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继秋的日常生活很没有规律。自从高考结束后,他昼伏夜出,无拘无束。
亲爹亲妈在出成绩、报考的那两天回来了,请老师吃了顿饭便又匆匆回去。在餐桌上,他久违地见到了父母的笑容。
他认为那个笑容大概不是对他的,而是对老师、对分数的,毕竟这三年以来,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分数。
在两届建模大赛中都取得九连胜,自身加分160,分享加分40。他和别人换分,把分享加分都换成自身加分。他仗着九胜的威名,从别人那里又抢来了几十分。从460加到700,从二本加到重本,可喜可贺。
连续数日以来,崔继秋每天都会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尽管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
有一次他梦醒之后睡不着,看了一眼时间,8:24。还很早嘛,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但那场梦却漫长得像过了两年一样。
只是“像”,而非“是”。
某年某月某日,临近晚自习结束,一只天牛飞进沙河镇中学。有人去抓这只天牛,被老师看见,老师用语言呵斥,但那人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下。
矫健、强壮的天牛攀附在桌椅上,那人弯下身去,伸手探向天牛的背部,把天牛捏起来,放在桌子上,用笔戳它。
在农村的夏夜,天牛并不罕见。屋里开着灯,门前有挡蚊子挡苍蝇的门帘,在不同时候去看,那些用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的丝线织成的蓝色条纹门帘上趴着各式各样的虫:蚱蜢,螳螂,蝈蝈,天牛,蜘蛛,苍蝇,蟋蟀,独角仙,知了,巨扁锹甲……不值钱的门帘,成为了许多人童年时的宝藏。
捉虫的人,大概也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吧?
被捕捉的天牛在笔盒里呆了一小会儿,随着下课铃响起,那人把天牛抛到教学楼前面的花坛里。
天牛从出现到失去自由,再到重获自由,顶多只过了五分钟。这短短的五分钟,以多个形式、不同视角重复出现在他的梦中,各种细节都不放过,以至于“度日如年”。
捕捉天牛的人,老师,同学,天牛……他们的“心思”、他们的“目光”在这场梦中都清晰可见。好奇、喜悦、诧异、紧张、激动、恐惧、羡慕、生气……多次循环的五分钟,上课时的小插曲,一只天牛的大起大落,让崔继秋的内心世界接连颤动,久久不能平静。
太奇怪了。
今天来的是天牛,昨天是知了,前天是螳螂,再往前是……虽然我近期找你们借的东西有点多,但我已经给了相应的代价,你们犯不着在梦中干扰我吧?我的日常生活都被你们打乱了。
崔继秋想不明白这些动物朋友的意思,也不愿再想。他挪了挪枕头,把空调温度调低,展开渐近域,扫了一遍域内的虫,确认没有异常,又慢慢睡着了。
沙河镇是个小镇,镇上只有一所中学、九所小学。镇里唯一能称得上是繁华地带的,仅有一个十字路口与十字路口两条路四个方向旁边的那短短几百米。
崔继秋的活动范围,恰恰就是这几百米。
他的动物朋友们做了相当过分的事,他对这事略有知觉,但它们究竟啃食了多少树林、吞掉了多少农作物、伤害到了多少人,他并未细想,也并不知晓,因为他不曾去过受灾地点、不曾见到远方的虫群。
汤景明所在的宾馆也位于十字路口繁华地带。
他先是到附近几个网吧实地考察了一番,这可都是罪魁祸首常去的娱乐场所,之后溜达到崔继秋家门口。倘若文件里的内容属实,屋里的人这会儿还在睡觉。
他想着要不要用岩浆毁掉房门,把对方彻底终结于睡梦。
这是一栋很普通的居民楼,用来阻隔外人的门看起来像是木门,其实也确实是木门,但它是空心的,人徒手就能打破。
这间屋子里只住着一个人。从窗户的方位上看,进门之后大概有一段走廊,走廊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卧室。如果窗户的面积对应着卧室的面积,左边那间是主卧,敌人有更大概率住在左边。而且,左边卧室窗户下面有空调外机,右边没有,这让汤景明更加确信他的推断。
破门之后理应直冲左边卧室,用岩浆淹没敌人。这人的能力是召唤各种节肢动物,但星球上还没有哪种生物能承受灼热岩浆的浸泡,这套计划、这次突袭的成功率很高。
不过,还缺了一个理论依据,那就是崔继秋到底是否罪已至死?考核任务里从来没有说过要把崔继秋这个人消灭掉,站长也不曾透露出这一想法,贸然动手可能工作不保。但是,考虑到虫灾的影响范围、破坏程度,要劝这人改邪归正,难度太高,还不如直接灭掉来得轻松。
汤景明思索了很久,在没接到确切命令之前,他终究还是没敢轻举妄动。他走到楼下,抬头看了眼空调外机所在的方向,正在滴着水的水管表明了屋里有人。
“我已找到崔继秋,是否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慕正光心生惊诧:这才到哪?这才是第二个考核任务,你就想到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了?虽然研究院不禁止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但是,再往后还有不知多少个任务,难道每一次都这么做?换个角度看,即便崔继秋罪该万死,也绝不能由我们去终结他人的生命。
“你找出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理由发给我。”
汤景明看到消息,心中已有对策:你无非是觉得我的手段过于残忍,这简单,等我去受灾地点给你拍几张照片,再采访几个受害者,你就能做出决定了。
慕正光早上九点多收到了采访视频和灾区图片。他没想到汤景明竟然如此迅速,这行动力比起卢浩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正因如此,所以才更不能让这人如愿。清除他人的生命可不是小事,不经长久的观察就轻易做出这类决定,必定对自身有害。
“理由不足,你先等我。”慕正光看了视频和图片,被虫毁坏的土地千疮百孔触目惊心,救灾之事不可再耽搁。他找老师请了假,坐车前往沉归县,再从县里转车,抵达沙河镇。
汤景明对站长很失望:那么多蔬菜粮食树林毁于一旦,你看了后居然无动于衷?那些失控的虫每活跃一天,都会对镇里的生态造成破坏,如果你愿意下决断,这场灾害就到此为止了,因为我有十足的把握偷袭成功。但你说理由不足,我不敢自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