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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皇祖母,意下如何?

    顺风顺水?

    若非说这话的是自己祖母,刘荣真是恨不得直接骂娘。

    ——就连原历史线上的汉武大帝,都不敢说自己的一生顺风顺水!

    顶多也就是顺风顺水到继承皇位,然后就被窦太后当头一棒,随即便老实到了窦太后驾崩。

    至于刘荣?

    呵;

    单就是一个获立为储,都不知道生了多少变故、让刘荣费了多少心思!

    若非当时,恰巧有‘册立储君,以绝梁王之念’的政治背景因素,外加先孝景皇帝下了大决心,不惜以武力逼迫窦太后颁诏册立,刘荣都不知道当时的自己,还要做多久的皇长子、公子荣。

    至于做了太子之后,也顶多就是没有大风大浪、没有重大阻碍,却也绝对称不上顺风顺水。

    故而,窦太后这句‘你太顺了,我为你制造点阻碍,这也是为了你好’,刘荣只当是老太太在嘴硬,顺便给自己找台阶下。

    只是这个理由,刘荣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无论出于什么缘故、无论老太后拿出什么理由、借口,刘荣都不可能接受‘太后暂掌朝政半年’的方案。

    ——权力的延伸、政策的推行,是具有持续性、连续性的。

    很多政策,都需要掌权者——甚至是最高掌权者长期坚持不懈的推动,才能按部就班的结出一颗颗果实。

    在这期间,一旦政策停止推动,最终造成的结果,便绝非‘停滞不前’这么简单。

    情况乐观一点,或许是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全都要从头再来;

    若是情况糟糕一些,政策半途而废所造成的反噬,甚至很可能使得这个项目、政策再也无法启动,甚至变成人人喊打的昏招、恶政。

    这就好比一个县令,在上任当年,号召全县种苹果树致富;

    大家伙儿热火朝天的把树种上了,结果没两天,县太爷跑郡衙进修去了。

    等县太爷进修完回来,已经过了好几年。

    见到治下根本没有苹果树的影子,县太爷当即大发雷霆:不是让你们种苹果吗?!

    树呢?

    没人吊他;

    号召全县重新种苹果树,也依旧没人吊他。

    若是再逼,说不定就要有愣子提刀上门,找这位县太爷给说法、赔偿大家的损失了。

    放在刘荣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旁的不说,单就是少府,如今就有好几十個重点项目,需要刘荣坚定不移的摇旗呐喊,以及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

    一旦刘荣失了大权——哪怕只是明确的‘暂避幕后半年’,也足以让这些项目大半夭折。

    替刘荣掌了权,窦太后什么都不用做;

    或者应该说,只需要什么都不做,窦太后就可以让刘荣这么些年来的努力,大半都付诸东流。

    等日后——等半年后,就算刘荣如约加冠亲政,再想重新启动这些项目,可就不是进度条归零的事儿了。

    ——说不定会是进度条退回到负五十、负一百,费劲巴拉老半天,却连负面影响都很难消除干净!

    除此之外,长安朝堂上下,刘荣也有许多布局,是需要持续推动/施压的。

    一旦中断,后果不说是不堪设想,也起码是要让刘荣日后,再重新付出数倍乃至十数倍的努力、付出不知多少倍的代价,才能让一切都重回正轨。

    当然,最关键的是:没必要。

    窦太后,根本没必要掌这半年的权。

    如果仅仅只是想要掌权半年,窦太后根本没有这般大费周折的必要!

    ——又是召见公卿百官,又是逼迫自家的年青翘楚,非要把‘未冠即立’的刘荣赶回深宫读书?

    刘荣有很大的把握断定:一旦大权交出去,那刘荣别说是半年后加冠、大婚、亲政了;

    还能不能继续坐在未央宫宣室殿的御榻之上,恐怕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交出大权,刘荣便是个‘未冠皇帝’,仅存的权力便是日夜造人,传宗接代。

    是不是很熟悉?

    ——孝惠皇帝当年,便是这么个尴尬的处境!

    真沦落到和孝惠皇帝一样的地步,窦太后大权在握,直接诏书一纸要废帝,刘荣能怎么着?

    别说这不可能!

    原历史时间线上的汉武大帝,可就险些被窦太后废掉天子位!

    若非丈母娘:馆陶公主刘嫖,以及皇后陈阿娇从中斡旋,别说是后来的汉武大帝了——说不定汉家开国不到一百年,就要出第三位少帝了。

    相比起历史上的汉武大帝,刘荣固然更年长、更名正言顺,羽翼也更加丰满;

    但刘荣可没有一个能在窦太后身边说上话,替自己求情的岳母和皇后。

    真要出个什么事,那对母女别说是替刘荣求情了——落井下石的时候能稍微手下留情,刘荣都能记她俩一个人情!

    结合此间种种,刘荣的立场,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稳妥起见:与其冒这么大的险、承受这么大的损失,去满足老太后明显蹊跷的‘掌权半年’的欲望,倒不如想想办法,把这半年划水划过去。

    熬过这半年,只要保证大权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就没人能阻止刘荣加冠亲政。

    加了冠,亲了政,那窦太后唯一能威胁到刘荣的方式,便是同历史上的霍光那般,为刘荣编造出几千个莫须有的罪名。

    但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

    ——刘荣,不是历史上的汉武大帝。

    更不是那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废帝昌邑王……

    “孙儿知道,凡社稷大事,便绝无三言两语所能道尽的道理。”

    “黄老先贤——老子李耳也在《道德经》中说:治大国,如烹小鲜。”

    “大国无小事,这是孙儿十分认同的道理。”

    “只是自孙儿记事时起,便颇不喜朝中公卿拐弯抹角的说辞。”

    ···

    “今日,孙儿便斗胆,请求皇祖母同孙儿坦言相告。”

    “——皇祖母,究竟想要什么?”

    “究竟是什么,让我祖孙二人自孝景皇帝早年——自太宗皇帝驾崩,便始终面合神离,分明是血脉相连的祖孙,孙儿在自己的祖母心中,却往往还比不过外姓、外人?”

    话说到这里,直白归直白,刘荣却也算是图穷匕见了。

    ——坦白局!

    亮出你的诉求!

    只要有谈的可能性,就别再内耗下去了!

    刘荣如此坦诚的沟通请求,窦太后自然是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

    准确的说,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窦太后也还是被刘荣这好似小孩儿玩闹般,张口一句‘说说你要啥’给搞蒙了。

    哪有这么谈事儿的?

    要知道就连民间的商贾,在彼此之间疏通财货之时,卖方出价、买方还价,都还要在二人的衣袖下偷偷摸摸的进行。

    好歹也是个政治人物,就这么直言不讳的用大白话点题?

    这不胡闹嘛……

    但稍思虑片刻,窦太后也隐约意识到了刘荣的意图。

    ——别特么拐弯抹角,你来我往的打太极了!

    ——能谈谈,不能谈就干!

    意识到这一点,窦太后望向刘荣的目光,只陡然带上了一股森冷!

    刘荣却毫不畏惧的昂起头,直勾勾对上祖母那双混浊、昏暗的双眸;

    见祖母久久不愿开口,索性便自己先出了招。

    “皇祖母不愿说,那,便由孙儿先说吧。”

    “——左右今日,孙儿不单是要知道皇祖母意欲何为,也同样希望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悉数禀知于祖母。”

    “知道了孙儿的图谋,皇祖母纵是对孙儿有诸多不喜,当也能有些许转变……”

    顶着窦太后阴森可怖的目光,皱眉沉吟措辞片刻,刘荣便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自有汉以来,匈奴北蛮之患,便为我汉家无二之首重。”

    “——太祖皇帝陷围白登,吕太后受单于书辱,太宗皇帝屯兵长安,孝景皇帝屈辱和亲。”

    “凡自太祖高皇帝以降,代代天子恨匈奴入骨,又代代天子,皆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只是历代先皇,之所以在匈奴人面前忍辱负重,并非是为了教导子孙——教会后世之君如何对北蛮‘委曲求全’;”

    “而是为了虚与委蛇以安胡蛮,休养生息,静待时日。”

    说到此处,原本跪坐在御榻前,抬头仰视着祖母窦太后的天子荣,已是缓缓撑起了身;

    抬起手,以拳心在御榻上轻轻一砸。

    咚!

    “孙儿这一朝,便是时候了!”

    “太祖身陷白登之围、冒顿书辱吕后之耻,太宗皇帝迎敌于都、孝景皇帝六年四嫁公主——这一笔笔、一桩桩,孙儿,都必定要讨回来!”

    ···

    “而且不会太久!”

    “迟则五年,短则三岁——汉匈必有一战!”

    “自此战往后,汉匈攻守易势,高阙以南不复见胡骑,祁连以北望汉纛而跪!”

    “匈奴龙城,为汉匈易取牛羊牧畜、盐茶粮布之集市,狼居胥山,亦不过我大汉先锋锐士之宿营……”

    这段话,刘荣说的极其笃定,也无比坚定、自信。

    ——这一切,或许不会很快发生;

    但必定会发生!

    如今的汉匈边境,会变成汉家向草原调兵遣将的大后方;

    深入草原腹地的匈奴龙城,以及故秦雄关:高阙,也必将被录入《大汉寰宇图》。

    至于狼居胥山。

    至于那位绝代天骄……

    “皇帝,要废和亲而兴兵戈?”

    如果是半年前——甚至是个把月前,孝景皇帝还在的时候,听到窦太后问自己这么一句,刘荣都不敢回答的太干脆。

    即便承认自己打算改变对外战略,从和亲结盟转变为针锋相对,刘荣也大概率会堆彻词藻,将话说的尽可能委婉一些。

    但这一次,刘荣却毫不迟疑的点下头。

    “然!”

    “孙儿,欲兴兵!”

    “——至多一岁之内,匈奴狄酋:挛鞮军臣,便必当遣大军压境,以镇我汉家少弱之君。”

    “彼时,便是孙儿大兴刀戈,以谋河南地之良机!”

    感受到刘荣语调中,那陡然带上的杀伐之气,窦太后原本冰冷的双眸,也莫名闪过些许疑虑。

    “穷兵黩武,过犹不及。”

    “军国大事,不可不慎……”

    “——孙儿拿得住分寸。”

    窦太后简短的告诫,刘荣也当即给出了答案。

    孙儿会悠着点;

    但这仗,孙儿非打不可!

    ···

    窦太后有些不解。

    不是互相亮底牌、画底线,然后谋求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局面吗?

    怎么说着说着,说到匈奴人身上去了?

    “这,便是孙儿的图谋。”

    “——循太宗、孝景两代先帝遗志,穷文景大治盛世之力,大兴刀戈,以诫北蛮不臣!”

    “除此之外,便是在对外兴兵的基础上,尽可能不让百姓民受苦受难;”

    “若有可能,便让百姓农户,也从这兴兵伐戈中捞到好处。”

    “若不能,便不伤百姓民一分一毫,只以太宗、孝景皇帝多年积蓄,为对外征讨之军费用度。”

    ···

    “未来这几年,孙儿会花很多钱。”

    “——很多很多钱。”

    “说不定没几年的功夫,太宗皇帝、孝景皇帝这几十年来的积蓄,就能被孙儿全部花光。”

    “但孙儿,不会将哪怕一枚铜钱,用在兴建宫室、奢靡享乐之上。”

    “另外,孙儿花很多的钱,也会赚很多的钱。”

    “或者应该说,是赚更多的钱……”

    听到这里,窦太后终于是隐约明白了刘荣想要表达的意图。

    “北蛮匈奴……”

    ···

    “皇帝之志,不过惩戒匈奴不臣,又不因大兴兵戈,而置百姓生民于水火?”

    闻言,刘荣终是沉沉点下头,旋即悠然叹息间,再度于御榻前跪坐下身。

    “武讨北蛮,文安万民。”

    “——如是而已。”

    “除此之外,皇祖母但有所求——凡不阻孙儿此二志者,孙儿,无有不允!”

    “若皇祖母往后,可不再因旁人蛊惑,而于庙堂之上横生变故,则硕大汉都长安城,也并非断然容馆陶姑母不得……”

    言罢,刘荣终是拱起手——时隔不知多少年,再次由衷拱起手,对祖母窦太后沉沉一揖。

    “母亲今为太后,但非大逆不道,便请皇祖母念孙儿薄面,稍行宽容。”

    “馆陶姑母奸诈,凡朝中政务、国家大事,请皇祖母尽绝其不轨之念!”

    ···

    “刘舍之后,孙儿必拜窦婴为相!”

    “——明岁开春,孙儿亦必加冠大婚,以临朝亲政!!!”

    “加冠之前,孙儿,便还是过去那个监国太子。”

    “或许应该说,是监国皇帝……”

    ···

    “皇祖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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