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朝末年,因受到土地兼并、赋税徭役及各地战乱影响,先后有上百万流民躲进郧阳山区。
盖因此地山高林密,人口稀少,兼有水陆两便之利,小麦、水稻、土豆等高产农作物都可以在此耕种,只要肯劳作,不用担心最为基本的生存问题。
李鸿基、宋康年等人率领大顺军主力从长安城中撤出,抵达郧阳山区以后,本欲在此暂作休整,以图后续发展。
然而,此地早已被原任潼关总兵田玉峰所盘踞,双方的矛盾旋即滋生。
田玉峰视郧阳为自己的势力范围,眼见大顺军主力前来,心中自然多有不满与警惕。
早些年,李鸿基作为义军首领,打仗顺风顺水,行情不断看涨。田玉峰自然唯他马首是瞻。
可后来,随着大顺军主力在山海关城下被清军击败,李鸿基先是撤出北平,后又撤出长安,显现出穷途末路之象。
甚至连李鸿基身边颇受信任的左丞相牛聚明,也投靠了冀国公府一系,李鸿基的宠妃窦氏也被冀国公周进做主,许配给了牛聚明做老婆。
在这种情况下,田玉峰便不像往常那般,对李鸿基俯首听命了。恰恰相反,他反而还担忧大顺军会抢夺他的地盘,分走他的资源。
于是在大顺军初到之时,田玉峰便处处设限,对大顺军的粮草补给、营地安置等诸多事宜多加刁难。
李鸿基与宋康年则认为,在这旧朝正统摇摇欲坠、各方势力重新洗牌的乱世,当以联合抗敌为重。
他们期望能与田玉峰达成合作,共同对抗外部压力。
因而,对于田玉峰的刁难起初多有隐忍,还多次派遣使者前往田玉峰处,阐明合作之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言明当下局势之危急,唯有携手方能有一线生机。
但田玉峰却固执己见,他自恃郧阳地势险要、自己经营许久,对大顺君臣的提议不屑一顾,甚至变本加厉。
他不仅继续在物资上封锁大顺军,还暗中煽动郧阳当地的一些势力与大顺军作对,散布谣言,蛊惑人心,试图让大顺军在郧阳难以立足。
大顺军将士们见田玉峰如此作为,自是义愤填膺,纷纷请战,欲给田玉峰以教训。
李鸿基与宋康年虽极力安抚将士,但面对田玉峰的步步紧逼,也逐渐意识到和平共处已几无可能,一场冲突似乎在所难免,双方关系愈发紧张,犹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好在田玉峰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了,毕竟李鸿基是他曾经的老领导,对他曾有所提携。
田玉峰便提出了一个折衷方案,由他负责向李鸿基营中输送丁壮、粮食若干,让大顺军主力得以修整。
但大顺军须得在修整完成后,从郧阳地区转移至豫西、鄂北等地。
李鸿基兵少将寡,明知道对方是想将他礼送出境,却也只能被迫接受田玉峰的这个提议。
不过,有了田玉峰送来的大量钱粮物资补给,李鸿基、宋康年等人总算在郧阳地区寻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得以休养生息,实力渐次恢复。
休整完毕后,二人遂统领大军,浩浩荡荡朝着豫西南方向进发。
其行军路线蜿蜒曲折,大军所过之处,烟尘蔽日,百姓皆避之不及。
当大军行至豫西南境内,意欲夺取邓州作为前出基地时,宁南侯左昆山早已严阵以待。
左昆山久历沙场,深知来者不善,其麾下将士亦是训练有素,士气高昂。两军对垒,战场气氛凝重,仿若乌云密布,一触即发。
随着一声号角划破天际,双方即刻陷入惨烈厮杀。李鸿基与宋康年所率之军如汹涌浪潮,奋勇向前;左昆山之军亦不甘示弱,顽强抵抗。
战场上,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震彻云霄。箭矢如飞蝗般穿梭于两军之间,不断有将士中箭倒下。长枪挥舞,利刃相交,鲜血溅洒在这片豫西南的土地上。
激战持续良久,双方均损失惨重。大顺军一方,众多勇猛之士血洒疆场,伤亡将士不计其数,然其军队主力尚在,仍保有一定战力。
左昆山所率之军亦是尸横遍野,伤者无数,精锐之师亦有折损。
眼见己方伤亡渐多,且敌军亦无力再战,李鸿基、宋康年与左昆山皆心生退意。
最终,交战数日之后,双方各自鸣金收兵,拖着疲惫且伤痕累累的身躯,缓缓退兵,只留下那满是疮痍的战场,无声诉说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这时候,新任豫省总兵李信所率领的新编豫军,也正式进驻南阳府城,并分出一部人马,向邓州方向迅速移动。
虽然说,南阳府,包括邓州在内,都属于豫省巡抚衙门的管辖范围之内。豫省巡抚徐仲华大人宣布投效冀国公府一系,意味着豫省全境被纳入了冀国公府一系的势力范围。
但大顺军和宁南军,前脚在邓州开战,新编豫军后脚就跟来了,是不是太不把大顺军、宁南军放在眼里了?
大顺军从长安一路逃窜,仅在郧阳地区得到一定补充,眼下又刚和宁南军大战一场,遭逢重大损失,他们是没有精气神和新编豫军再打一场了。
但宁南军对于新编豫军,却很是不忿。
宁南军好不容易赶走了大顺军,结果让新编豫军捡现成?
凭什么?
因此,驻扎在邓州城内的宁南军一部,不肯让出这座州城。
“不让?不让就打,炮弹给够,给我狠狠地轰炸一番。”听到一线部队传来消息,说是宁南侯左昆山坐镇邓州,不允许新编豫军进城,李信不由得勃然大怒。
想了一想,李信又很快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亲自赶往邓州前线,指挥新编豫军南下第一战。
残阳如血,邓州城在暮色中透着一股凝重的肃杀之气。
李信统领新编豫军,如汹涌浪潮般兵临城下。他目光冷峻,望着邓州城墙,大手一挥,身后的新式火炮齐声怒吼,声震天地。
炮弹如骤雨般倾泻在邓州城墙上,一时间火光冲天,砖石横飞。
那坚固的城墙在炮火的猛烈轰击下,被炸得颤抖摇晃,烟尘弥漫中,两三里长的土墙轰然崩塌,化作一片废墟。城内百姓的哭喊声、士兵的惊呼声响成一片,混乱如潮水般蔓延。
宁南侯左昆山在城中帅府听闻这震耳欲聋的炮声,脸色瞬间煞白。
“怎么说开炮就开炮了?按照惯例,开打之前,不是要发出通牒,要派人劝降吗?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向我们开炮了?”左昆山郁闷道。
他匆匆登上城楼,望着那如炼狱般的景象,双腿发软。
“这……这是何种战法?”
左昆山喃喃自语,声音中满是惊恐。
新编豫军的攻势如狂风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左昆山深知大势已去,心中权衡片刻,保命的念头瞬间占了上风。
当夜,左昆山率领亲信,如丧家之犬般从邓州城的后门仓皇逃出,马不停蹄地朝着鄂省方向奔去。
他们在夜色中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
而此时的邓州城内,火光依旧熊熊燃烧,新编豫军在李信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开始进城清理残敌,维持秩序。
城中百姓们战战兢兢,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李信望着城中乱象,心中也五味杂陈,此次虽用炮火强攻得手,但这满地的疮痍与百姓的苦难,也让他深知战争的残酷与沉重。
不过他并不后悔,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战来,经此一役,左昆山这个地方军头,怕是只能对冀国公府一系主力退避三舍了。
李信和左昆山没有什么交往,他自然可以大打出手,毫无心理负担。但面对大顺军方面的求饶时,他却不免有些犹豫了。
大顺皇帝李鸿基派来的代表是右丞相宋康年。
当年同在闯王帐下听命时,宋康年和李信虽然不能说毫无矛盾,但多少也有些许交情。
因反对抢夺财物、淫人妻女,李信多次遭到李鸿基麾下诸多将臣的围攻,多亏宋康年出面打圆场,才让李信不至于陷入众矢之的的地步。
这份人情,李信不能不感恩,也不能不认啊。
很快,李信派人将大顺皇帝特使宋康年引入营帐之中,两人之间并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帐内气氛反而还透着一丝微妙的紧张与僵持。
大顺右丞相宋康年,面容凝重而诚恳,直视着新编豫军总兵李信,率先打破沉默道:“李将军,大顺皇帝对当年之事追悔莫及啊。想那往昔,不过是一时疏忽,冷落了将军这般大才。如今皇上圣心已明,常念将军之忠勇,若将军重回皇上身边,必是恩宠有加,可再展宏图,大顺的江山还需将军这样的豪杰来稳固。”
李信微微仰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继而朗声道:“宋丞相,您又何必执着。如今这天下大势,您难道还看不清吗?冀国公府一系如日中天,左丞相牛聚明那般睿智之人都已见势投附。丞相您满腹经纶,审时度势之能定不在话下,何苦在一棵将倾之树上吊死?只要您点头,我等携手共投冀国公府,来日富贵荣华,亦可保一方安宁,岂不比在这风雨飘摇中苦苦支撑要好?”
宋康年眉头紧皱,面露不悦之色:“将军莫要再提。皇上于我等有知遇之恩,我等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况且大顺根基尚在,怎可轻言放弃?将军若仍念旧情,此刻回头,尚可弥补君臣嫌隙,共扶大顺于危难。”
李信苦笑着摇头:“丞相,您的忠心令人钦佩,可您的固执却让李某不解。李鸿基已失人心,大顺亦是内忧外患,您所谓的根基不过是残垣断壁。莫要再做这无谓的挣扎,顺应大势才是明智之举。”
宋康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将军,我意已决,断不会背叛皇上。今日前来,本是想劝将军迷途知返,如今看来,是我错付了一番心意。”
李信亦收起笑容,肃然道:“丞相,李某也不会改变想法。您且好自为之,他日莫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二人鸡同鸭讲,谁也没能说服睡。
但宋康年好不容易来一趟,大顺皇帝李鸿基又是李信旧主,既然冀国公周进还无意于对大顺流民军政权斩草除根,李信也不可能对李鸿基、宋康年等人步步紧逼。
相反,他还得给李鸿基、宋康年等人寻找一条活路,才算是成全了双方昔日的深情厚谊啊。
毕竟说破了天,李鸿基当年登基为帝时,对李信还是念了一丝旧情,封他作海昏侯,要不是凭借这个大顺海昏侯的印信,永宁公主张诗韵都未必能逃出北平,这份人情再怎么看重都不为过。
李信便打算劝说大顺军余部向蜀地一带转移,也省得双方开打,让大家心里的那点儿旧情都消耗殆尽。
宋康年听后,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李信见状,继续说道:“张敬轩的大西政权在蜀地倒行逆施,其暴行可谓天怒人怨。他们滥杀无辜,百姓苦不堪言,民心早已丧失殆尽。如此作为,其军中上下亦必生间隙,军心不稳。”
“大顺军如今虽处于困境,但只要转移至蜀地,一来蜀地山川险阻,易守难攻,可为你们提供天然的屏障,暂避冀国公府一系主力之锋芒;二来,大西政权失民心、乱军心,此正是你们可利用之弱处。大顺军可以宣称以吊民伐罪为己任,若至蜀地,先安百姓,必能重获民心,进而以此为根基,再整旗鼓。”
“且蜀地富庶,物资丰饶,可解大顺军当下粮草军备匮乏之难题。待得在蜀地站稳脚跟,你们便可徐图发展,联络各方有志之士,共举义旗,恢复大顺之荣光。”
李信最后劝说道:“此乃生死攸关之际,望宋丞相莫要犹豫,早做决断,劝说大顺皇帝向蜀地进军,为你等寻得一线生机,为大顺开辟新的出路。”
宋康年对此陷入沉思,营帐中一时寂静无声,唯有李信的话语还在空气中回荡,等待着他做出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