大黑一条活路。
“老猛来了。”桃子干活的时候抬头朝前方看了一眼,看到老猛和三胖儿两个人一人挥动着一根棍子,结伴慢悠悠走过来之后,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长出一口气,对桃子开口说道:
“我估计老猛是来喊我的,多半是来消息让我我回中坪。”
桃子没有挽留,一边干活一边轻轻嗯了一声:
“出来一个多礼拜了,该回去看看了,奶也该想你了,等你……”
桃子在柔声细语的叮嘱谢虎山,谢虎山已经打断桃子,非常严肃的说道:
“二喜就给伱留下了,我不带它回中坪了,我得带着大黑回去,我估计大黑这辈子也不想看见二喜了。”
桃子叹口气,朝着谢虎山笑了起来,你说这个男人没长大吧,他可有本事了,可是你要说他老成吧,这种时候都要走了,他想的是狗怎么办。
“你呀,干脆跟大黑拜把子算了。”桃子想到这里,对谢虎山笑着调侃道:
“韩参谋长家的狗,让你养的跟你比跟韩参谋长还亲。”
这时候,老猛已经走了过来,先舀了凉水喝了一大口,这才抹抹嘴对谢虎山说道:
“谢司令,刚才这边的公社让人去砖厂,说是大队找你,四姐让你赶紧回砖厂。”
谢虎山对老猛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随后他走到桃子身边,取出手绢帮自己媳妇擦擦汗,嘴里说道:
“东西收好,钱收好,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衣服该穿就穿,别委屈自己。”
桃子瞧着他不吭声,三哥给了她一笔钱和一堆漂亮衣服,
“你得长身体啊大姐,瘦得跟麻秆一样,韩老二他们那伙臭流氓天天问我搓没搓背,我心里说,妈蛋,桃子连我给她买的最小号内衣都戴不上,我搓个屁?”谢虎山对桃子压低声音说道:
“而且,你自己老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早晚变成黄脸婆,那时候别的漂亮姑娘朝我勾勾手,我就得跟人家跑了,你多亏的慌,女人,就得对自己好一点儿。”
桃子脸有些泛红,三哥从港岛给自己带回来一堆漂亮外衣不说,还有一些女人穿的内衣。
也不知道他怎么买来的,更夸张的是,他一个男人居然还教自己怎么穿这些内衣。
港岛公安这都没把他当流氓抓起来……
“听见没有啊。”谢虎山看桃子不吭声,问道:
“多吃点,吃好点。”
“哎呀,快去吧,快去吧,路上骑慢点儿。”桃子推着谢虎山走出摊位,嘴里说道:
“我知道了,替我跟奶问好,等我有空就去看她。”
她一直看着谢虎山跟老猛走远才回了摊位,看到姐姐脸上带着笑,没有因为三哥离开而难过,三胖觉得此时不至于触怒大姐,所以戳旁边对桃子开口问道:
“大姐,搓背是啥意思,韩二哥他们为啥天天问三哥搓没搓背?”
然后三胖就看到,大姐本来满脸的微笑,就因为自己问了一句话,瞬间就变得可怕骇人。
“啪啪啪啪啪!”
“还问吗?”桃子继续烙着火烧,对三胖问道。
三胖嘶嘶吸着冷气,双手捂着挨打的屁股:“不问了。”
谢虎山回到砖厂,刚走进办公室,韩红贞就起身看向他说道:
“刚才灵官营公社派人过来送信,杨书记打来电话,说让你赶紧回去,直接去他那,对了,还说这边就留我和老猛,再留下三个民兵看着窑,剩下的也都得跟你回去。”
谢虎山听到韩红贞的话有些惊讶,杨利民去了县里这些天,多半是和焦鹏那边有了什么消息,喊自己回去商量,可是其他民兵怎么也要突然撤回去?离麦收还早呢。
“电话里没说什么事喊大伙儿回去?”谢虎山问道。
韩红贞摇摇头:“没有。”
谢虎山挠挠头,也摸不着头绪,只能放弃琢磨这个问题,看向韩红贞:
“砖厂这段时间挣了多少钱?”
韩红贞翻开账本递给谢虎山:“算上定金,现在有七千多块。”
“五千给我带回去,剩下的留给砖厂,至于人手,选三个火候掌握最好的留下,其他八个,收拾行李搭拉砖的车回去。”谢虎山对韩红贞说道。
韩红贞风风火火跑出去,也不知道她把钱放在哪,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钱交给谢虎山:
“这是要回去干啥?”
“你三哥我要去当农民资本家了。”谢虎山把钱收进背包,对韩红贞笑着说道:
“替我看着点桃子,晚上你俩一块睡觉的时候劝劝她,让她好好吃饭,吃点好的,别替我省钱。”
“我一直劝,劝不动,桃子可有主见了。”韩红贞听到谢虎山拜托她做桃子的思想工作,也笑了起来。
“那说明你没有尽力,这样,你劝她有了成果,我也给你按照劳保用品发放两套胸……”谢虎山开出好处诱惑韩红贞。
桃子那内衣没一件她能穿上的,她给韩红贞试过,小寡妇倒是能穿上,这也让谢虎山成功掌握她俩的大概尺码。
“作死!滚~”韩红贞没等谢虎山说完,就把他赶出办公室:
“说两句正事就得夹一句厌恶话。”
谢虎山风风火火骑着自行车先赶回去,其他几个人则带着大黑搭乘拉砖的车慢慢朝回走。
推开杨利民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一个多礼拜没见的老杨脸色有些浮肿,眼圈青黑,此时正捧着茶缸子喝热水。
“你是为了中坪跑去牺牲色相了?看起来咋好像被人糟蹋过一样?”谢虎山拉开椅子坐在杨利民对面问道:
“去县里一个多礼拜,这怎么比在我家里住两个月看起来还惨?嫂子……们陪你来着?”
杨利民放下茶缸子,看向精神奕奕的谢虎山,笑道:“你看起来倒是挺精神。”
“那是,我不像你那么不是人,没结婚就跟嫂子搓背,把自己累成这样。”谢虎山拿起桌上的烟盒点燃说道。
杨利民接过一支叼在嘴里说道:
“想啥呢,我这是顿顿喝酒,一天吐好几次,折腾的有些狼狈。”
“行,我代表中坪广大农民群众,对领导顿顿大鱼大肉的悲惨遭遇感到同情,下次你要吃下去,就带大喜他们一起去。”谢虎山用打火机帮杨利民点燃香烟,随后转入正题:
“咋样,老焦是不是谈妥高升了?”
“焦副局长这次应该是副科变正科,要当焦部长了。”杨利民吸了口香烟,对谢虎山说道:
“咱们县统战部1953年建立,55年撤销,64年恢复,结果又撤销了,去年三中全会开完,上级重新出台了加强统战工作的文件,县里响应上级要求,准备恢复统战工作,重新成立统战部,近期主要是纠正错案,团结各界党外民主人士,加强海外侨务工作,因为焦副局长有和港岛同胞打交道的惊讶,而且成绩斐然,所以组长考虑让他担任部长,估计也就是这半个月内的事。”
“这差事干不好,容易两面得罪人呐。”谢虎山听到焦鹏要被调去新成立的浭阳县统战部当部长,愣了一下。
他还真不知道浭阳县的统战部在今年之前居然是撤销状态。
换成上一世的2024年,老焦要是当了县统战部长,最少也是县委常委加身,绝对的县决策层领导,谢虎山能由衷替他感到高兴。
可是在现在这个年代,他一个农民都能瞧出来统战部的工作不好干。
毕竟眼下统战工作最难的其实是纠错,稍有不慎,老焦就容易落个两边不讨好的下场。
“县里这些领导也太鸡贼了,老焦靠自己的港岛人脉帮县里拿到十万块钱,结果就让他一个县畜牧局的骨干副局长,去干一个老官油子都未必能干好的差事?都不得罪人,刚好趁机推出焦鹏去干这活……”谢虎山嘴里嘀咕着:
“十万块呀,哪怕给个县供销总公司一把手呢。”
杨利民笑着对谢虎山说道:“你不用替焦副局长发牢骚,组织和他已经谈过话,他自己同意的。”
“拉倒吧,老焦当小媳妇有瘾?放着机关单位的正科一把手不干,跑县委大院给一帮处级领导当小媳妇,他就那么喜欢伺候婆婆?”谢虎山对杨利民说道。
看到谢虎山不相信,杨利民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据我了解,当年主抓农业和畜牧业,器重提拔焦副局长的那位县领导已经重新走回工作岗位,没有这十万块,焦副局长升县畜牧局局长我估计也就是这一年半载的事,这件事呢,相当于锦上添花,让他不用再呆在县局,顺理成章以团结海外侨胞的理由直接去县委大院在那位领导眼皮子底下工作,不然你以为正科局长进县委大院那么容易,多少人想去当小媳妇还没机会呢。”
“明白,明白。”谢虎山恍然的点点头。
杨利民这么说他就明白了,焦鹏的老领导翻身了,翻身之后刚好借着这件事,把宁可自己挨整也坚持顶住压力没松过口攀扯他的焦鹏调去身边重用,随时提点。
按照这个说法,那焦鹏去县委当小媳妇伺候各位领导婆婆,的确比县供销总公司这种肥缺更有前途。
毕竟这就相当于其中一个婆婆是焦鹏的亲妈,其他婆婆就算想要给焦鹏一个小媳妇立规矩,也得先过焦鹏亲妈那一关。
杨利民拿起手边一张纸条,嘴里说道:“焦副局长跟县里说,因为县畜牧局之前派去执行押运任务的民兵谢虎山同志,机缘巧合救了港商曹天宝先生,对方祖上又是直隶人,所以出于对家乡的眷恋,对同乡的救助感激之前,拿出十万块,指明要捐给中坪生产大队。”
“说这臭氧层子干啥,反正县里肯定不能把钱给中坪。”谢虎山对杨利民笑道。
“程序该说还是要说,焦副局长还让我问你呢,曹先生有没有兴趣来家乡看看,在咱们县侨联挂名担任个副主席啥的,咱县侨联从建国成立到现在,也没啥侨胞侨眷,侨联也算是统战工作的一部分。”
“那得看县里给中坪多少好处。”
“对嘛,焦副局长既然都问出这种话了,那就是火候到了,所以我才让你赶紧回来,抓紧提要求,趁热打铁。”杨利民弹了一下烟灰,看向谢虎山:
“你最好别让我白喝这么多顿酒,狮子大开口,甭管能不能满足,先送过去,反正讨价还价也得慢慢来,最后砍到一半,也得给你搭个轧钢厂的架子出来。”
“我早打听好了,一台全新国产轧钢机,五万块,咱们不要新的,要旧的,旧的之前据说卖过一万块,那让县里跟那些工厂谈谈心,把淘汰的旧轧机给咱们农民兄弟六台不过分吧?你最后负责砍一半,也得拿回三台。”
杨利民拿笔在纸上记着,嘴里说道:“接着说。”
“配套的退火炉,裁剪机也都得有吧?”
“嗯。”
“轧钢需要龙门吊……”
杨利民停下记录,摇摇头:“打住,吊车我知道价格,新的十几吨龙门吊车一台十几万,当年县里工厂采购回来,领导还去参加典礼,这玩意不可能给你,让你狮子大开口,也没有这么下嘴的,龙门吊这东西都没办法跟人家砍价,怎么砍县里也不可能把这种大机械白送给中坪一个队办工厂。”
“你先提出来,领导不答应,你再换成旧拖拉机两台,这不过分吧,成色好的二手拖拉机也才值两千多块,便宜的更是才一千出头。”
“还有吗?”
“没了。”
“没了?”杨利民吃惊的看向谢虎山:“订单,人才这些你都没提。”
开轧钢厂,没有代加工订单,没有技术人才,怎么开,这些不让县里帮忙从其他钢厂争取一些,恐怕连轧钢机怎么开都没人明白。
“我要当厂长。”谢虎山看向杨利民说道。
杨利民愣了一下:“我知道,韩书记也同意,他就一句话,搞副业开工厂可以,你当厂长也行,但工人你自己找,不能让咱大队的劳动力进厂上班,耽误农业生产。”
“不是这事,我的意思是,我要当了厂长,如果工厂挣到钱,利润只交给大队两成,我自己拿一成,剩下的七成利润留着扩大生产还是发给工人,还是我说了算。”谢虎山对杨利民笑着说道。
杨利民听完叹了口气:
“在这等着我呢,我帮你跑断腿,你在背后抽车将我的军。”
“我想承包土方,你劝我,我听你的了,现在我也劝你一下,你听不听?”谢虎山捻灭烟蒂,对杨利民说道:
“你要同意干,就得拿出魄力,顶住公社和韩老狗的压力,不干,我就接着回砖厂,你让韩书记带人去县里要账。”
杨利民揉揉浮肿的脸,开口问道:“订单和技术人才你怎么整?”
“你去跟县里化缘来的设备哪天到位,我肯定当天把技术人才和订单带回来。”
“你这不肯吃亏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杨利民也捻灭烟蒂,重新点了一支,直到第二支烟再度吸完,才抬头看向谢虎山:
“按你说的办吧,农村土话常说让牲口干活还得喂几顿好草料呢,我们不能指望群众和党员有一样高的觉悟,你小子刚好就是觉悟不高的群众。”
“县里化缘设备这事,我帮你去化,韩书记的思想工作,我帮你去做,你小子就办好这一件事就行,要是办不好,我在中坪可就遗臭万年了。”
谢虎山与杨利民对视良久,才笑了起来:
“老杨,我之前一直觉得你这个中坪公社团委书记兼中坪生产大队第二书记胆子太小,比我差得远,现在我对你刮目相看,中坪村的大伙都应该记住今天,他们能过上好日子,那都是因为你小子豁出前途,今天扛了风险。”
杨利民撇了下嘴说道:“你刚才那一堆条件,很明显是让替你扛风险,少扯群众。”
“对了,你让三队的其他民兵也都回来干啥?”谢虎山忽然想起来韩老二他们正赶回来,对杨利民疑惑的问道。
杨利民摇摇头:
“不是我,是张部长让我打电话时顺便通知一声,冯特派员缺信得过的人手,他现在人不在,你可以先去见张部长,我看他脸色有些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