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林密,团团阳光自缝隙中撒下,映在翩翩飞舞的蝴蝶之上。
林白与裴宁两人小心翼翼,往前方窥去,只想看看岳丰树口中的那“妖女”是何方神圣。
“他跟曲成甲闹翻了?”裴宁问。
此行总计八人,五金丹三筑基,只裴宁和曲成甲两位女修。
“那也不该如此。”林白否决,“即便有了争执,想必也会坐下谈谈。若是谈不妥,也不一定会口呼‘妖女’。”说到这儿,林白又笑着补充道:“曲成甲那等年龄,如何能称得上‘妖’?”
“也是,也只姜家那位不知羞的女人才算得上妖女!”裴宁撇林白。
“……”林白没吭声。
两人静等,过了一会儿,却见前方密林中无有动静。群鸟盘旋在树梢之上,应是人还未走。
“你未入幻梦之中?”等候无聊,裴宁又小声问。
“没有。”林白自然否认,总不能说在梦里还专门气了你一回,跟你打了一仗吧?
他微微摇头,握了握手中石牌,示意并未入梦。
“伱在梦里还是要把我气死!”裴宁却还愤愤,她瞪了眼林白,又道:“那梦境竟无比真实,好似我经历过一般!”裴宁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见了许多沧桑变化,妙妙成了你我捡回来的女儿,其中细节,好似发生过一般,只要稍一回想,便不忘分毫。”
“哦?”林白诧异。
“我成为了耄耋老妇,”裴宁握着剑,语声低沉,“所思所想,皆是儿孙后辈。其中心境,竟也如同寻常老妇一般!”
“那你有何感想?”林白问。
“枯木蝉斩去光阴,却斩不掉自年轻至年老的所经所历。”裴宁微微摇头,她看着手中剑,道:“此番自年轻到年老,我心气竟失了不少。”
林白闻言,盯着裴宁眼睛看了会儿,道:“我记得秀秀跟我说过,”林白握住她的手,接着道:“当时秀秀说你若是有一日,老无所依,老的不能动,走路都需人扶着时你会怎样。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么?”
裴宁沉吟一会儿,方才说道:“我当然记得。”她展颜一笑,又现出坚定之色,“我说,若是老的走路都需人扶着,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若真到那时,我绝不会活着。”
“你我当如高山,万年不移。若要久立人前,须存追星赶月之志,矢志不渝之心!”林白紧紧扣着裴宁的手,道:“若是无你陪伴,我一个人也没甚意思。”
“你这句话不知对多少人说过吧?”裴宁笑吟吟的,面上竟有薄红,又低声道:“我记住了。”
两人扯了会儿闲话,又继续静等。
没过一会儿,前面树林中走出两人。
其中一人乃是昔日患难与共的老熟人,何问药。
只是何问药衣衫破败,面上苍白,双目失神。
而另一人却并非与何问药并排,而是骑在何问药脖子上。
那人着黑衣,隐约可见身形纤细。一头白发遮住面孔,不时发出吃吃笑声,好似疯癫之人。
林白与裴宁对视一眼,便见那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又自抓住何问药的头发,“驾!”好似驱赶马匹一般。
“不是冤家不聚头。”裴宁嘀咕。
这妖女不是别人,正是鹿轻音!
林白先前与李星河夜谈,得知他把鹿轻音困在了某处,当时李星河便暗指此间。
看来鹿轻音确实落塌于此,只是不知何故,竟脱了困境。
看何问药与鹿轻音的模样,显然是又拿捏住了何问药。
果不其然,岳丰树随即跟了出来,立在一株巨树的树杈上,双目幽深。
林白看的分明,岳丰树与鹿轻音是敌非友。本想着鹿轻音与秦凤羽交好,那鹿轻音该跟秦忍松有所来往,继而跟岳丰树相识,没想到人家也是仇家。
“岳掌门,令徒好似爱煞了我,非要驼我前行!”鹿轻音骑在何问药脖子上,白发飘舞,显露出少女容颜,嗓音有娇俏之感,好似邻家妹妹一般,“哎呀呀,我一道旁败犬,也不知配不配得上岳掌门亲传。”
她说着话,手还轻拂何问药头顶,继而手往下,一把攥住何问药下巴,往上猛的一提,何问药头直愣愣的扬起头,鹿轻音继而弯腰下问,两人四目对视,问道:“何师兄,我配得上你么?”
山林幽深,野风阵阵,一白发女子骑在一年轻人脖子上问出这等话,着实诡异的很。
“配……配的上。”何问药哆哆嗦嗦,都站不稳了,战战兢兢道:“是在下配不上仙子。”
“知道就好!”鹿轻音满意之极,她坐直身子,攥何问药下巴的手也松开,抬头看向树杈上的岳丰树,笑着道:“岳掌门,我在这里寂寞的很,要不是令徒援救,我可闻不到这山林中的香气。”
“你待如何?”岳丰树皱眉问。
“只想借令徒一用,消遣消遣寂寞之情。”鹿轻音笑着道。
这话一说,何问药哆嗦的更狠了。
“你放了他,我饶你不死。”岳丰树提出条件。
“哈哈哈!”鹿轻音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在何问药脖子上笑的抖来抖去,痴狂道:“凭你也配?”
“好一个妖女!”岳丰树着实忍不住了,怒喝道:“妖女,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说着话,取出法宝,乃是一段青竹。
“你舍得?”鹿轻音仰头,白发分开,少女容颜笑的分外开心。手抓何问药的头发,往上又是一扯,笑着道:“他本命回仙草,进能以命救死活人,退能做炉鼎养人,我可万万舍不得丢了他。”
这话分明是要养着,待需要之时,一口吞了!至于炉鼎之事,九阴山之人确也做的出来。
岳丰树阴沉着脸,凝声不语。
林白在旁看的清楚,这岳丰树爱徒操之人手,投鼠忌器,畏手畏脚,反被拿捏住了。
按理说,堂堂一派掌门,调理桥山阴阳,即便不是枭雄之辈,也该有决断之心。如此关键时刻,要么不顾何问药死活,直接拿下鹿轻音,要么就干脆走人,再寻他法。
思及往事,昔年眠龙山时,岳丰树也确实有几分撑不起场面的样子,心胸不够宽广,也有些护犊子。
昔日三弟子,只剩个独苗,想必更为关心爱护些。
林白旁观者清,觉得鹿轻音并无害人之心,乃是别有所图。
果然,岳丰树竟忍住不出手,只道:“你欲要如何,划下个章程!”
“驾!”鹿轻音却不答,好似在催马匹前行。
“停!”走了几步,鹿轻音又喊停,看向前方,道:“转轮兄既已来了,何不现身一叙?”
林白本就没打算藏形,是故闻言便走了出来,只裴宁还隐在暗处。
“鹿仙子,一别多日,风采依旧!如今再见佳人,我心里欢喜的很。”林白笑着开口。
“孤衾阴冷,寂寞催人老,怎及转轮兄香塌软卧,左拥右抱?”野风吹来,白发散开,便见鹿轻音少女容颜。
她面色苍白的很,嘴角带着一缕笑,双目明亮,又存几分癫狂。
“鹿仙子分明高坐,春风得意,怎言语间好似春闺怨妇?”林白笑着问。
“若能坐你头上,我便不做怨妇了。”鹿轻音道。
“求之不得。”林白笑笑,又看向远处的岳丰树,高声道:“岳掌门安好。”
岳丰树并不理会。
林白也不生气,只又看向鹿轻音胯下的何问药,道:“药兄安好?”
“……”何问药也不开口,只幽怨之极的瞪了眼林白。
扯完废话,林白也不再多言,只细思此间局面。
此番己方只有自己和裴宁,自是能轻胜鹿轻音,可若是对上岳丰树,怕是还有波折。
若说底牌,也只顾大娘的狗链能救一救重伤,人却无法亲至。
还有鹿海客遗下的破船,能挡金丹一击。且能多次用处,但消耗极大,至多两三次了。
另还有几张遁符,和狐狸毛编成的链子做逃命之用。
林白细细揣思,此时直接离开才是上策,让鹿轻音与岳丰树狗咬狗。以鹿轻音的能耐,再经过这两三年苦修,指不定能跟岳丰树斗个有来有往,到时指不定能捡漏。
只是手中石牌愈加温热,所指之处便在前方不远。城门失火,指不定要殃及别处。
正想着呢,便听远处有风声荡来。
一道玄色光芒于林中穿梭而来,继而一人落在岳丰树不远处的树杈上。
此人着玄色袍子,眉间点红,正是曲成甲。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岳丰树就够头疼了,又来了曲成甲!
林白立即退了两步,抓住裴宁的手,只待随时跑路。
“岳师兄。”曲成甲怀抱拂尘,稍稍点头行礼。
“师妹来的正好!”岳丰树大笑一声,分明开怀。
曲成甲扫了眼远处的林裴,又把目光落到鹿轻音身上。
“人言九阴山有一惊才绝艳之辈,受枯木蝉之害,又屡屡强用禁法,虽是少女容颜,却又白发如雪,想必就是你了。”曲成甲淡淡开口。
“不敢当。”鹿轻音应下,笑道:“这般夸我,是要把我笑翻在地,爬不起来么?”
乌龟四脚朝天才爬不起来,鹿轻音这是借狐狸赠的雅号来嘲讽曲成甲。
果然,曲成甲面色难看许多。
“她只能逞口舌之利了。”岳丰树笑着开导一句,又看向林白,说道:“说起来,致她白发之人也在此,曲师妹当认得。”
“木妖传人,焉敢不识?”曲成甲道。
“山野之人,竟能让两位高人挂心,在下惶恐之至!”反正撕破脸了,林白也没打算修补关系,是以言语肆意。
说完这话,林白又看向鹿轻音,笑着道:“鹿仙子,桥山派与云霞宗的两位高人好似都不太喜欢你。”
“呵呵,”鹿轻音扯住何问药的头发,嘴边不屑一笑,道:“一个王八壳子,一个歪脖子树,能奈我何?”
她言语轻松,好似根本不把岳丰树和曲成甲看在眼里。
曲成甲闻言脸色愈加难看,她在三派中一向享有清名,后被狐狸强送了“小乌龟”的雅号,虽心中怀怨,却也没法子对元婴如何。
如今见鹿轻音竟如此大胆,心里已是气坏了,只是人家挟持着岳丰树爱徒,不好下手。
岳丰树亦是面上不悦,双目眯着看向鹿轻音。
“鹿仙子豪气干云,风华绝代。在下心悦诚服。”说着话,林白作揖,“在下恭睹仙子神技。”
闲着也是闲着,林白便点一把火。
“鹿轻音,”岳丰树出声了,“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放了药儿,任你自去。”
鹿轻音抓住何问药的头发,往上使劲儿一提,何问药当即脸盘子朝天。
“令师就你一个徒弟了,当真爱惜的紧。”鹿轻音说过风凉话,又抬头看向岳丰树,目中现出几分癫狂,笑道:“岳掌门,我一向良善,未存害人之人。”
她拍了拍何问药的脑门,道:“我困于险地,乃是令徒所救,我只存报答之心,怎会相害?”
岳丰树不理会。
鹿轻音接着道:“前方有宝,我一人难以开启,这才出门来寻帮手。”
她很是开心的看着岳丰树和曲成甲,“两位既然来了,当齐心协力,助我得宝!”
岳丰树看何问药。
“确有此事。”何问药颤抖着回。
“宝在何方?”岳丰树问道。
“南边十里处。”鹿轻音抓住何问药头发,往南边磕了一下,“岳掌门不如亲自去看一眼,若有相欺,教我大道断绝,死无葬身之地!”
她竟不隐瞒,还有意让岳丰树去验证,分明是笃定了岳丰树难以独取,即便加上个曲成甲也拿不到。
岳丰树沉吟不语,过了片刻,他朝曲成甲稍稍点头,似在传音,然后便隐入林中。
曲成甲怀抱拂尘,盘膝坐在树杈之上,闭目不言。
鹿轻音又看林白,笑着道:“转轮兄,可要同行?”
林白不语,也闭目歇息。
来到石盘之上,诸般如旧。心中吉凶相映,交错缠杂。
凶兆飘飘渺渺,不知来自何处。然则吉兆,却是在南,一如石牌指引的方向。
睁开眼,便见裴宁的关心目光。
再看鹿轻音,她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正低头巴拉何问药的头发,好似在找跳蚤,一如妙妙找狐狸的跳蚤。只是彼时狐狸一脸嫌弃,如今何问药却战战兢兢。
诸人在此静等,过了两个时辰,便听一阵开怀长啸,由远及近,眨眼便来到诸人身前。
正是岳丰树。
“宝物已被我尽数得了!”岳丰树自得道。
“你师父不愧是能当掌门的人,脸皮就是厚。”
鹿轻音拍着何问药的脸,又看向岳丰树,笑着道:“岳掌门,我虽只筑基,但论及眼界,你不一定高的过我。我说你取不到,你就是取不到。”
岳丰树负手,竟也有笑,“鹿轻音,你与阴无晴是何关系?”
鹿轻音不答,反问道:“我在此近三年,已有取宝之法,可要同去?”
岳丰树看向曲成甲,两人又似在传音,只数息过后,便见岳丰树点头。
“可要立法三章?”岳丰树效仿姜行痴故事。
“立法三章?”鹿轻音摇头,“阁下非是君子,立法百章也无用。”
她侧身,看向林白,说道:“林转轮,对方两金丹,我只一人一马。若与他二人相合,无疑与虎谋皮,你可愿与我媾和?”
“鹿仙子,应是联袂才对!”裴宁忽的出声纠正。
“我乐意媾和!”鹿轻音高声开口,又道:“林转轮,你以筑基之身入局,想必有极在意之物。对方势强,我势单力薄,你我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在下愿追随仙子。”林白朗声回道。
“……”鹿轻音没想到林白答应的这么爽快,她皱眉道:“上一次你若与我联手,何至于有今日?彼时你还说什么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问前程。怎今日变脸这么快?”她分明有嘲笑之意。
“夫处事之道,亦既应变之术。大丈夫行事,当审时度势,岂可偏执一端?”林白毫不脸红。
“好话坏话都让你占尽了。”鹿轻音面上有笑,道:“与你这等无耻之人为伍,我倒是放心不少。”
她言语柔和许多,摸着何问药的头,接着道:“对方两金丹,你却毫无惧色。我固然知你能耐,但想必是你揣了几根狐狸的骚毛,搅了顾倾水的池子,这才有了底气吧?”
“鹿仙子慎言。”林白正色,“沉玉老祖爱我,顾老祖怜我,我为两位老祖做事,自然得其庇护。你若再口出不逊,莫怪我翻脸!”
“又没外人,莫要装样子了!”鹿轻音不屑一笑,“驾!”她拍何问药头,示意往前行。
感谢初玖心好累打赏的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