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劫,并非是他的命定之刻。”
上玄教,镇北殿,看着安靖横扫一方,压着各方年轻强者打,年轻的神命者沉声道:“每一个持命者都有自己的命定之刻,乃是天道赋予我等的根本使命。不过除此之外,就如人除却履行使命外还需吃饭喝水那般,每一位持命者平日也需要作出符合自己命格的行为。”
“匠人要打造出足以改变一方命运的神兵,但也要孜孜不倦地钻研冶炼技艺,打造普通的武器;画师除却要留下流传千古,启发某一种思路的画作外,也需要思索技法,不断练习磨砺。”
“我等武者,就更是简单,或是守护一方,亦或是摧毁一方,就是要争斗不休,故而才能名为‘武’,阻挡天魔自然是其中之一。”
“就像是我,也一直都在幽黎海奔波,镇压那些‘大无间’中涌出的邪魔,若不这么做,纵然是神命也要退化。”
“但安靖……他还不是完全体。”
话至此处,他神色肃然:“原本以为,他在霜劫之后,兵主之命就应该成长到完全体,接下来无非就是缓缓培育至巅峰——可现在你看,他的命格还不过是成熟期。”
“这代表,安靖的命定之刻其实并没有到来,他的最强形态还没孕育出来……哪怕是现在,我也打不过他。”
坦然承认自己不如他人,上玄教的神命也不恼,反而笑了起来:“喂,师兄,也是时候让我去出出风头,做点大事了吧?整天杀邪魔,杀的有点腻了,而且这样的成长速度远远比不上安靖这般搅动风云的神命啊。”
“教里有自己的考量,中洲水太深,神命太早出现,容易出问题。”
镇北殿的修士无奈道:“不过现在,有了安靖,神命出世就不显得突兀了……大劫大世将临,莫说是那些后天转换的,你和安靖这般的天生神命数量也会陆续出世。”
“嗯。”
年轻的神命再次看向已经有些模糊的现场,他感慨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安靖……只有这样,才有挑战性。”
若是让夜月胧知晓这位远方神命的想法,她定然会十分无语——挑战性?说得好轻松啊混蛋,要不你来?
但现在,她并没有任何思考的余裕。
——要来了!
一个眨眼,安靖便已扑至身前,而这一次,他毫无留手,杀生剑血光大炽,瞬息间便连连划出数道弧光。
这如霞剑光看似平平无奇,甚至有种宁静致远,天地悠然之感,但随着剑光交叠,血色愈发浓郁,就如飘荡的飞雪最初令人欣喜,但随着大雪堆叠,化作微微一颤就要崩落的雪峰后,那种随时都可能造就毁灭与死亡的可怖危机就猛地浮现,如同大山压顶般令人窒息。
剑光迅捷如光,在雷音抵达前就已击穿空气,破开重重法禁护盾,来到了夜月胧的额前。
下一瞬,它就要刺穿这泰冥宗真传的头颅。
但夜月胧却咬牙,在最危机的时刻捏出法印,整个人躯体顷刻间化作虚影。
杀生剑穿透虚影,没有命中的实感,安靖抬起眉头,而这虚影刹那就遁走数里之远,然后才摇摇晃晃地从幽世浮现,一头从半空跌倒。
纵然化作幽体,夜月胧也吃满了安靖的杀生剑意,那纯粹到令人发毛的可怖杀气恶意贯穿了她的魂魄思绪,搅得她神魂思维都一片混乱。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她失去了战斗力。在冰原千锤百炼得出的经验令夜月胧在半空中坠落时也没有停止运转武脉阵图,她在半空近乎倒栽葱的姿态下仍然咬牙从怀中抽出符箓,忍耐着要呕吐的抽搐感榨出一丝神念,在安靖再次持剑袭来之时将其启动。
【阴阳无分】
伴随着大气的波动,隐约带着法理之纹的符箓燃尽,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凭空浮现,将安靖与夜月胧囊括在内,安靖乃是阳鱼之阴,而夜月胧位于阴鱼之阳。
太极图轮转着,而安靖不管不顾,飞身以一剑朝着夜月胧斩去——血色的剑刃瞬间就斩断了少女的脖颈,鲜血喷洒,但夜月胧的身体却毫不迟疑地拿起自己的脑袋,继续遁逃。
“还有这种操作?”
看见夜月胧带头逃跑,安靖一时怔然,但在伏邪的讲解下,他明白过来,这其实是某位泰冥宗大人物铭刻下的法域符箓,在这符箓效果期间,生死将会被混淆,阴阳难以分明,自己无法通过摧毁对方的肉身来杀死对方。
若是想要真的杀死对方,位于阳鱼之阴的他只能用物理手段去摧毁夜月胧的精神,而对方却可以通过精神手段去摧毁安靖的肉身。
当然,反过来,夜月胧也无法杀死安靖的精神,只是安靖的神魂修为已经显露无疑,夜月胧本来就没办法,当然算不上代价。
果不其然,遁逃中途,夜月胧猛地回头,此刻她已经将头颅安了回去,且取出自己的判官笔凌空泼墨。
伴随一阵悠远的钟鸣,无名山脉和旷野间所有累积的死气幽冥之气都开始朝着她的方向汇聚,只见一条幽冥黄泉凭空浮现,腾起一条森然幽暗的浪潮,湍流如龙,带着无尽的幽冥死气朝着安靖扑来。
在这样全方位劣势的关头,她仍然没有放弃取胜,一味地逃跑防守,而是选择继续进攻!
黄泉浪潮扑面而来,安靖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他手中长剑微震,响起了铿锵剑鸣。
而后,他不闪不避,就凌空站在原地,瞬息间千百剑斩出,以刃击浪!
抽刀断水水更流,此乃常理,以剑斩水实在是顽童才会有的玩闹。
但对于强大的武者而言,所谓的常理,不过是用自己的技艺,自己的修为和自己的意志去推翻,侮辱的存在!
嗡!
好似天海长鲸高歌,剑气横空,斩碎了流水!
幽暗的黄泉之潮前端骤然崩溃,化作了一团膨胀炸开的水雾,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而周围旷野间,那些还在观察安靖与夜月胧战斗的武者,亦或是说,还没来得及逃跑的武者,只感觉到大片大片溢散开来的幽魂死气扩散,数之不尽的黑色雨滴落下,接触到皮肤那一片血肉就枯萎衰弱如死尸,接触到铠甲衣物便朽坏腐烂。
嗡嗡嗡——
一道道高速剑鸣响起,一整条黄泉浪潮从前到后全部都一段段地崩溃化作死雨水雾,将两人交战的下方大片树林化作一片死寂绝地——未来的数十年间,这片地区都会成为幽魂汇聚的上好聚灵地,其中蕴含的剑煞之意更是能吸引足够强大的厉鬼,说不定还能养出一個剑鬼鬼王!
“怎么可能?!”
夜月胧奋力维持黄泉之潮,她迫尽全身功力,凝聚出最为精纯的黄泉弱水化作水龙,朝着安靖扑去,但安靖就是能凭借一把剑,斩龙首,破龙躯,将一整条冥龙都击溃斩杀,化作一场大雨!
——好歹用点绝招吧!
但这其实就是夜月胧误会安靖了——安靖的绝招就是这个,强大到匪夷所思的基础素质和精湛到超乎常理的武道技艺。
什么爆破剑,什么挥雪刃,什么看上去像是大招的杀生剑气和出鞘,无非就是用力一剑,多重飞剑,劈空剑和全力一剑而已,他的确已经是很认真地在和夜月胧打了,当然,也的确放了一点点水,想要看看对方还能弄出点什么新奇的招数。
“你这样留手会出事的啊。”
伏邪道:“这家伙背后肯定有真人,大概率有真君在看,那真君隔空出手,你绝对很危险。”
“且不谈师祖就在我背后,说的好像我不留手真君就不出手似的,我现在留手,才好到时候变招决定是打是跑啊。”
安靖则是气定神闲,他当然知道夜月胧背后肯定有背景,所以留那么一两分力随时太虚通道跑路:“要我说,真君不出手我才慌呢,出手了我才放心。”
他现在人都打完了,名声也打出去了,狠话也放过并履行了,遇到真君那肯定是该跑路就跑路,正常情况下武脉能从真君手下能跑掉本身就是奇迹了。
现实,安靖挥剑一震,将黄泉浪潮迫开,荡起一片水浪,赫然是要逆潮而起,破浪而行,要反冲夜月胧了。
但也就是在这时,夜月胧的手却突然一顿。
“师祖?”
她茫然了一瞬,脸上露出挣扎之色:“什么?有必要吗?我……我不是不忠于宗门,但是……”
夜月胧睁大双眸,那双无机质类似于盲人的幽绿色眼瞳中缓缓亮起了些许光点,死寂的魂火亮起,与眉头微皱的安靖对视,她语气空洞,继而逐渐决然:“明白了……”
“小心,这女孩背后的真君出手了。”伏邪语气也严肃起来:“那真君很谨慎,祂压榨这女孩的肉身神魂出招,燃烧寿数气运来战你!”
“哦?居然把弟子当耗材?我还以为泰冥宗多少算是正道上门呢。”安靖有些惊讶,但并不奇怪,而伏邪否认道:“这怎么算是耗材?你是泰冥宗的敌人,消灭你只是损耗几十年寿数算什么?宗门养士,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刻可以为了集体而奉献吗?”
“不过传道用的真传都能用,看来伱在泰冥宗这边的威胁实在是够大。”
“安靖。”
夜月胧抬起头,她深吸一口气,也不隐瞒,光明磊落道:“接下来我要出的一招将竭尽全力,你若能接下,我任杀任剐,若是不能……小心了!”
“嘿。”
而安靖却半点不恼,他也没有按照正常的言语回应,而是轻笑着道:“若是我师祖要借我之手铲除宗门大敌,绝对宁肯燃烧自家底蕴,也不愿意让我受到半点损伤——甚至是先把我挪走,然后再隔空出手,免得余波误伤。”
“夜月胧,你是叫这个名字吧?先不论你这一击能不能伤我败我,在师父师祖这方面,你已经彻底地输了!”
“你!我……”
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心中委屈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但夜月胧终究还是武者,一宗真传,强行按下内心波动,她咬牙继续道:“总之,我要出手了!”
她双手做日轮印,对准安靖,神兵‘执死书’虚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在其身后,磅礴无比的幽冥灵炁随着夜月胧的呼吸而鸣动,以法印为核心,化作一团位于其双掌之间的极黯渊洞。
一时间,随着她燃烧自己的生命与灵魂,夜月胧一身灵煞之气急速升腾,甚至隐约要打破武脉神藏之间的壁垒——不,在神兵的协助下,她的力量已经打破了那壁垒,在那隐藏在暗处的真君协助下,极度压缩的幽冥灵炁汇聚到了极致,紧接着在这极黯的渊洞中……
凝聚出了一颗如镜的眼眸。
随着这眼眸的凝视,一种莫名的力量就以光的速度延伸,蔓延,吞没了安靖乃至于周边的大片山脉旷野,一股极致的律令感传来,一股统御一切,掌生控死,贯穿前世今生一切因果业报的波动渗透了这片天地。
【大业无生瞳】
以夜月胧为门扉,泰冥宗的真君,对安靖投来了一瞥。
就这一眼,便足以杀死安靖。
假如安靖是孤家寡人的话。
“唉,我说过的。”
面对这足以一眼无差别灭杀在场所有神藏武脉人类天魔的显圣神通,安靖不禁抱着双臂,毫无所谓道:“我家师祖会出手的。”
正如安靖所说,天上星月一转,骤然化作了一面浩荡的星空大镜,而后,一道辉煌浩荡,满蕴怒气的大手伸出,直直抓向那只眼眸。
【瞋滅,你真以为我明镜宗无人,敢他妈的出手啊?要不要脸了上小辈身烧小辈命打我家小辈,你不爱你家小辈我还爱呢】
尘隐子师祖勃然大怒的声音只有安靖和夜月胧能听见,巨手和眼瞳在触碰的瞬间就伴随着强烈的太虚波动齐齐消失不见,显然是双方挪移去了不知何方的无人地域大战。
转瞬即逝的威压后,天地间,仍然只有安靖与夜月胧悬于半空。
“你败给了我,哪怕是叫上长辈也无用。”
安靖气定神闲地看着一脸颓然的夜月胧,他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回去吧,很有趣的一战,我决定先不杀你了。”
“希望未来你和泰冥宗,还能给我带来更多的乐趣。”
“非常感谢……”此刻捡了一条命的夜月胧毫无精神地回应道,她正了正头颅,脖颈处还有鲜血的痕迹,就像是血色的颈环:“那我走了?”
话毕,她便要转身,不过还侧着头,谨慎地看向安靖。
这下是安靖有点绷不住了:“要不你放点狠话吧?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愿战服输,我是真的败了,能被比我强大这么多的你击败,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荣誉吧。”
遭遇败北和被宗门当试探安靖的棋子,夜月胧此时已经有点神智不清,完全是躺平任嘲的状态:“对不起,安靖,没能让你使出全力,我很抱歉。”
“我会努力修行的,希望下次我进步后,能让安靖大人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