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姜家出来,林白随淳于叶往竹涛园行去。
“前辈,许久不见,愈发意气风发了。”淳于叶笑着道。
“咱们相识日久,何须称长辈?”林白和煦如春风。
淳于叶笑了笑,别有意味的看了眼林白,欲言又止。
来到竹涛园,又入小径,歪歪转转,寻到一简陋庭院,却非杨恕旧居。
竹篱笆院中青竹耸立,有一竹制矮案,边上盘膝坐了四人。
杨恕和杨欢自不用说,淳于通作陪,另有杨冰也在。
“云贤弟!”杨恕立即起身来迎。
“前辈请。”淳于叶行了一礼,缓缓离去。
杨恕上前拉住林白,扯到院子里,诸人行了礼,林白坐到杨恕旁边。
斟上淡绿清酒,有竹叶淡雅香气,乃是淳于家的青竹酒。
喝了一巡,杨恕便迫不及待道:“云贤弟,不知飞雪如今怎样了?”
你跟她一个门派,反来问我?
“我也不知。你没去找她问?”林白老实巴交。
“自是去了,可她不见我。顾家出了事,一个个连话都不往外传半句。”
杨恕拉着林白的袖子,竟有凄然之色,“她伤了本源,于日后修行有碍。我心里也不好受。”说着话,他取出一木盒,道:“这是玉蟾膏,或与她有用,劳你代转。”
林白接过木盒,心说伱都没这么关心过我!
“我只在信义坊,如何能见到她?”林白赶紧解释。
“总有相见之机,不像我……”杨恕闷了口,“想远远见她一面而不可得。”
“杨恕啊杨恕!”杨冰饮了口酒,冷笑不停,“人家见都懒得见你,偏你非要去舔鞋跟子!也不嫌丢人现眼!”
“你懂什么?”杨恕立即作色,“其一,我与她乃是同门,当有援手之义;其二,她不理会我又怎样?我只求顺心而已。”
他竟井井有条。
“真是笑死了。”杨冰根本不看杨恕,只看向杨欢,道:“欢欢姐,你也不管管?”
“喝酒喝酒。”杨欢才懒得管,她只举起酒杯。
诸人又饮了一回,杨冰朝林白敬酒。
“云兄!”杨冰性子很是利落,“听闻你道侣在天池派学艺,本想邀她下山同饮,可欢欢姐说她修行到了紧要关头,便没去叨扰。”
林白看欢欢姐,欢欢姐低头喝酒。
饮了一番,淳于通也开口敬酒。
说了会儿闲话,杨冰取出一精致木盒。
可算来了!林白早就等着了。
“云兄,我在眠龙山杀了一筑基水牛,得了些物事。”杨冰送上,嘻嘻笑道:“还请云兄帮我转送给顾瑶那贱人!”
“诶?”林白看了眼杨恕,心说你们杨家跟顾家不都桥山派的么?咋总是让我一个外人帮忙?有病吧?
再说了,你杨冰跟顾瑶见面就撕,怎么还送礼呢?
林白没脾气,只能收下。
“还有,”杨冰又取出一木盒,道:“前番眠龙山遇难,若无兄台援手,此时怕已成枯骨。”把木盒推到林白跟前,接着道:“还请莫要推辞。至于朱见羊道友,方才我便已去过凤鸣阁了。”
果然是元婴后人,做事讲究。
林白也不虚伪推脱,当即收了礼物。
此时天色尚早,还未过午。五人喝酒闲谈,听竹涛阵阵。
回思眠龙山之事,亦论及修行之法,乃至于桥山野史,只未再谈顾家之事。
很显然,大家都有意避开。
聊到夜半,杨恕和杨冰皆已醉倒,前者喃喃飞雪,后者睡的跟猪一样。
欢欢姐面上酒红,兀自找淳于通碰杯。
又喝了半个时辰,淳于通实在不想跟酒蒙子喝了,便招来炼气后辈,把杨恕和杨冰送回去歇息。
“杨师妹,云师弟,我不胜酒力,明日再饮。”淳于通起身,行礼离开。
终于,院子里只剩林白和欢欢姐了。
“喝多了酒,竹林里的风一吹还怪冷。”杨欢搂了搂胳膊。
“那咱们再去屋里饮。”林白捂着额头。
“正合我意!”杨欢嘿嘿笑个不停,立即拉上林白,摇摇晃晃的往屋里走。
关了门,也无萤石,杨欢取出蜡烛点上。
两人各自坐下,取出猴儿酒倒上。
“这是淳于家给我准备的住处,你勿要担心。”欢欢姐含羞倚醉,烛光下双眸似水,不见酒意。
林白自然懂事的很。
转到里间,窗外竹涛阵阵,难掩屋内声息。
过了许久,欢欢姐腰肢拱起,见迷离之态。
嘴上不知在说些什么。只稍歇片刻,酒意虽退,余韵未消,更显温柔。
把人伺候舒坦,林白又吃软饭。
“顾家出事了?”林白问。
“嗯。”欢欢姐微微点头,面上酒红之色更甚,“再过上几日就知道了,家里不让乱说。”
“顾家没乱吧?”林白比较关心这点。
“他家还有一位老祖,虽是新晋,尽可压的住。”欢欢姐脑子显然清醒。
“那你们的那位庶务掌门呢?”岳丰树就仨徒弟,被林白搞了俩,就剩一个了。
而且岳丰树心眼不大,对徒弟也确实关爱的紧,这都是亲眼见过的。
还有天池派刘天河,也杀了他好几个徒弟,还有个直系嫡亲。
杀人之事虽做的隐秘,但人家彼时确实是奔着林白来的,即便没有证据,无法推演,可难保那些大人物不会迁怒。
“不知道,”欢欢姐下巴磕在林白肩头,“好似在忙顾家的事。”她语声柔柔,还吹了口气,“当时胆子挺大,怎现在怕了?”
“我能不怕么?”林白一副老实人的样子。
欢欢姐吃吃的笑,“他是掌门,权柄却没多大。你有顾家护着,他即便要找你麻烦,也最多找个由头穿小鞋,亦或其它,断不会明面上找你麻烦,否则就是不给顾家面子了。”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林白也是这般想的。反正日后若是真来寻麻烦,那就找机会把他唯一的那个徒弟再给解决了。
“还有,”欢欢姐双目中又有水波,“你以后时时去找我饮酒,别人知道你跟我家交好,便更存了三分忌惮。”
“欢欢姐你真好。”林白要爬起来细心伺候,却又被她按倒。
“你歇歇……”欢欢姐柔柔的,取出酒葫芦,“别睁眼看……”
又是一番枉费口舌,最后溢于颜表。
“你修了淬体之法么?越是跟你相处,便越觉得你有圆融之意。”欢欢姐拂去污秽,又闲聊起来。
“我修混元淬体之法。”林白也不跟她隐瞒,反正身边的女人都已看过了。
细细跟她讲了,欢欢姐便摇头,“鸡肋。”
“杨冰和顾瑶两人有旧怨么?”林白转开话题。
“她俩同岁,以前关系很好,从小就在一块儿读书认字。后来不知怎的,十七八岁的时候便不再往来。路上相逢,也必恶言相向。”欢欢姐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笑着道:“看看杨冰送你的东西可还中意。”
林白听话照做,打开杨冰送的木盒,里面是七杆小小旗帜。
旗杆长三尺,旗帜成三角状。上有云纹,皆成玄色。材质应取自某种妖兽,很是轻巧。微微挥动,便有淡淡薄雾。
“这是飞云旗,以天云兽筋骨皮毛炼制而成。能纳云雾,省气力,与本命云雾之人最是相契。”欢欢姐拿了一杆在手里,“七旗成阵,名为飞云旗阵。一旦成阵,可增你术法之威。亦能镇云雾,不惧风霜,久凝不散。”她又从礼盒最下摸出一本簿册,“这是阵法要领,你若是不懂,自管来找我问。”
这礼送的简直太对症下药了!林白在眠龙山中几番试刀,深知袖中云雾虽强,但易被克制。
若遇上多人,且有精擅狂风骤雨神通之辈,云雾便难维持。
如今有这飞云旗阵,那便更为稳妥了!
“喜欢么?”
欢欢姐见林白面上有笑,又接着道:“冰儿问到我跟前,我便同她说你有运转雾气之法。正好家里大库有此物,与你相契,她便求来当做谢礼。”欢欢姐说到这儿,咬着下唇,面上酒红未散,眸中春意愈显。
“欢欢姐你真好!”林白赶紧拱她。
还是欢欢姐的软饭好吃。不像姜小白,软饭还一点一点往外挤,吃的都不爽快。
把欢欢姐伺候舒坦,林白本想着该走了,没想到欢欢姐又拿出一本书卷。
“这是老祖金丹境时所写,我抄录来的。”杨欢递给林白。
林白翻开看,便见“遁术详解”四字。
这是杨家老祖对遁法的一些见解,并非是遁术神通,不过亦弥足珍贵。
又好好报答了一番,待到天亮,二人才出了门。
本来要走,可欢欢姐不让,只说出来一趟不容易,要多留几日。
杨冰也有此意,杨恕和淳于通没法拒绝,只能摆席。
诸人于竹林内欢饮畅谈,讲道论道,竟一扫眠龙山之颓丧,得修士之洒脱。
闹腾了三天,林白又留了一夜,好好的把欢欢姐伺候舒坦,这才告辞。
“云兄性情飘逸,又是至诚至善之人。改日若是去往桥山派,记得来寻我等喝酒。”杨冰道。
“别忘了愚兄所托之事。”杨恕也开口。
欢欢姐没吭声,面上酒红未消,只吃吃的笑,眸中别有深意。
林白告辞,刚要离开竹涛园,淳于叶追了上来。
“云前辈。”淳于叶袅袅上前,轻轻施礼。
“说了多少次,我一直认你这个姐姐,莫要再称什么前辈了。”林白一贯会拉近乎。
“不敢。”淳于叶笑了笑,取出一小小竹板,双手奉上,“前辈先前所居之洞府已不再外赁,日后只供前辈所用。这是令牌。”
“这是……”林白愣了下,没接。
“家兄得前辈援助才出了眠龙山,理应酬谢。”淳于叶说着话,走上前,两手托着竹板,垂首行礼。
“好,那我收了。”林白拿起竹板,翻手纳入储物戒中,“你怎跟我愈发多礼了?”说着话,把淳于叶轻轻扶起。
“前辈。”淳于叶后退一步,又是一礼。
这是怎么了?客气就是疏远,林白自觉没得罪她,话也都捡好听的说,怎成这样了?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丢鞋的道理?可能是往常不小心,无意中得罪了她。
“姐姐,可是我有不妥之处?”林白向来有话就直说。
“前辈怎会有错?”淳于叶笑了笑,然后目光忧郁,道:“先前我便说不再经管洞府租赁之事,如今拖了许久,终于卸了差事。日后前辈若来,自管寻我家兄弟姐妹便是。”
说完又是一礼。
林白见状,不再多问,点点头便既离去。
回了洞府,炼丹静心。又过两天,妙妙又来。
“正好你来了,看我炼丹。”林白把她提溜过来,让她观摩炼丹之法。
妙妙听话坐下。乖巧模样装了半个时辰便既不耐,开始打哈欠。
林白对她没法子,好言好语的劝过,疾言厉色的骂过,更寻了竹子打她手心。可她到底是个做徒弟的料子,待打完后还问林白胳膊酸不酸,要给林白揉胳膊。
自此之后,林白便不再逼迫她,也不再强教她什么,只顺其自然。
别管徒弟日后有没有出息,反正就凭这份孝心,林白也愿意养她一辈子。
收了丹炉,林白听小徒弟变着法的夸了一阵,便又翻出遁术详解来看。
“小鱼儿的姐姐让你来的?”林白一边看书一边问。
“是,她让我来看看师父回来没有。”妙妙见林白坐下看书,便乖巧的倒上茶,自去后面轻轻捶背。
“我就离家三四天……”林白没脾气。
“师父看的什么书?”妙妙嘿嘿的笑,一蹦跳到林白背上,凑过来脑袋看。
“你还看不懂,以后师父教你。”林白拍拍她脑袋,自又看书。
遁法乃奇法,有出其不意之意,进可攻,退可逃。
从一处挪移到另一处,成斗转星移之势。可有物承载,亦能不借外物。
若欲修遁法,天赋需极高,本命需相契,若是再得机缘那就更好了。
林白想了半天,遁法涉及空间,自己修的枯木蝉神通涉及时间。
两者都是极难修成的。
这枯木蝉神通乃是木妖老道的秘术,本来自己是极难衍化出的,但历见枯木蝉之威,宋清之临死悟道,曲如意之向死而生,申续之借命藏形,铁化生之尽脱污锈……
诸般种种,再借玉蝉上的一缕元婴之意,这才在筑基之时,得枯木蝉神通。
“若想得遁法之妙,怕是任重而道远。”
林白想了半天,也无所得。
妙妙见林白一副思索之色,她也不打扰,只瞪着大眼睛瞧个没完。
林白收了书册,又跟妙妙闲聊。
师徒俩扯了半天,净是些不着调的废话。
正打算送她回玉湖,外面打入一道灵力。
开了门,便见一人肃穆在外,乃是朱见羊。
“爷爷!”妙妙赶紧扑上去。
“好孩子。”朱见羊轻轻拍妙妙的头,面上有慈祥怜爱之意。
“来信了?”林白问。
朱见羊轻轻点头,“走吧,顾芳让你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