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带着芸逍、婧遥、小虎和墨羽三人回到了沐家庄。除了墨羽之外,芸逍三人都有伤在身。
冥界之行,吉凶难断,三人要在沐家庄短暂修整一番再行前往。
回到庄内,沐天德和静姝自是高兴。他们为五人准备了丰盛的家宴,常念也将天境山之事与父母讲说。
沐天德对梵音寺极为尊重,得知净空顿悟般若之境,也为他感到高兴。
只不过,常念能遇到不戒这等高人,却未能将他请回家中做客,沐天德还是感到些许遗憾。
宴席之上,静姝却很少说话,也几乎没有拿起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常念。
芸逍和婧遥都将发现了静姝的异常,可他们都只当这对母子聚少离多,静姝担心儿子不日又要离去,心中不舍而已。
婧遥与静姝目光接触,静姝微微一笑,又颇有深意地看了看一旁的芸逍,默默低头,拿起筷子,只夹了身前的一根青菜,却始终没有放入口中。
接下的三日里,芸逍、婧遥、小虎和常念四人各自运功疗伤。
天境山一战,女怨虽未用上十成功力,可四人体内功法无法与魔界之力抗衡,都受了内伤。
芸逍凭借体内的混元真气,只运行了两个周天,内伤已无大碍。
他先帮婧遥与小虎疗伤,又以混元真气助常念导气归元,三日之后,四人内伤已无大碍,可功力尚未恢复。
距离七月十五还有三天时间,常念坚持第四日一早便要出发赶往冥界。
婧遥离开暮霞峰之前,惠音真人曾说过,他们可以在七月十五进入魔界,只要能在七日之内将昕竹的灵魂送入冥界便可。
对于他们而言,去往冥界的时间还很充裕。
芸逍三人都看出静姝对常念的思念之情,却不知常念为何要提前离开沐家庄。
可沐天德和静姝都没有强行挽留,三人也就没有多言。
第三日晚上,沐天德和静姝再次准备了丰盛了晚宴,宴请芸逍四人。
席间,沐天德依旧侃侃而谈,静姝虽然也面带微笑,却很少说话。
七人边吃边聊,一直到亥时方散。
芸逍四人起身向沐天德和静姝告别。一直心事重重的静姝,此时却拉住了婧遥的胳膊,似是有话要说。
静姝拉住婧遥,对她微微一笑,却是扭过头来对芸逍说道:“芸少侠,你们都是正道的弟子,修为高深。可婧遥毕竟是女娃,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危机重重,你可要好生保护她!”
芸逍闻言略感惊讶,他不知静姝为何忽然对自己说这些。
婧遥却面颊绯红,扯着静姝的衣袖,喃喃道:“沐夫人,婧遥修道日子虽短,却也还可自保。夫人,您不用为婧遥担心。”
静姝抚摸着婧遥的手,淡淡一笑,说道:“孩子,我年长你许多。这凡尘的事情,也经历得多了。我能看得出来,你和芸少侠之间必有一段缘分。”
她叹了口气,看着满脸尴尬的芸逍和婧遥两人,又微笑道:“哎,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情窦初开,含苞待放之柔媚,远胜过那姹紫嫣红,轰轰烈烈的绚丽。
看到你们,我就想起了自己年轻之时。芸少侠,婧遥,你们能不能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婧遥脸颊红晕还未退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芸逍也拱手称是。
小虎与芸逍相处时间最长,他也隐隐能感觉到婧遥与芸逍之间的微妙情谊。
数月之前,在如尘客栈,莫剑兰提到韦星阑与若溪之间的婚约,芸逍一度黯然神伤。
他表面虽然掩饰得毫无痕迹,可心中落寞却骗不了与他朝夕相处的小虎。自芸逍从暮霞峰归来之后,那股落寞之感便烟消云散。
小虎虽不善察言观色,可也猜到芸逍与婧遥之间的情谊。只不过,他二人也都没有经历过情爱之事,一直没有言明而已。
今日,静姝提到,二人也不否认,各自承认了对彼此的好感。
墨羽和常念也都是极其聪明之人,静姝用意,他们自然明白。
至于沐天德,他虽侠义心肠,却也不善这人情世故。不过,他久在江湖行走,所见之人形形色色,当下也明白静姝是要撮合这一对年轻人,心中也是高兴。
沐天德“哈哈”一笑,说了几句醉酒的推脱之词,便带着常念三人先行离开。
房中只剩静姝、芸逍和婧遥三人。婧遥此时依旧脸颊绯红,低着头,不敢去看芸逍。
她本就样貌无双,此时更显娇艳欲滴。芸逍也不是情感奔放之人,可此时却双目含情,紧紧盯着婧遥。
他二人初见之时,便对彼此颇有好感。这一个月来,他们朝夕相处,互相扶持,情愫早已暗生。
只不过,二人都是情窦初开,还不明白这情爱为何物。
他们只觉与对方相处心中温暖,见对方遇险都愿舍命相救,却把这当做是同门之情,而非情爱。
今日被静姝点破,二人方知早已彼此喜欢,情投意合。
静姝见二人如此,心中自是欢喜。
可她心中别有事情要说,便轻咳了两声,说道:“芸少侠,婧遥,你们天生一对,又都出身名门,必能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婧遥闻言,头压得更低了。芸逍却慢慢清醒了过来,几日相处,他深知静姝温柔贤惠,做事也是处处为他人着想。
依她的行事风格,即便有意撮合自己与婧遥,也不会当着众人,如此直白的说出来,令他二人尴尬。
她单独留下自己与婧遥,多半是有事要说。
芸逍收了收神,对静姝一拱手,说道:“沐夫人,我和婧遥、小虎出身道家,可也是正道门派。我们三人与常念也算是经历生死的朋友,夫人若有事吩咐,但说无妨。”
静姝面露诧异之色,随即又变作欣赏,淡淡道:“芸少侠聪明绝顶,真让人佩服。不过……”
她看了看婧遥,又对芸逍说道:“芸少侠,你们都是正道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也被师门寄予厚望。日后,正道中的很多事也需要你们去做。
可人这一生,不可能每一步都提前算计好,即便算好了,也绝不会有人能够按照这算计好的人生去过。
人这一生中,总会出现一些人,一些事,打乱你的预先算计好的路。
可这是这些人和事,才让你觉得曾经活在这世间。为了这些人和事,即便做出了一些看似违背常理的事,也是值得的!”
静姝说完,又看了看婧遥,她和芸逍都已面色如常,二人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考着自己说的话。
静姝淡淡一笑,又说道:“芸少侠,婧遥,我将你们留下,确是有一事相求。”
婧遥与芸逍对视了一眼,又一齐看向静姝。
婧遥见静姝面色黯然,不知何时,又红了眼圈,便挽住她的胳膊,说道:“沐夫人,你要说的是与常念有关吗?”
静姝微微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婧遥柔声道:“沐夫人,你尽管说。常念与我们有同门之宜,我们五人又极为投缘。只要我们能够做到,我和芸逍、小虎、墨羽,拼了性命也会帮助常念。”
静姝抚摸着婧遥的脸颊,微笑道:“好孩子,那我也替老爷谢谢你们了。你们有所不知,念竹并非他的本名。
十九年前,我生下念竹之时,梵音寺的心烛上人就来到了沐家庄。
他对我和老爷说,念竹前世有一段未了的缘分,会在他七岁那年了结。如果他能平安度过那一劫,便能向普通人一样平凡度过一生。
如若不能,他今生就会历经坎坷。不过,这对他的修行并无坏处。
心烛上人还说,他与念竹有一段师徒缘分。倘若他今生真的躲不过那段缘分,心烛上人也会帮他化解。上人临走时,为他取名惜鳞。”
“惜鳞?”
婧遥默念着这两个字,喃喃道:“好奇怪的名字。鳞乃鱼身之物,莫非常念前世的缘分与鱼有关?”
静姝轻轻谈了口气,说道:“我与老爷也曾如此猜想。可前世之事,绝非我们这些凡人能够知晓的。
不过,心烛上人乃得道高僧,既然他说会帮助鳞儿,我和老爷也就顺其自然,并没有过度约束鳞儿。
果然,七岁那年,鳞儿遇到了一件事。
自从我嫁给了老爷,老爷便一直在江湖上行走经商。这沐家庄,也就由我来打点,妆内事情繁多,我也从未离开过沐家庄。
可老爷心中也一直挂念着心烛上人所说的事情,所以他在念竹六岁的时候就回到了沐家庄,此后便很少在离开。
老爷归来,沐家庄也就不需要我来打理。闲下来之后,我便想要回娘家省亲。而我的娘家,就在兖州的竹竭村。”
“竹竭村?”
芸逍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动,问道:“沐夫人,你说的竹竭村可是兖州东面,长满黑竹的那个村庄?”
静姝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你们与鳞儿初次相见,又救下昕竹姑娘的竹竭村,就是我的娘家。”
芸逍点了点头,回想当时他与常念初次见面的情景,芸逍终于明白为何常念对竹竭村如此熟悉,又对昕竹这般在意。
常念也曾说过,昕竹是他一位故人的朋友,至于那故人是谁,常念却从未提及。想来,也一定与这往事有关。
芸逍的低头思索,静姝也不觉奇怪。
她正是因为知道了芸逍和小虎曾在竹竭村见过常念,才想到要将这件事托付给他。可又怕单独留下芸逍会引起常念的怀疑,这才以撮合芸逍和婧遥为借口,让二人同时留下。
静姝继续说道:“我在竹竭村还有一个姐姐,姐姐与同村一人成亲,产下一女,名叫凊竹。
清竹出生后不久,她的父亲便得了一场大病死去。
这些年,我一直挂念她们母子,也曾派人去探望。
就在我要回家省亲之时,凊竹却忽然被人送到了沐家庄。
我这才知道,就在两个个月,我的姐姐已经去世。
姐姐临终前,派人将同样年仅七岁的凊竹送到我这里。
我见凊竹长相与姐姐一般无二,想到临终前没有见到姐姐一面,心中忧郁过度,便大病了一场。
我本想亲自到竹竭村祭拜姐姐,谁知病情日渐严重,竟到奄奄一息,无法下床的地步。
老爷心急如焚,一面遍访名医为我诊治,一面派得力之人护送鳞儿一起去竹竭村,代我二人祭拜姑姑。
鳞儿与凊竹一见如故,就似青梅竹马一般亲近,见面之后便形影不离。
得知鳞儿要回竹竭村,凊竹便要求同去。老爷本不愿让凊竹回去,担心她触景生情。可他耐不住鳞儿一再相求,又加上老爷担心我的病情,无暇他顾,也就同意二人同去。
可万没想到,鳞儿祭拜了姑姑之后,在返回沐家庄的路上遇到了一伙贼人。那些人穷凶极恶,不仅抢夺了钱财,还要杀人灭口。
护送鳞儿之人拼死护持,才保住了鳞儿和凊竹的性命。
鳞儿带着凊竹逃脱,可他从小习武,又和老爷一样,为人侠义。
他担心那些随从被贼人杀害,便将凊竹藏在了一棵扶桑树下,就折回去想救那些随从。
可当鳞儿回去之后,那些随从无一生还,都被贼人杀害。
鳞儿伤心之下,不小心暴露了位置,几个贼人追杀于他。
鳞儿担心他们会伤害到凊竹,便故意向相反方向跑去,并终于将他们甩开。可当鳞儿返回去找凊竹的时候……”
说到此处,静姝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已是泣不成声。芸逍和婧遥也都猜到,接下来一定发生了悲剧。婧遥握住静姝的手,等了好一会,静姝才稍微平静。
静姝接着说道:“鳞儿返回的时候,发现凊竹并不在那棵扶桑树下。鳞儿担心凊竹遭遇不测,发了疯一样寻找。
他也顾不得自身安危,大声呼唤着凊竹的名字。
终于,他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发现了凊竹。
可……可凊竹已被那伙贼人糟蹋,奄奄一息。那伙贼人为了也知道鳞儿不是普通百姓,担心遭到报复,便……弄瞎了凊竹的双眼。
凊竹坚持见到鳞儿最后一面,口中满是鲜血,很快便没有了脉搏。
那伙贼人就在附近,他们担心鳞儿逃跑,会暴露他们的身份,特意用凊竹引鳞儿来。
鳞儿只觉是因为自己将凊竹丢下,才使她被人杀害,心中悔恨。
他也想要为鳞儿报仇,可他武功虽然不低,却也不是那伙贼人对手。
鳞儿见报仇无望,心灰意冷,便想随着凊竹而去。那些贼人将刀夹在鳞儿脖子上,问他的身份,鳞儿始终未发一言。贼人恼羞成怒,就要下杀手。
就在此时,心烛上人赶到,制伏了那伙贼人。
心烛上人告诉鳞儿。凊竹与他前世有一段缘分,今生遇到也算是了了这段缘。
鳞儿本可以改变这段缘分,他将凊竹藏好,本来是对的。
奈何,那棵扶桑树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让人短暂想起前世的事情。
凊竹就是想到了前世与鳞儿的恩怨,才冒着生命危险回去寻找鳞儿,却刚好碰到寻鳞儿不得的贼人,酿成了悲剧。
鳞儿得知真相,心中更是悔恨。他见眼前的贼人被制伏,心中升起一团怒火。
他拿起刀,走向那些贼人,将他们全部杀死。
心烛上人并未阻止,只是叹息说,鳞儿与佛有缘。
倘若他能带着凊竹逃走,不去救那些随从。或者在得知事情真相之后,放过那些贼人,便能了了这段缘。
可惜,鳞儿都没有做到。
不过,这也成就了鳞儿与梵音寺的缘分。心烛上人收鳞儿为徒,为他改名叫念竹,并赐他法号,常念。
心烛上人将凊竹葬在了她母亲坟的旁边,便将鳞儿带到了须弥山。
这些事,是心烛上人日后特意来到沐家庄告诉我和老爷的。
这十几年来,鳞儿一直跟着心烛上人修行。期间,他也曾回到沐家庄。他对我和老爷说,凊竹心中有情结未了,灵魂被禁锢在前世未了之缘中,苦苦在冥界挣扎,始终不能投胎。
如果想要帮助凊竹投胎转世,就必须开启冥界的三生石,了了这段缘分。
恰巧,你们在竹竭村救下昕竹,玄承真人请示神界,允许你们去冥界。想来,这一切都是注定的缘分。”
静姝说完,婧遥心中感伤,也流下泪来。芸逍默然不语,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心怀天下,博施济众,可他的心中,却藏着这样一个结。
二人安慰了静姝一番,答应她一定会帮常念去冥界,开启三生石,了结了他与凊竹之间的这段缘。
第四日清晨,常念五人就要起程前往冥界,他们拜别了沐天德夫妇,一路向西南方而去。
芸逍和婧遥受静姝所托,恨不得立刻便到冥界,开启三生石。
可常念却丝毫没有着急赶路的意思,他以众人伤势未愈为由,坚持步行前往。
行了半日,天境山又出现在几人面前,冥界的入口也距离不远。
常念却忽地停下脚步,对芸逍几人说道:“各位,在去冥界之前,常念想先去一个地方。”
婧遥问道:“常念,你想去哪?”
常念沉默片刻,淡淡道:“红尘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