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保宁知府
且不说朱文琅、上官灵、丽娜三人长途跋涉,去往千里之外的川中唐门,却说那五毒教大师姐梅罕,自从与朱文琅三人解除了误会,又通过丽娜知晓了五年前旧事的内情,半夜里匆匆告别之后往回赶。
她武功不弱,又是独自一人,无拖无累的,自然脚程快捷,不到十日,已回到了天一盟总坛所在的云梦泽山谷之中。
之前她一个人流落江湖,百无聊赖,被赵福贵拉着入伙天一盟,本来就是走到哪算哪,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对盟中的事也没什么兴趣,除了经常打交道的血刀胡峙,还有那大长老二长老之外,别的人也就见面认识,知道姓啥,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没兴趣知道。
而如今在朱文琅面前答应了替他打探天一盟的讯息,好伺机将消息传给朱文琅,自然比之前上心了许多。
不过她也不是初出江湖的雏儿,知道藏在天一盟中替别人打探消息乃是十分忌讳之事,若是被人发现,先不说武功比她高的赵福贵,就算是血刀胡峙,真要动起手来,自己也不是对手,上次之所以能够狠狠回敬一下胡峙,只是因为胡峙对她见色起意图谋不轨,并非生死相搏。若真是被他们发现,梅罕自忖就算是自己能够施毒施蛊要了胡峙的命,自己也必会死在胡峙的血刀之下。
因此她也是十分小心,尽量少说多看,不至于与以前相比有太过明显的不同,避免引起周围众人的怀疑。
只是慢慢地,她也差不多弄明白了经常遇到的几个人的身份,除了她与血刀胡峙经常指导那一二百个盟众训练习武之外,还有一个姓余的,没听说名字到底叫什么,大家都叫他余先生,四川口音,偶尔听说与四川青城派有关。
有一个叫唐延庆,来得很少,据说是唐门分支,唐门擅长毒药暗器,朱文琅所说的那个上官雷的死,应该与这个唐延庆有关。
一个叫上官燕的,使双剑,剑法很高,偶尔也指点一下那些普通盟众习武,但极少说话,经常沉默不语,不知道与上官灵上官雷有没有什么关系。
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只是因为天一盟的事聚在一起,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因此平日里在谷中,众人打交道并不多,见面看着眼熟无非互相点个头而已,连话都极少搭一句。
再剩下的,天一盟应该还藏有不少高手,梅罕曾经见过的就至少有三个,每个人的武功只怕都不弱于她。只是那几个人也是极少来谷中,哪怕梅罕已在谷中已待了一年多时间,也只见过他们一面,来了之后便是匆匆去找大长老二长老,关起门来商议事情,再匆匆离去,连他们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至于他们与大长老二长老谈了些什么,更是无从知晓。
至于那一二百的盟众,应都是大长老二长老从各地找来的,反而互相之间挺熟悉亲热,看他们说话似乎以前就认识,而且肯定之前入过行伍上过战场,对于军阵之中的厮杀比单人的武功要熟悉许多。奇怪的是,天一盟对他们的训练,也是以军阵配合厮杀为主,个人武功习练为辅,照这么算起来,天一盟对他们的训练,似乎根本不像是普通江湖门派对于派中弟子的教导,倒更像是在培养一批能够上阵厮杀的将军士卒。这一点令梅罕难以看懂。
对于西安府行刺朱文琅失败的事,梅罕随便编了个理由回复胡峙,胡峙也没多说什么,似乎并不十分在意,更没有表现出什么怀疑的态度,这令梅罕稍稍安心,把这事糊弄过去了便好。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要好好看看谷中的情况,尽量多地得到一些讯息,也好帮丽娜的未来夫婿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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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中史称天府之国,富足可比中原,只是四面群山环绕,交通不便,与中原便较少往来。
朱文琅、上官灵和丽娜三人在此寒冬之际,由汉中南下,翻过秦岭入川。
越入川境,山路越多,至后来,已是群山叠绕,一座连一座,在蒙蒙的天色之下,阴沉沉高耸入云,浑不似中原一望无际的开阔平滩。山中的村户人家装束也渐有不同,问路时也觉口音已与中原大异,好在丽娜生在云南,口音与四川相近,因此问路的事便大多由丽娜包了。
朱文琅听着丽娜与乡农说话,细细品味川蜀口音,听着川音说话快,常带着些“嘛、嗦”之类的尾音,许多时候还有些什么“瓶瓶儿,转转儿”之类的词,觉得好玩有趣,不自觉地学上几句,有时还向丽娜请教。听着朱文琅的官话里夹杂着一些半像不像的别扭词儿,惹得丽娜差点笑岔了气。
好几日都只能在群山之中穿行,有时几乎大半天都看不到人家,山势险峻,小路湿滑,好些处都还有残雪堆积,遇到坡陡急流之处,别说骑马,就连牵着马都难以翻越,结果半途之中马失前蹄,上官灵的马前蹄陷入一个小石坑中,马腿骨折受伤。
三人无奈,只好牵马而行,剩下两匹马上只是驮着包袱,至于受了脚伤的马则放之荒野,任其自生自灭。
好在三人皆是学武之人,倒也身形灵便,不会轻易受什么风寒,如此行了近半月,翻过数重大山,方才见地势渐缓。三人寻了个稍大的集镇,找当地的富裕人家半用强半买地买了匹马,这才重新三人三马,直奔川中而去。
待到三人费尽周折来到保宁府境界,已是几近腊月二十四的小年,路过几个小集镇,隆冬之中,集市间已初显新春年节的喜庆,红红的灯笼已挂出来不少,二人可不想在这荒郊野外的路上过那除夕新年,便急急打听路径,直向巴县而来。
唐门,武林中人一般称之为川中唐门,或称蜀中唐门,其实更为准确的应当叫“巴县唐门”,正是坐落在这保宁府治下,巴县的巴县竹海之内的唐家堡中。而那巴县竹海,乃是保宁府境内的一片奇景,群山之中方圆百里之内,几乎看不到别的松柏之类的高大树木,俱是密密的竹林。竹林有的高达十余丈,竿如儿臂,大的比那碗口都粗,郁郁葱葱,哪怕是寒冬大雪纷飞,也照样是满眼的竹深翠绿。
也正因周围全是竹林,当地农户无论是盖房还是家中物事,大多皆用竹子制成,竹子生长极快,两三年即能到六七丈高,已是成竹,质地坚密,韧性极强,又易加工,削下来铺在地上,盖在房顶,皆十分牢靠,至于制成桌椅床柜之类,也是经久耐用。
百余里方圆之内的竹海深处,有一座规模十分宏大,占地数百亩的庄院,与寻常百姓的宅院不同,乃是真正用的石柱砖墙烧瓦砌成,仅那庄院的院墙便有两丈余高,一看便觉森严郑重,气势宏大,便是那唐家堡,而这百里的竹林竹海,也有大半都是唐家堡的产业,乃是保宁府境内最大的地方乡绅府邸。
入得保宁府,赶到离府城不远的巴县县城,便见到高高的城楼。
这一路行来,极少见到县城有这么高的城楼的,已与其他地方的府城差不多了,倒是少见,想来这保宁府乃是四川的北向重镇,正好扼守北向出入川中平原的要道,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故无论是保宁府城还下治下的各县,城墙都甚是高大,只是朱文琅来自京城,看惯了高墙城楼,并不以为意,一路只是向城门而去。
其时天正下雪,而唐家堡距离保宁府城尚有六七十里的距离,三人决定先在城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去拜访唐家堡。
朱文琅等三人入得城来,寻了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住下。
这十余天来日日赶路,连最为爱玩的丽娜都有些疲惫了,朱文琅令伙计将饭食送到客房中,三人一边吃一边随意闲聊谈笑。
吃完饭又令伙计送来热水,准备好好洗漱一番,忽听得外边街上有杂乱的跑步声起,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似是正在客栈门前停下。
朱文琅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却见不少兵丁腰胯兵器,齐齐在客栈门外列队站立,正对着门还停了一匹马和两抬厚绒大轿。
朱文琅搓搓手笑道:“丽娜,快过来,说不定我们刚住下就能看场热闹了,看这样子好像是要抓什么贼呢。”
“哪呢哪呢?我要看我要看。”丽娜闻言兴奋道,也凑到窗前来,探头朝外看。她是最喜欢看热闹的。
上官灵性情稳重,没朱文琅这么多事,不过他知道朱文琅并不是没有分寸之人,因此也极少阻他,看两人都凑到窗前去看热闹,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只听客房的门外脚步声近,便一顿,不再说话,和朱文琅一同看向门的方向。
一会,纷乱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只听门外有人说话:“保宁府知府王思进,巴县知县徐士群,总兵程俊拜见钦差朱大人。”
这一下实出朱文琅意外,想不到自己三人刚刚入城不到两个时辰,住进客栈也不到一个时辰,居然就有数名地方官得知消息,还过来上门拜访,就冲着这么快的消息,来的这几个人不简单。
朱文琅打开房门,只见门外三人跪伏在地,居中而伏的身穿从四品的云雁紫衣官袍,想来便是那方才出声说话的保宁府的知府王思进,旁边略靠后一个穿着七品的绯衣官袍,乃是县令徐士群,另一边的那个身着彪形绣样的武官服饰,自然便是那总兵叫什么程俊的了。稍远处还有几个人也拜伏在地,其中一个正是本店的掌柜,余下的看那装束似乎便是衙役师爷之类的模样了。
“各位大人何须如此,请起,快快请起。”在皇宫之中长大,朱文琅对官场上的这一套礼节,虽然厌烦之极,却也熟悉之极,极自然地往前微跨一步,双手虚抬。
三人再叩首,起身站起。
“请,各位大人请进。”朱文琅知道躲不过,干脆大大方方地侧身一让,引三位地方官进屋。
进屋看到上官灵,那王思进似乎一愣,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哦,这是我一起来的朋友,你们叫上官先生就行了。”朱文琅一边说一边朝上官灵挤了挤眼。
“拜见上官先生。”王思进作势要拜,上官灵连忙扶住,忙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和朱兄同行,并非官身,王大人不必多礼。”
“多谢上官先生。”王思进仍是一拱手借势起身。
“多谢各位大人抬爱,只是不知各位大人如何知道本官要来贵县?还劳烦知府大人也亲来相迎?”待各人进屋坐定,看那客栈掌柜进得屋来,恭恭敬敬泡上香茶,然后倒退掩门而出,朱文琅才慢条斯理一边用碗盖轻拂茶沫一边道,一副老成持重的官样派头。
自己三人这次来唐门乃是江湖办案,并非钦差巡视,但毕竟自己身上确实有朱元璋所赐的金牌,要说是“钦差”那也是没有半点水分。
只是奇怪自己一路上都从未向地方衙门表露身份,却不知这个保宁府的知府如何会知道自己是钦差,而且看起来还是早早就在等着自己。
既然对方非得认为自己是钦差,恭恭敬敬上门拜见,自然也不好拒之门外,就干脆按照官场的规矩,打打交道吧,反正这套朱文琅也熟。
旁边的丽娜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远远地乖乖坐在一边盯着朱文琅。
这些日子和“文琅哥哥”厮混得熟得不得了,从来没见过“文琅哥哥”居然还有这么一面,脸无表情,举止沉稳,一派官威,和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觉得既惊讶又新鲜,也不敢随便说话。
“禀钦差大人,是保宁府锦衣卫千户衙门接到西安府焦千户的讯息,得知钦差大人要来保宁府的巴县,造访唐家堡。只因不知钦差大人何时到达,因此早在半月之前,下官便到了巴县县城,专门在此迎候钦差大人。下官早已在县衙为大人安排好了住宿之所,十分洁净方便。便请大人移驾前往县衙内歇息如何。”言语间王思进甚是恭敬,起身一躬说完方才坐下。
“哦,是这样,不知王大人如何来得这么及时?我进城还不到两个时辰,王大人就已经知道了?够可以的啊。”朱文琅慢条斯理道,手上拂了半天的茶沫,又放回原处,半口也没喝,本来他就刚刚喝过茶了,方才只是做做样子,摆摆官谱而已。
“禀钦差大人,是这样的。”说到这个,那王思进似乎面有得色。“下官在为钦差大人准备下榻之处时,便已料到钦差大人高风亮节,必定是不愿惊动地方,而借住于客栈之中。此乃钦差大人胸襟广阔体恤下情,但下官却万不敢怠慢。因此早早向县城之中的所有客栈都下了严令,若有以大人名讳登记住店的客人,须得即刻回报。方才客栈掌柜飞报县衙,下官再仔细打听大人形貌,便知必定是钦差大人驾临本县,便忙率徐大人,程总兵赶来拜见钦差大人。”
“呵呵,真够难为王大人了,想得果然周到。只是我来巴县是要往唐门一行,王大人只需告知路径即可,至于休息,我看这客栈就很好,就不用到县衙去了。”
“哪里哪里,招行好钦差大人乃是下官份内之事。此处客栈简陋,如何能作钦差大人下榻之所?县衙之中下官早已安排妥当,大人就成全了下官这份孝心吧?”王思进满脸期待地看着朱文琅。
“这……好吧,那就劳烦各位大人了。”朱文琅想想也没什么不妥,见王大人盛情难却,巴结巴结倒也没什么关系,那就住过去得了,也免得扫了人家的兴,便道,又朝县令徐士群点点头:“多谢徐县令了。”
上官灵和丽娜自然没有半点意见,完全听朱文琅的主意。
“应该,应该的。”县令徐士群似乎有点走神,嘴中念念有词,脸色却是木然,完全不同于王思进的满脸堆笑的脸色。
“那便请钦差大人移步……钦差大人请。”王思进抢前引路,朱文琅三人略略收拾便随他下楼。
走出店外,客栈掌柜早牵了朱文琅的马匹在门口候着,朱文琅正要翻身上马,那王思进忙上前道:“大人……钦差大人,请上轿,那马便要兵丁牵着即可,天气寒冷,请大人上轿。”
“那不是你和徐大人的轿子吗?”朱文琅问。
“钦差大人在前,下官哪敢坐轿?两位大人请上轿,下官和徐大人随轿而行便可。”
朱文琅越来越觉得这王思进谄媚得厉害,看到他那张堆着笑的脸便有些觉得不太舒服,也不理他,翻身上马,道:“我坐不惯轿子,王大人你自己坐吧,你们前面带路就行了。”再看旁边,上官灵和丽娜两人也早已上马坐定。
“那下官便替钦差大人牵马?”王思进一看朱文琅不领情,又上前一步作势要接过朱文琅手中的马缰,问道。
“不用了不用了,你快上你的轿子吧,去县衙,带路!”朱文琅不耐烦地一夹脚,那马已慢慢往前而行。
王思进无奈,速速地钻进自己的轿子,从窗口伸出半个头,对着兵丁挥手:“快!快快!给钦差大人带路,回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