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立毙掌下
唐延雄一怔,他虽已知朱文琅的身份和来意,却没料到朱文琅这般行事,有些意外。
不过他毕竟老于江湖,马上反应过来,朱文琅这是以江湖之礼拜见。他乃唐门的长门长子的身份,论在唐门之中的位置,除了门主唐老太太,他位居第二,在江湖之中他也是位赫赫有名的人物。朱文琅乃武林后起之秀,自己受这个礼倒也不为过。
心中一时间闪过许多念头,但礼数间却自然依着江湖规矩,直着身一抱拳:“不敢不敢,朱少侠过谦了。”
旁边王思进看着朱文琅撇开自己不理,去找唐延雄说话,本就有点失落,此时看到唐延雄居然乘势起身,并未下跪,更是心中不快。
在他心中,唐延雄只是本地一介富绅罢了,就算在本地有些势力,但身份上也是蝼蚁百姓一个,与他这一州之地的父母官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此时见唐延雄在礼数上居然敢和钦差大人平起平坐,抱拳拱手而已,一心便想讨好朱文琅,便在一旁喝道:“大胆唐延雄!见了钦差大人怎敢不跪下行礼?!”
唐延雄一怔,不好反驳,又作势要下跪,朱文琅只得上前抢上一步,再次将唐延友一把扶住,心头怒气再也按捺不住,回头冷冷对王思进说:“王大人,唐老前辈乃是长辈,朱某岂能受以大礼?王大人,正好你在,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钦差大人请说,下官无不据实作答。”王思进连忙伏地而拜。
“唐老前辈请坐。”朱文琅朝唐延雄摆手让座,又转身,一边说一边走回堂上主位:“我听说你为了迎接我,已来了巴县一个月,贴了几个告示?”
唐延雄知趣地退了几步,也不去坐,只是站到一旁。
徐士群和程俊则不明所以,也随王思进一起拜伏在地。
“回钦差大人,那都是下官为了好好准备,迎接钦差大人而作的一些布置安排,完全是为了钦差大人在我巴县的安全舒适着想。”王思进叩头道。
“徐大人,程总兵,你们两位先起来吧。”朱文琅一摆手。
徐士群和程俊只好应声站起身来,退后几步,与唐延雄并排站在一块,不敢再出声,任那王思进跪在堂中。
“嗯,你贴出告示强征民女,安排民女来给本钦差陪宿,如果有女之家不肯应征待选,就须给你交纳二百两银子,有这事吧?”朱文琅继续对王思进道。
“……确有征调民女一事,不过交纳二百两银子的事确实没有,若是有谁家不愿受调,下官就……下官也不为己甚,这个……就算了……这……钦差大人一路辛苦劳顿,下官只是征招几个本地的粗俗仆妇,以照顾大人的起居,别……别无他意。”王思进一边磕头一边给自己找理由。
“那征来的民女,也顺便‘照顾’好你王思进王大人的起居了是吧?”朱文琅的声音很冷。
“绝……绝无此事,下官只是令那些民女勤加习练,以备……以备听用来服侍钦差大人而已。”
“习练?怎么习练?哼……还有,你还发布了告示,向巴县摊派人头税三十文钱,说是为了齐集款项要迎接我朱文琅是吧?有没有这事?”
“这……”王思进知道这种事,到大街上随便拉个人一问就能问出来,隐瞒不了,只得承认:“是……是是……回……回钦差大人。巴县地处偏远,衙库中银两短缺,下官怕布置不周,缺了礼数,故号召百姓乐捐。”
“乐捐?不交钱你就抓人也叫乐捐?这么着吧,你给我说说,反正打着迎钦差大人的招牌,你一共收上来了多少银子?”
“再没有了,确实再没有了,只此一桩,只此一桩,大人,一共……一共……一共是三百多两银子……”王思进哆哆嗦嗦道。
“多少?”朱文琅冷哼一声。
“是……是四千三百多两,都……都用在县衙的布置上了,大人,小人绝不敢贪污一分一毫,大人。”
“你不敢?你还不敢?本钦差还没到呢,你就强征民女,强摊税赋,还打着我的招牌,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就你这样,等于直接往我脑门上写上‘贪官’两个字,让我来替你背祸?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就不怕我直接砍了你的脑袋?”朱文琅越说越气,嗓子压着,几乎都快吼出来了。
“饶命啊,大人,大人饶命,下官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听到这话,王思进顿时带着哭腔在地上叩头不止。
“求饶也晚了,我不杀你连我自己都不得清白,他娘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这巴县百姓还不把我朱文琅看成十恶不赦的民贼贪官?视我为仇人,骂老子的八辈祖宗?!”
“大人,下官知错了,下官再也不敢了。”王思进连连叩头。
朱文琅想着昨夜上官灵的话,只觉心里堵得慌,坐着不吭声,直喘粗气。
王思进却以为朱文琅是铁心要杀他,看求饶不成,心一横,道:“钦差大人,下官是朝廷从四品的命官,就算有罪,就算大人是钦差身份,按大明律,也该交由四川布政使衙门处置,再报圣上御裁,大人你无权私自杀我。”
朱文琅本来已有些犹豫了,毕竟真要出手杀一个从四品的朝廷命官,这事不是件小事,但听到王思进这话不禁心火又起,腾地站起,吼道:“就你王思进这样的王八蛋,送到哪都逃不了你一刀,别以为今天我朱文琅杀不了你,老子有皇上的金牌,临机决断便宜行事,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嘿嘿,你小看我了,且不说老子现在是钦差,就算没金牌,不是钦差,老子还是锦衣卫千户呢,不用等秋后问斩,老子先斩后奏,宰了你这个祸害再说!”
说罢不由分说,一掌朝伏在地上的王思进顶头打去,含怒一掌已含周天养生篇内力,即算是碰上位武林高手,这一掌下去也得筋断骨折,更何况王思进只是一介书生凡夫?
掌心未至头顶天门,掌劲便已震碎王思进五脏六腑,那王思进刚要站起身形,只见顿时脸色惨白,嘴角流出一丝鲜血,软软地侧倒在地一时气绝而亡。
旁边的徐士群和程俊已是看呆了,倒是唐延雄身为武林中人,见惯了生死,不至于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但也是一阵愕然。
眼看王思进死于掌下,朱文琅也有些发愣。
自己学武这么多年,架打过无数,也知道自己的身手不弱,连少林寺的高僧都能打个平手,但今日这王思进却是自己真正亲手杀的第一个人,奇怪的是,此时自己心中却并无多少异样感觉,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难受或惊惶。仔细想想,大约是这王思进确实该死,杀了他朱文琅心中绝无半分愧疚于心,才会令自己如此平静。
对于杀了王思进,朱文琅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这厮的所作所为罪恶当诛,只要他回头细细写封信将原委说清,无论到了四川布政使那或是直接到皇上老叔那儿,他都一点不理亏。
想到这里心下便已释然,挥挥手让旁边发着呆的徐士群叫衙役把王思进的尸首搬走。
旁边的唐延雄却是有些动容。
眼前这个朱文琅,年纪不大,武功却高,做事下手也是十分狠辣。
唐家堡在巴县,他知道巴县县令徐士群是个好官,但对保宁府知府王思进却了解不多,听着朱文琅质问,也觉这王思进实在是该死,但却绝料不到朱文琅居然真敢将王思进立毙堂下,心中不禁对这个朱文琅的认识又多了一层,与女儿唐玥嘴里的那个“少年得志的公子哥儿”颇有不同。
徐士群则是另一番心思。他虽然也对这知府王思进所作所为十二万分的不满抱怨,却也万万料不到朱文琅会真的下手杀人。
本来想着这个钦差大人如此年轻,多半就因为是皇亲国戚所以挂了个虚衔,来这巴县也不过是少年人好动心性,向皇上找个由头出来游山玩水而已,今日在这却居然年轻气盛,当堂杀了一位从四品的朝廷地方大员。
此事已是非同小可,万万不可将自己牵连进去,回头得赶紧联系自己的座师,四川布政使衙门的左参政郑大人,细细说明前后原委详细情形,向他请教如何应对为好,可别让自己也卷入这淌浑水才好。
在旁边的程俊乃行伍出身,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此时死的是一个知府大人,与自己虽然并非直接统属,但品衔比自己还高上一级,已算是地方大员之一。
本来程俊自己对于这个王思进也是绝看不惯,早觉得这种人实在是该死,该杀,但即算是自己处在朱文琅这个位置上,要杀王思进恐怕也得左思右思犹豫不决,决不会如朱文琅这般干脆利落,说杀就杀,虽说也是因为年轻气盛,但这份胆魄也是非自己所能及,不禁对朱文琅涌起一番崇敬之情。。
上官灵也大为意外。平素里他看朱文琅一直是随随便便,无可不可,没这么多讲究,而且素知其虽然顽皮胡闹,却是面善心慈,今日居然三言两语之间,便将王思进一掌击毙,可见其心中怒气已是无可止遏。虽说这王思进确实咎由自取,却也可见朱文琅本性中其实是外圆内刚,对于真正的恶人,绝不会无谓的妇人之仁,手下留情,以往还真未留意到他居然也有这等刚直干脆的一面。
在座各人各有各的心思,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堂中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朱文琅的心情才算是勉强平复下来,朝唐延雄一拱手:“唐老前辈,不好意思,让您老看笑话了。您是武林前辈,王思进这王八蛋怎能让您亲身来此?应当是晚辈上门请教才是。”
“不敢,朱少侠行事果决,惩恶扬善,正是我武林中人的本色,老朽颇为佩服,少侠有事即可直言,老朽和唐门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唐延雄起身道。他虽然早从唐玥嘴中知道朱文琅的来意,但总不能上来就主动提及,还得等朱文琅问起来才行。
“前辈过谦了,今日晚辈将这王思进毙于堂中,只怕有些事还得马上处理一下,不方便即刻向前辈请教。这样吧,年关将近,来日方长,前辈要不还是先回唐家堡,过得几日晚辈再来登门求教,不知可否?”
唐延雄自然知道此事确实更是当前急务,一个钦差,不请旨奉旨,自作主张就杀了一个四品的地方官,一介知府大人,绝非小小罪过。当下,唐延雄便也并不啰嗦,道:“既是如此,老朽今日便先回唐家堡,待朱少侠处理完此事后,老朽和唐门上下定会静候少侠大驾,倒履相迎。”
“多谢唐老前辈了。唐老前辈请。”朱文琅一摆手。
待得唐延雄出门而去,上官灵问道:“朱兄,你打算写信?”
“嗯,跟皇上老叔解释一下。这王八蛋为害百姓,本就该杀,我虽然没奉旨,但皇上老叔恐怕也挑不出我什么错来,只怕还得说一声好,呵。”朱文琅摆摆手,解释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旁边的徐士群和程俊一听,心中不禁咋舌:“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果然非同小可,什么事都可以直接捅到皇上那儿去,瞧瞧人家,陛下不叫陛下,叫‘皇上老叔’,果真是皇上的心腹,亲信,说不定还是皇族,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对了,还请徐县令帮过忙。”朱文琅自然也得想着如何向朱元璋交代,眼珠子一转,对县令徐士群道。
“钦差大人请示下。”徐士群连忙拱手。
“还请徐大人在本地请一位石匠,刻一块碑,一丈来高,立在县衙前后堂之间的院中,上边刻上十六个大字。”
“敢问钦差大人,是哪十六个字?”徐士群有些莫名其妙。
“尔俸尔䘵,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朱文琅一字一顿地将十六个字念了出来,声音十分郑重。
“下官遵命!”徐士群受到感染,立时也是高声应道。
“尔俸尔䘵,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出自五代十国时期的后蜀末代君主孟昶所颁布的《官箴》,原文中有二十四句,后来前宋朝的宋太宗赵光义(赵炅)提出这四句十六字来,令人刻在州县衙门南边的石碑上,名曰“戒石铭”。在宫中之时,陈守老夫子对这四句话赞叹不已,说是真正为百姓作主,经常与朱文琅提起,因此朱文琅印象深刻,此时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来。
徐士君乃科举进士出身,自然知道这四句话的来历,也知道前宋朝曾有过“戒石铭”,此时听朱文琅下令刻立“戒石碑”,二话不说,领命而去。
他要全速办好此事,争取今日便能立在这县衙之内。
“行了,都散了吧。”朱文琅摆摆手道。他要好好想想怎么和皇上老叔说这事,另外,也得给镇守成都的四川布政使朱守仁去个信,说明一下情况,尽快安排人临时接任保宁府知府的位子,也免得这保宁府迟迟没有主官。
当下众人分别散去,徐士群,朱文琅等各自写信不提。才刚过晌午,便有几匹快马自巴县县衙牵出,急急向城外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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