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梨花江南行数日,继而舍船换马,转道向西。
颠簸十几日,便见天边碧蓝。
林白和裴宁见无边大海,只觉心旷神怡,斗志满满。
自入修行之后,愈加感觉到那天地蕴养,妙化无穷的滋味。
修行之美妙,当真让人沉溺其中。
而反观宋清与张寒,他两人面色就难看许多了。路上虽没克扣吃喝,但毕竟舟车劳顿,两位智叟实在扛不住。
他俩瞧见广阔无垠的大海,勉力望向无尽处,各自无言,也不知是在怀念故里,还是别有心思。
尤其是宋清,他白发杂乱,用独臂手搭凉棚,浑浊双眼中又映出泪光。
林白与裴宁是谨慎的性子,也没着急出发,反而去向海边渔民打听了一番。
一问之下才知道,当地渔民出海有迷路的,确实在数千里外见过有小岛。渔民称之为碎石岛,是一个小岛群,大大小小十几个,最大的那个也不过数百丈方圆。
这碎石岛的位置与金鳖岛和青羊派本山正好是个三角,倒还算安全。因为金鳖岛修士若来,必然是直接去青羊派的,不从碎石岛头上过。
“你们别是寻仙问道的吧?听咱一句劝,回家抱老婆吧!像你们这种人啊,一进海就没个回音儿,大都被浪掀翻了船,喂了鱼肚。快十年前,有一群人买了船,入海没多久就遇到风浪,好多船板都漂回来了。听说那些人里还有对夫妻,刚生了孩子没多久。啧啧啧。”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渔民,满脸沧桑的向林白和裴宁告诫人生经验。
“那些出海的人都死了?”林白问。
“茫茫大海,还能活着?就算他们能落脚到碎石岛,那儿也没水喝,天天吃鱼又能活几日?”老渔民一边往旱烟袋里添草丝,一边摇头叹息。
林白与裴宁对视一眼,并没说什么。
“瞧着你俩穿的也不赖,想必是富家的少年夫妻吧?”老渔民感叹不停,“至少生个孩子再去,得把根留下是不是?”
他说着话,还指了指旁边的宋张,接着道:“这两位老先生难不成也去?头发比鱼肚子都白,脸上褶子能藏好几斤沙子了。这船一颠簸,他俩怕是……”说到这儿,老渔民看向林白,问:“两位老先生怎么瞪我?像欠他俩八百两银子似的!咱说错啥话了?”
“他俩脑子有病,伱别在意,我们也不出海。”林白笑笑,随口解释一句,又给他一锭银子,便送走了他。
此后两天,林白与裴宁也不急着出发,反而在岸上采购。
各种吃食无算,另还有衣衫,桌椅,甚至笔墨。
宋张二人的储物戒,再加上齐珍的,共计三个。林白戴两个,裴宁拿一个。这储物戒端的是妙物,能装不少东西,只不能放活物进去。
做好出海准备,林白见宋张二人都是苦哈哈的样子,便心生歉疚。
林白编草鞋出身,是个厚道人,做事有讲究,想着两位老先生也没法修行,日日呆在海岛上还不发疯?
于是又专门买了十几支钓竿,还有一些书本,供他俩解闷消遣。
当然,书本并不是风月闲书,也不是志怪杂谈,而是圣人之言,专门教人立身立德之类的大道理。
宋张二人见状立即抱怨哀求,他二人早把林白和裴宁的行事风格摸清了,知道裴宁是决不能惹的,但林白脾气很好,能听的进抱怨。
林白听他俩说了半天,都快心软了,可一想到他二人的品性,便狠下心来,开口婉拒。“我这是为你们好。”
收拾妥当,四人出发入海。
此番也没专门买海船。那宋清有个飞舟,叫什么紫竹舟。
林白听张寒说过,这玩意儿不便宜,没点家底还真买不起。因练气修士不能御剑而行,所以就拿这东西来代步。
紫竹舟如凡俗间的小船大小,一丈多长,能载上三四人。
用法也简单,只需将灵石放入机关中便可。也可用自身灵力,但一般的练气修士撑不了多久。若是筑基,则又不需用这东西了。
宋清不厌其烦的向林白讲解如何使用,生怕出了事儿。
紫竹舟遁速并不快,一个时辰约莫两百里上下。
而且还不敢飞的太低,生怕海里有什么恶兽扑出。晃晃荡荡,日夜不停的行了两天,终于来到碎石岛。
碎石岛当真如一摊碎石,中间有一方圆百丈的小岛,最高处也不高十几丈,上面盘踞不少海鸟乌龟。
围着主岛的四周,零零散散的还有十几个小岛。最小的能堪堪站人,大些的也就几丈方圆。
这里灵气比之天琅山要充盈一些,但也一般般。且灵气中蕴含水意,还分散的紧,勉强能用。
林白和裴宁都是极稳妥的性子,这些日子又听宋张二人讲了不少外界故事,知晓那边既有良善之地,又有嗜杀之辈,是故想在这里修到筑基再走。
与裴宁细细查看四周,见无毒虫之类,便安心修行。
林白毕竟仁善,不忍见宋张二人风吹日晒,便斩下不少山石,让他二人各自搭各自的房子。
将他二人分到相距百丈的小岛上,又给了吃食,叮嘱了些省吃俭用的道理,再把书册拿出给他们解闷,林白便闭目修行。
匆匆一月而过,林白终于来到练气三层。
因与裴宁共居一岛之上,两人平分此地灵气,是故林白放慢了雾气吸纳灵气的速度。
而裴宁还未来到练气二层,她虽资质不错,但此地终究灵气稀薄了些。
按着宋张二人所说,通常五六年筑基的能称得上天才,这是金丹有望。但若是年过四十再筑基,日后路就难走了。
至于年过六旬之人,那气血衰退,筑基千难万难。
林白不算快,但因有石盘在,这才显得快了些。
不过林白也察觉到了,此地灵气已经有逐渐稀薄之势。而自己所需的灵气则越来越多。
以后再想往上走,怕是越来越慢。
“未来的路,还是在海的那边啊……”
林白睁开眼,缓缓运转周身灵力,只觉心静之极。
以前学武就是以“静”为主,如今如意静心诀和水相问心诀也有静心之效,反正就很难在心里生出波澜。
练气三层之后也没提升多少,林白试了几个宋清教的术法,没啥杀伤力,哄秀秀玩儿还行。
把宋张二人召集来,他俩赶忙上前拱手,恭喜林白又有进境。
只是他俩表情苦的很,本来就老的脸也都似老了十来岁。
“日日风吹日晒,吃干粮肉干。偶尔钓到鱼,也不会烹饪……苦啊!”张寒胡子头发乱糟糟的,像是渔民。
宋清也连连叹气不停,说道:“林兄,你二人在此修行,何必带着我两个累赘?不如寻一居处,把我二人放到岸上,着人看管就是。”
“没错没错!”张寒立即帮腔,坐到林白旁边,苦口婆心,“到时候给我寻个暖被窝的小妾,我别无他求。”
“……”林白愣了下,继而摇头,“我带着你两位是方便就近照顾,岂能离开?”
宋张二人又是哀求不断,林白铁石心肠,只是不允。
见说不动林白,宋清便也熄了心思,问道:“林兄,你这是准备在这里修到筑基再离开不成?”
“自然如此。”林白笑笑,“两位说外界修士如云,我若是连筑基都无,是不敢出远门的。”
“不行,不行,你想错了。”宋清当即摇头。
“确实不行。”张寒也跟上。
林白见他俩不像演戏,便撵走张寒,单独来问宋清。
这些日子以来,林白也看出来了,虽宋张都是筑基,且张寒年纪大,但论见识,张寒远不及宋清。
“请宋兄解惑。”林白请教。
宋清也不磨叽,张了张起燎泡的嘴,便说了起来。
“一来是,这是灵气太过稀薄。你二人修到练气中期后,需的灵气也就更多,这里根本撑不起你们的修行。”
“二来便是,若要筑基则需灵气灌体,太稀薄的话根本引不到灵气。就算引来,那灵气不足,筑基也必然失败。”
宋清扯了半天,林白心里信了七分,便又问他筑基之法。
“筑基前心生出指引,便是所谓的筑基机缘。凭此天启,就能一举筑基。”宋清言语中似在怀念往昔。
林白不敢全信,便又去问张寒。
然而张寒跟宋清说的差不多。
按他俩的说法,在炼气期即将圆满之际,心中便会生出感应,指引某一方向,这就是天启。
天启玄之又玄,可能是去经一些事,或是见某处风景;也可能是吃一顿饭睡个觉,还可能是面临一场厮杀。
总之花样很多,人人不同,且无法预测。
若是顺利通过天启,那心中便又会生出感应,这时便是最佳的筑基之时。
天启只有一次。若是天启来了之后,却没抓住天启机缘,那筑基自然就不成了。
当然,筑基之路并非就此断绝。也可以另寻他处,强行引来天地灵气灌体,继而一举筑基。
不过这种方法就危险许多,十个人里成不了两个。且一不小心就可能身死道消,亦或者本源受损。
林白独自想了会儿,又来寻宋清,开口问道:“那丹论怎么说?”
宋清皱眉半天,问道:“林兄,你跟木妖老道到底是何关系?”
他之前就问过林白多次,但林白啥都不知道,许多修行上的学问还是从宋张嘴里知晓的,又怎能回他?
是故林白每次都笑而不语,故作深沉。
“你不需知道。”林白笑着道。
“你与裴女侠对于修行上一窍不通,连筑基天启都不知,却知道丹论。”宋清叹了口气,问道:“九阴山的那个筑基修士是不是要结丹了?”
林白笑而不语。
宋清盯着林白,又问:“其实你也不知道木妖老道是谁,对不对?那枚符宝是九阴山那个人送于你的,甚至没告知你如何引发,有何功效。否则那日你和裴宁就不会有决死之意。”
这人脑子果然管用,林白上前搂住宋清的肩,道:“老哥哥当真是慧眼如炬。”
宋清趁机问道:“你跟九阴山那人到底是如何认识的?那人来这里有何目的?”
林白笑笑,道:“她来此游玩,恰好听到我转轮的名号,就试了试我的能耐。见我确实有些本领,就跟我说了些闲话。只是后来嫌我愚钝,资质也不行,丢下我就走了。”
“她要是不想管你,岂能送你符宝护身?你当符宝是大街上叫卖的玩意儿?”宋清闻言摇头,显然不信。“那是木妖老道的本命符宝,不同于寻常符宝,是要用本命之能,耗费极多气血,乃至于寿命才能制成。”
“你别在意这些细节。”林白笑着拍他肩膀,问道:“到底啥是丹论?”
“丹论……”宋清依旧摇头,道:“来这里前,师父曾跟我说过,让我多见见世面,或人间疾苦,或长河奔流,为丹论做准备。我其实还没摸到丹论的边……”
他说到这里,连连叹息不停,接着道:“师父说丹论也是玄之又玄,无法说清,但极其重要,关乎大道之路。若是丹论做的契合自身,那元婴有望;若是丹论做的颠三倒四,指不定金丹雷劫都过不去,更别奢望元婴了。”
林白默默想了会儿,又问道:“既然筑基需得天启,金丹得准备丹论……那元婴呢?”
“你你你……”宋清呆了好一会儿,脸上皱纹皱成一团,“你还想证道元婴?”
“有什么不行?”林白笑着说。
“林转……兄,”宋清摇头,老脸上竟露出了不屑笑,“我知你临事机敏果决,又有坚韧不拔之志,可元婴不是单单这些就够的。其中艰难险阻,非你我能想象的。”
“那能怎么办?”林白摊手苦笑,“我先前伏低做小,恨不得给令师嗑一百个响头,只求她能留秀秀在我身边。可没法子呀,她听不进一介凡俗的话,更不讲道理的要杀我,我只能往上走,期盼日后能让令师听一听我的言语。”
宋清默然,只幽幽叹气。
林白也不说话,看向远处波澜。