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西平侯爷
云南乃多民族聚居区域,当地的大领主一般被称为土司,其中最大的三家便是彝族左氏土司,纳西族木氏土司和傣族那氏土司,自蒙元之时,为了统治云南,便将这些土司直接任命为本地世袭土知府,左氏乃巍山蒙化土知府,木氏土知府占了丽江,那氏土知府则占了元江。这些土司在当地势力极大,占有私田极多,可说是土皇帝一般。
不过这些大土司也知道要想守住自身世代富贵,千万不能与中原朝廷对抗,往往对朝廷表示恭顺臣服,愿意受朝廷管辖,接受朝廷册封,无论是之前的蒙元朝廷,又或是如今的大明朝廷,皆是如此。而朝廷为了绥靖云南地方,免起战乱,也往往乐意接受这些大土司,顺势封个土知府之类的官职,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地盘,只要他们能够安抚百姓,防御蕃夷,按时按量缴纳赋税即可。
洪武十五年时,丽江坝纳西族首领阿良的五世孙,名为阿甲阿得的土司,主动上表归附大明朝廷,令朱元璋大悦,赐其汉姓“木”,名为“木得”,封其为丽江世袭土知府。洪武十六年九月,木得赴京进贡朝觐,洪武皇帝朱元璋赐其镌有“诚心报国”四字的金花带,以示其对统一云南功绩的嘉奖,又颁旨“授尔子孙世袭土官知府,永令防固石门、镇御蕃鞑”、“封中顺大夫”,算是与朝廷关系最为密切。
有了朝廷的支持,木氏自然也成为整个云南行省最大的大土司。
只是云南一省,一姓土司再大,也不可能占据太大的地盘,最多也就能占一两府之地,否则便真成了“国中之国”了,像木府便主要集中在丽江府一带。至于其他州府,又有大大小小的无数土司,各自占了大小不等的地盘,比如昆明府一带,因其算是云南较为开放之地,各种势力复杂,便不会出现左氏木氏之类的超大土司,只有一些实力一般的小土司,却是数目众多,像是丽娜的父亲阿木旺,便是昆明府治下嵩盟州的一个小土司,其势力也只能影响到小半个县的范围。
这种情况下,朝廷便与采取分化之策来治理,谁更愿意臣服朝廷,亲近朝廷,朝廷便更支持谁。如今奉旨镇守云南的西平侯沐英,治理云南便是采取此等策略。只是这样一来,必然会在众多大小土司之中,发生一些不公不均之事来,有人满意同时也有人不满意,便会有少数土司不服,图谋想要凭借自己的势力反叛朝廷,自然便会受到沐英率军强力的镇压。
西平侯府坐北朝南,正门之后是庭院,然后是照壁,再入一道门后又是一个庭院,庭院的正中便是沐英接待客人和重要议事的正堂。
此时的昆明府滇池之畔的侯府内,西平侯沐英身着便服,正坐堂中喝茶,旁边的侧堂中,则有几个精干的属下将军正悄悄说着话,身着军服,但却并未披甲胃,数名兵士进进出出地忙个不停,从侧堂中拿着文书送到正堂的沐英手中,沐英随看随批,兵士再将批好的文书送回侧堂。
云南地处边陲,自然不像诸事皆已有法度的中原各省,有“三法司”治理地方,各司其职。沐英奉旨镇守云南,所有一切皆以军备为先,他便是整个云南行省最大的官,无论政务或是军备,皆须他来决策批示,许是因少年时战阵厮杀,如今又操劳治理一省,才四十一岁的年纪,头上竟已见些许白发。
“叫他们几个都过来。”沐英看完刚刚兵士送过来的文书,突道。
待侧堂中的精干下属过来,沐英刚又喝了口茶:“坐。”
众人纷纷在沐英案前的椅子上坐下。皆是精干亲信,倒也无需排个先后座次,无非就便坐着便罢了。
“根据现有的消息,有几个土司有异动?”沐英淡淡道。
“大约有十几个小土司皆有动静,不过大小不一,有些只是土司间往来联络得紧密些,每日都会有数十骑互通消息。但也有几个动作有点大,在集中自己的青壮,发放兵器。”下属说得很干脆。
“三大土司呢?”治理云南,三大土司的动向是需要随时注意的。
“左氏和那氏两位土知府都呈了文,表决心,说是拥护朝廷,决不会令自己的辖地乱起来。”
“木氏呢?”沐英的眼中精光一闪。
“大帅放心,木氏没有异动,虽然没有呈文,但丽江府平静如常,木得知府本人已从丽江启程,正在来昆明的路上,应当还有三日就到昆明了……”
“带多少人?”沐英声音突地提高,追问道。
“据沿路锦衣卫飞报,随从二百兵士,另外还有五十余辆大车,百余民夫随行。”属下拱手:“就算这些人全是精兵,到了昆明,也折腾不起什么来,可见木得还是没什么异心的,否则他绝对不敢带这么几只小跳蚤来昆明。”
堂中其他人顿时一阵轻笑。
“嗯,木得一直和朝廷亲厚,十六年的时候还专门到京师进贡朝觐,圣上还赐他镌有‘诚心报国’四字的金花带。本侯也料想他不会有什么歪心思。他自己过来,表的决心可比左氏那氏还要彻底啊。”沐英也笑道。
“正是。”属下道:“三大土司还是比较老实的。目前看起来最不稳当的,当属臻洞、摆金等七八个部族,就算乱起来,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再小的浪也是浪!牵一发动全身,一个土司乱了,指不定就扯出数十数百个乱起来,万不可掉以轻心!”沐英厉声道:“一两个土司作乱,凭咱们昆明的兄弟就能压下去,一旦多几个,就得出动大军,大军一动,调度、粮饷、配合等等等等,就全都来了,又得花朝廷多少银子?一定要尽量将浪压在未起之时!”
“属下遵令!”下边的下属齐齐起立,抱拳齐吼,五六个人的嗓门几乎要把房顶掀翻,堂中顿时一股浓浓的铁血之气。
堂外的兵士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意地依旧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行了,等木得到了,侯府设宴,我请木得,还有昆明左近的大小土司吃个饭。”沐英一摆手。
一名属下闻言一吐舌头:“那得近百人呢……”
“请吃饭能花几个钱?要是他们都能归心,令云南稳定,百姓平安,我沐英天天请他们吃饭都行!”
“哦~~”堂中又是一阵下属的哄笑声。
“还有,虽说这阵子土司们不太安份,但之前我定下的‘广屯田、劝农桑、修水利、兴文教、礼贤儒’十五字要诀,仍旧得抓紧,各地土司知府的定期汇总,还是要盯紧了,不可耽误。谁若是误了这十五个字,别怪我沐英行军法,知道了吗?”沐英又道。
“属下遵令!”众人又是齐吼。
“散了吧,随时留意各处动向,随时报我!”沐英挥挥手道,随手又端起了茶。
众人纷纷各归侧堂原位,依旧有兵士进进出出地将各色文书送进来再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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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风尘仆仆的朱文琅和丽娜二人望着前方的“西平侯府”牌匾,重重地吁了口气,相视而笑。
他二人,一路从成都府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近两千里的路程,虽说后边几天稍稍注意节省体力,该上路上路,该打尖打尖,不像刚刚开始那两天地拼命赶路,但这整整十二天下来,却也累得够呛,眼见侯府在望,终于松了口气。
“丽娜,这次经过嵩盟州,离你们五毒教总坛不远,你也没有回去,跟着我直接来了昆明,回头完事了请你吃好吃的哈。”朱文琅笑道。
“好呀好呀,文琅哥哥到时不许赖皮哈。”丽娜依旧是那副天真烂漫的笑容。但不知为何,朱文琅总觉得这一路行来,丽娜似乎懂事了许多,再不像刚遇到她时那种纯粹的小妹妹的感觉,虽说口气笑容都还是一样,但却总隐隐约约有一种“长大了”的感觉。
“好,一定不赖皮,吃好吃的!”朱文琅笑道:“走,咱们进去。”说罢牵着马直朝侯府大门走去。丽娜也牵马紧随其后。
两个人却牵了四匹马,走在街上本来就显眼,却见他们直朝侯府大门口走来,自然引起站在大门旁边的两个兵士的注意:“站住!什么人?”
“烦请通报西平侯,就说锦衣卫千户朱文琅拜见。”朱文琅不卑不亢一拱手。
“等着!”看朱文琅举止穿着便不似平常人,守门兵士也不敢不去通报,只不过这西平侯府守门的皆是军中兵卒,自然不似京师之中的寻常侯府门人那般八面玲珑的,只是干巴巴地扔下两个字,一人转身进府通报,另一人则依旧立在门侧,站得笔直,眼睛连看都不看朱文琅二人一眼。
“锦衣卫千户朱文琅?昆明的锦衣卫千户不是鲁昭吗?”沐英听了兵士的话,觉得奇怪:“朱文琅……朱文琅……朱……哎哟……快请!”沐英终于想了起来,一下站起叫道。
那兵士吓了一跳,知道这次来的只怕是个大人物:“是!”赶紧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下意识地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免得有什么不整的地方失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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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琅老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不是去山东那边了吗?”看着进府的朱文琅,沐英大笑着迎出正堂。那四匹马自然由兵士接过牵到侯府马厩里去了。
“下官朱文琅拜见西平侯。”朱文琅远远地拱手,朗声道。
“嗨,到了我这,文琅老弟你弄这虚文干什么呀?来来来,请进请进!”沐英笑道,作势将朱文琅迎入正堂。
下属将军士卒远远看着,见沐英是这副作派,都是窃窃私语。他们跟随沐英日久,知道沐英的军中性子,除了那些有名的军中大将,沐英是很少卖人面子的,哪怕是朝廷中的一些一二品的文人重臣,沐英与他们说话也是冷冰冰的公事公办,从未见过他对谁这样,更何况还是一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公子哥儿。
“莫不是哪家国公爷的公子?”
“怎么会?咱大帅什么时候把那些不成器的纨绔子弟放在眼里了?”
“也是,真不知道这位朱千户是哪里来的少年英杰?”
其实,沐英与朱文琅前不熟识,他常年领兵在外,极少待在京师,有时回到京师,进宫面圣时,也就见过朱文琅两三次而已,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因此方才才一时想不起“朱文琅”这个名字来。
只是他一旦想起,便已记起朱文琅乃是马皇后在宫中非常喜爱的后辈,据说是朱元璋的远房侄儿,而他沐英,也是皇上的义子之一,与马皇后更是亲近,视如己出。洪武十五年马皇后薨逝之时,沐英便曾因过于悲痛而吐血。而他每次去探望马皇后时,马皇后与他闲谈,总会说起在皇宫中的那个“小猴儿”,谈笑之间显得心情十分畅快。
故而他与朱文琅虽见面不多,但在心中却是因为马皇后而十分亲近,故而开口便叫一声“文琅老弟”。在他心目之中,如果自己与朱文琅二人相处融洽,义母马皇后若在天有灵,想必心里也是喜欢的。
朱文琅有些惊讶,他并不熟悉沐英,本以为贸然拜访,对方贵为侯爷,能接见自己已是幸事,哪料一见面连“老弟”二字都叫了出来。不过朱文琅一来性子率性,二来也是颇重情谊,见沐英热情,心中自然也多了些亲近之意,便也打蛇随棍上:“多谢侯爷,冒昧打扰,多有得罪哈。”嘴上虽然仍称一声侯爷,但态度上却也随意了许多。
“好了好了,什么侯爷不侯爷的?我是皇上义子,你是皇上侄儿,咱俩本就是一辈,我痴长几岁,你叫一声老哥哥足矣,这么客套干嘛?”沐英习惯性地一拍朱文琅,拉着他入正堂坐下。
沐英乃是军中悍将,这一拍差点把朱文琅拍个踉跄,内力反激,真气一沉,牢牢钉在地上,竟是半分未动,搞得沐英也是一愣:“老弟好功夫!”
平常就算是他手下的得力大将,受他这一拍,只怕也得前倾半步,哪知这朱文琅竟是纹丝未动,心下更是喜欢。
“老哥哥给我来个下马威啊?”朱文琅哭笑不得。
“这位是……弟妹?”沐英看一眼跟在后边四下张望的丽娜,凑到朱文琅耳边悄悄问道。
“老哥别乱说,这是丽娜,我认的小妹子,就是云南人。”朱文琅悄悄道,接着又抬高声音:“丽娜,过来,拜见西平侯爷。”
“丽娜拜见西平侯爷。”丽娜拱手,脆生生叫道。她自小在云南长大,进了中原也是在江湖中历练,从未经历过官场,哪知道“拜见”是真的要“拜”下去的?便也只是寻常的拱手为礼。
沐英双眼一亮,又悄悄对着朱文琅的耳朵:“咦?小姑娘不错,老弟好福气。”不待朱文琅反应过来,沐英又大声道:“丽娜姑娘免礼,快坐……丽娜姑娘是云南人?”
“是啊,我阿爸是阿木旺,就住在嵩盟州。”
沐英眼睛更亮:“你阿爸是嵩盟州的土司阿木旺?正好,过两日我请客,正好要请阿木旺过来昆明赴宴。”
丽娜也喜道:“阿爸要来昆明,太好了。”
“那是自然,你和文琅老弟在我这住两天,就能见着你阿爸了。”沐英笑道,偷偷朝朱文琅挤了挤眼。
朱文琅知道沐英估计是误会了他与丽娜的关系,也只得苦笑不已。
介绍已毕,三人终是在正堂中坐下,兵士奉上清茶。
“文琅老弟,当年义母薨逝之时,多谢老弟劝慰圣上,才让他痛快地哭出声来。我进宫时拜望义母,也常听她老人家提起你,说你叫她‘皇后婶子’。”沐英端起茶盏,一边示意朱文琅喝茶,嘴里一边轻声道。事涉圣上家事,他的话声音很低。
朱文琅这才明白为何沐英对自己的态度如此热情,原来都是看在马皇后的情分上,苦笑道:“小时候不懂事,不知礼仪,这么叫实在是有些……有些……”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不知道义母对你这声‘皇后婶子’喜欢得不得了呢,觉得这称呼才亲近,她老人家说,比那‘皇后娘娘’听起来舒服多了。”
“是啊,在宫里,婶子对我是极好极好的。”朱文琅回想起马皇后的音容相貌,也是一阵唏嘘。
“对了,文琅老弟,你之前离京,我听说是去了山东,这大老远的跑到老哥哥这里来,是怎么回事?”沐英终于问起朱文琅的来意。
“哦,是这样的,我去山东,是因为侍卫统领上官雷遇刺一案,然后……”沐英作为大明镇边大将,朱元璋的亲信加义子,还是梅罕说的天一盟准备行刺的对象,又有马皇后这一层的渊源,朱文琅自然不会去想他与天一盟会有何瓜葛,便将关于天一盟的所有的事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沐英。
“你是说,这个什么天一盟的目标是我大明朝廷?他们想在云南对付我沐英?”沐英听朱文琅说了半天,细细消化所有的信息,慢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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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得】====木得(1304年-1390年或1391年),原名阿甲阿得,字自然,号恒忠。纳西族。丽江路宣抚使阿甲长子,麦良的后人。纳西族首领,元末明初云南丽江上官。木氏土司是指明清云南三大土府之一的纳西族木氏封建领主,历经元、明、清三代,直到雍正年间改土归流,历经22世470年。木得于元末任通安州(今丽江县坝区)知府,后升丽江路宣抚司副使。明太祖洪武十五年(1382年),明军统一云南,攻克大理等处,木得率众首先归附,赐以木姓。洪武十六年(1383年)二月,从傅友德攻克佛光寨,元右丞普颜笃被迫自焚,后又令长子阿初击退西番大酋卜却侵犯。洪武十六年(1383年)八月,随军攻北胜府,擒元平章土酋高生,寻领兵破丽江西部的石门关和铁桥城等处。洪武十六年(1383年)九月,赴京进贡朝觐,授丽江军民府世袭土官知府,领中顺大夫衔,赐镌有“诚心报国”四字的金花带,以示其对统一云南功绩的嘉奖。洪武十八年(1385年),从吉安侯陆仲亨捕杀巨津土酋阿奴聪,继从西平侯征景东、定边,皆有功。当前木氏土司第48代(按《木氏宦谱》(甲)计)传人名为木光,男,纳西族,1929年出生于云南丽江,大专学历,电影技术专业高级职称。
【沐英】====沐英(1345年—1392年),字文英,濠州定远(今安徽省凤阳县)人,明朝开国功臣,军事将领,明太祖朱元璋与孝慈皇后马氏的养子。洪武九年(1376年)以副帅之职随邓愈征讨吐蕃,因军功被封西平侯,赐丹书铁券。云南平定后,沐英留滇镇守。沐英独镇滇南十年,大兴屯田,劝课农桑,礼贤兴学,传播中原文化,安定边疆。史称其“手定云南之经营,未十年百务具举”。他死后,沐氏子孙世代镇守云南,与明朝相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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