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通观客房。
顾临邑一身黑衣,悄没声息的来到窗前,看见赵非荀正坐在窗后的一把椅子上坐着,手中握着一卷书,低头看的认真。
甚至都没有抬眸看一眼来人。
手上动作不紧不慢的翻过一页,随口问了句:“办妥了?”
顾临邑背靠着半壁墙,歪过头去,挑眉道:“你竟然一点儿也不诧异我能办成?”
“连这件事都办不成,你也不必来见我了。”
赵非荀仍低头看着书卷。
仿佛顾临邑所说之事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
“说的也是。”
人前温文儒雅的‘顾生’,此时方才露出本色。
勾唇一笑,斯文褪尽,酝酿出邪魅不羁之色,“都说沈国公的嫡女孤傲、目中无人,还不是哄哄就到手了?这些高门贵府里的小姐睡起来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外头那些有意——”
他正说的兴起时,忽然后背袭来一股凉意。
回头一看,撞上赵将军冷冽森寒的眼神。
顾临邑耸肩,两手一摊:“成,我不说了。”说完这句话后,他还是没忍住,好奇的探头进窗子里:“你到底是怎么猜到——”
赵非荀已垂下视线认真看书,想起一个丫鬟惊慌失措的神色,薄唇轻启:“滚。”
顾临邑圆润的立刻滚开。
一句废话都不敢再说。
*
锦鸢守在空屋中。
后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合上眼睛睡了会儿,等到醒来时,发现沈如绫已经回来,合衣睡在床榻上,衣襟不整,露出些许颜色。
锦鸢已知晓人事,如何不懂?
顿时脸色煞白。
一直守到她醒来后,锦鸢低声劝道:“小姐糊涂不该如此…秋日大婚当夜是有验贞洁的帕子…”
“住口!”
沈如绫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强行镇定下来:“不必你担心的事情不要多嘴!还有,昨夜之事你若是敢告诉其他人,母亲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你!记住了么?”
锦鸢听着呵斥声,只觉得荒谬。
前些日子,她可不是这般说的。
如今竟把贞洁如此随意就给了一个见不过几面的男人!
一旦这事传出去,她是主子,不能拿她如何,可她们这些丫鬟、奴才,谁能幸免?
钱氏——
钱氏会放过她们么?!
从头到尾,沈如绫就未将自己的性命当成是命!甚至还威胁、利用自己将她们捆绑到一起,让自己替她隐瞒…
一旦东窗事发,首当其冲钱氏就会处置自己!
毒哑了发卖出去还算是轻的…
寒气与一瞬腾起的恨意混杂。
锦鸢垂眸,藏起自己心底的恨与恐惧,应下:“奴婢发誓,绝不会将此事外泄。”
只能继续瞒着。
死死瞒着!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然后在大婚前伺机离开国公府——
她才能活下去!
*
离开五通观后,锦鸢设法弄来避子汤让沈如绫喝下。
沈如绫度过最初的不安后,对男人的思念开始泛滥。
日日捧着那把团扇吟诗落泪。
这般情形,其他大丫鬟们怎能近身侍候,肯定会被察觉出端倪,沈如绫也知,她愈发重用锦鸢。
连休沐都不准她归家。
差事繁重,再加上沈如绫喜怒无常,在跟前侍奉时间越久,挨的训斥责骂也越多,锦鸢心思过重,身心俱疲之下,逐渐消瘦。
妙辛不知其中事,只当锦鸢忧心家中生计。
劝了两回没用,咬了咬牙,去寻立荣。
一日傍晚,锦鸢得了空,悄悄去小花园见立荣。
立荣见了她来,伸手就塞给她一包沉甸甸的东西。
锦鸢惊愕:“立荣,你这是做什么?”
立荣收敛起平日的嬉皮笑脸,正色道:“这里面是我攒下来的所有银子,一共一百零六两——”
他的话还未说完,锦鸢就已要将东西还给他:“我不能拿这些——”
“锦鸢!”
立荣一眼不眨的看她:“你应当知道我心意,我想娶你为妻,从今往后你爹爹就是我爹,我也将小蝶当成亲妹子去疼爱。虽然我现在还是个小厮,但我会努力拼出头,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他压低着嗓音。
却字字滚烫灼热。
锦鸢几乎不敢与他的视线相触,脑中混乱一片,她张口,“我曾为小姐试婚…已、已非——”
他打断:“我不在意!”
没有一瞬的犹豫。
“爹爹缠绵病榻多年,药钱不是一个小数目,还有一个年龄尚小的妹妹,长姐如母…今后她的嫁娶都要我操办。”
立荣咧开嘴笑:“我正好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
“我——”
她张口欲言。
还想说些什么。
抬头,看着眼前立荣真挚的眸光,她忽然觉得疲惫,不是身心俱疲的疲惫,而是发现…原来有人给予依靠,会是这种感觉。
她…
这般对立荣,是否太过自私?
“你、你别哭,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方才还一脸认真可靠的立荣,这会儿却忽然慌乱起来,连忙安慰道:“你答应我的话,我肯定要高兴疯了。若你不答应也没事,我们仍是朋友——你、你别再哭了,好么?”
锦鸢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连忙擦干眼泪。
刚要开口说话,又看见立荣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拿出一支绢花攒的发簪,递到锦鸢面前,挤眉弄眼:“笑一笑?”
锦鸢盯着这支绢花。
视线滑动。
看见绢花后立荣的脸。
被逗得笑出声来。
她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还给他,语气认真的回复他:“让我考虑些日子再告诉你,好么?”
立荣先是愣了下,像极了是不敢置信。
随后咧开嘴,高兴的蹦了起来:“好!好!那当然好——”
锦鸢看他如此直白、毫不遮掩的喜悦,捏着绢花簪子的指腹捻动,压抑的胸口似裂开一道清晰,有清风拂面。
她有些累了。
想要自私一回。
就在这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道厉声:“是谁躲着说话!还不快滚出来!”
立荣深知后宅规矩,连忙推锦鸢,低声急切道:“你快走我来——”
锦鸢看着提着的灯笼逼近,隐隐可见一字。
她摇头,神色凝重:“来不及了,是夫人院中的婆子,躲了反而不妥。”
立荣脑子转的快,立刻有了主意,视线死死盯着快灯笼的烛火,快言快语道:“问就说是你央我去买裕隆行新出的糕点给主子吃。”
话音落下,秦嬷嬷、庄婆子各提着一盏避风灯走到二人面前,烛火摇曳,自下打在她们脸上,暗影绰绰,眸色严肃威严看来。
锦鸢、立荣请安。
秦嬷嬷扫过两人衣衫整齐,可故意躲在这避人耳目,已经令她脸色十分难看,“孤男寡女的躲在这儿做什么?鬼鬼祟祟、不知廉耻!”
锦鸢谨慎小心的回道:“小姐这几日胃口不好,进食不香,听闻新开了一家裕隆行,里头的糕点好吃,便让奴婢找外院的小厮打听下,再差遣闲汉去买来。”
立荣紧接着后头道:“二哥儿正好也让小的去买,小的一听锦鸢姑娘的话,正同姑娘说,二哥儿记挂着大夫人、大小姐,也吩咐了小的多买些,好送去两边院子里,让夫人、小姐尝尝口味。”说着,他又看向两位嬷嬷,嘴甜道:“听椒叶说,秦嬷嬷、庄嬷嬷喜甜,小的就借花献佛,也想孝敬嬷嬷们一回。”
说罢,他端端正正的拱手。
笑的很是招人喜爱。
连秦嬷嬷也忍不住被他哄得眉开眼笑,虚点着他道:“油嘴滑舌的小子!”
庄婆子也露出和蔼的笑,“难怪听闻二哥儿愈发重用你,是个会事儿的孩子。”
得了夸奖,立荣的嘴更甜。
秦、庄二人也就不再追究,让他们各自回去。
秦嬷嬷看着立荣的背影,感慨了句:“是个心思灵光会钻营的小子。”
庄婆子笑了声,故意问道:“听他提及椒叶,两个孩子…?”
秦嬷嬷:“不过是孩子们一起长大,有几分情意罢了。”
“椒叶这孩子还未许人家吧?我瞧着立荣倒是不错。”
秦嬷嬷难得没有阴阳怪气,“是罢?我也觉得这小子不错,就是家世差了些,没爹没娘,不知是不是命硬。”
听着话语间还有些嫌弃。
庄婆子垂眸,无声笑了声。
立荣分明是中意锦鸢,你看不上他,他还瞧不上椒叶那娇气的性子。
办完钱氏吩咐的差事后,庄婆子出府。
她避开人群,来到一僻静的小巷中,见到了等候的侍卫轻风。
时间紧迫,轻风直接说明来意:“花灯会上云秦胡人滋事,大公子会故意漏放一人,庄婶盯紧沈家,一旦胡人躲进去立刻知会我们。”
庄婆子凝肃颔首:“我记下了。大公子还有其他什么吩咐?”
轻风走近半步,递出一封信:“托人把这东西给沈如绫,顾生约她花灯会相见,务必让沈如绫出门相会。”
庄婆子立刻接过,藏在袖中。
“只管让大公子放心,偷腥的猫儿得了一回趣味,自然就有第二第三回。”
轻风:“庄婶传话时小心些,别暴露身份。大公子如今的身份,怕是在明面上难以护住婶子。”
庄婆子听他担忧,笑着道:“我自有个好人选。最近她器重一个叫锦鸢的丫头,两人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让那丫头传话,不会有人怀疑的。”
轻风却愣了下,“锦鸢……莫非是那试婚丫鬟?”
庄婆子颔首:“正是。”
轻风想起大公子还特地与她说话,又是大公子头一个女人,嘶了声,问道:“这姑娘能信么?她毕竟和大公子…到时候白纸黑字子的信封给了她,万一她存了其他心思去告发怎么办?”
庄婆子明白他的担心,回道:“自从沈小姐重用她,那丫头眼看着消瘦下去,估计也知道此事的利害关系。今日我看见她与一小厮私下见面,神态亲昵,想是这丫头也在考虑退路,既然她有这打算,想必不会把她小姐主子的腌臜事抖落出去自毁前程。”
说完后,轻风却陷入沉思。
庄婆子:“怎么了?”
轻风回神,“没事,庄婶办事,大公子自然放心。”
等庄婶离开后,轻风想着,锦鸢姑娘打算嫁人这事儿,在大公子面前刻意提一句不妥,不说也不妥,只能找个时机佯装不经意的提一句。
只是这个时机…
忒难了!
轻风烦躁的抓了把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